桌子倒地后,抽屉里的书全都掉了出来,紧接着撞到了椅子,连带着虞宁的书桌也跟着晃动起来。
    原本低着头的虞宁,被桌子一震,瞬间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前方。
    与此同时,教室外玩手机的舍友们,听到里头传来这么大的动静,也都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进来。
    教室里一片昏黑,走在最后的赵卓越,条件反射地拍了一下开关。
    啪嗒一声,电灯将整个教室照亮。
    明夏,怎么了?
    纪明夏,纪明夏。
    卧槽,你干嘛了,怎么摔成这样?
    见纪明夏倒在几张桌椅之间,书本作业散落一地,看起来一片狼藉,几个舍友连忙上前,将他慢慢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赵卓越将远处的手机捡了起来,递到纪明夏面前道。
    没事。纪明夏道。
    他虽然神情镇定,但发白的脸色却瞒不了人,整个人看起来,可比进来前要糟糕多了。
    只不过拿个作业本而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摔成这样。
    几个舍友几乎谴责地看了眼虞宁。
    果然任何事情,和他沾上边,都没好结果。
    四个舍友一起,将教室收拾干净后,快速就把纪明夏拉走了。
    赶紧回去冲个澡压压惊。
    叫你别理他,你偏不听。
    真没摔伤啊?
    为了个虞宁,至于吗你。
    纪明夏刚刚被吓到,摔倒后完全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此时从腰侧到大腿的位置,一片火辣辣的,虽然不至于出血,但肯定擦伤了。
    走道外斜下的雨打在伤口上,疼得不行。
    还好他表情控制能力向来很强,为了不让大家伤心,坐实虞宁灾星的身份,此刻纪明夏只能忍着疼痛辩解道:和虞宁没关系,真的。
    看看看,又为他说话了吧,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喜欢他啊。
    纪明夏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吓死,飞快道:赵卓越你说话严谨一点啊,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是直男!!
    谁说你不是直男了赵卓越一愣,缓缓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干嘛要想那么多啊。
    纪明夏:
    要怪就怪这是本耽美小说,他这不是担心引起误会,才强调自己的性取向么!谁能想到反而欲盖弥彰了!
    见大家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纪明夏愁得头都快秃了。
    教室内,虞宁静静地站着。
    走道上的对话声越来越远,直到纪明夏一行人离开这一层楼,虞宁这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他面前的桌子。
    从小到大,因为这双眼睛,虞宁一直是被排挤的对象。
    小县城不太发达,十几年前,县城的人大多不知道美瞳,更从来没见过一边灰色,一边黑色的阴阳眼。
    虽然孤儿院秉着人道主义精神,将他收留了下来,但即使是在孤儿院内,在一群被抛弃的孩子们聚集地中,依然会有再次被人群孤立的人。
    老师不喜欢虞宁,小朋友们跟风一起讨厌虞宁,虞宁曾无数次厌恶自己这双眼睛。
    即便是双目失明的人,都比他在这个世界的待遇好上千倍万倍。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能看到许多,小朋友们看不到的神秘事件。
    小孩子总是充满好奇的,当发现虞宁总能说出各种各样神奇的故事后,大家忍不住朝他靠拢,围着他听故事。
    那时候,虞宁真的以为,自己拥有了朋友。
    直到这些事传到了大人的耳中,自那之后,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县城。
    他不仅没有收获朋友,反而令更多人害怕他。
    有时不经意与他对视后,看到他的那双眼睛,胆小的人,甚至会直接尖叫出声。
    他就像生活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怪物,不论他怎么努力,取得多好的成绩,永远不会有人愿意和他接触。
    因此,当发现那些神秘事件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甚至逐渐找上他后,虞宁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解决。
    这道鬼影,已经缠了他快半个月了。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鬼影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虞宁只能被动反击,拼尽全力自救。
    昨天晚上,是他正式发起进攻的第一天。
    他做了无数准备,只等入夜后鬼影出现,故意示弱,找寻鬼影的突破点。
    正当他准备反击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纪明夏将几个玻璃瓶打碎,全宿舍的人都被吵醒。
    鬼影消失不见,虞宁的计划被强行打乱。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纪明夏是故意为之。
    可自那之后,纪明夏沉沉睡去,今天一天也没有任何异常。
    晚自习下课后,所有人离开教室,鬼影果然又趁他落单,再一次出现。
    结果没想到,竟然又一次被纪明夏中途打断了
    如果不是连续几张桌椅被推倒,他亲眼看到纪明夏重重地摔在地上,连手机都摔滑了好远,虞宁几乎要以为,纪明夏是在刻意捉弄他。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捉弄他,打乱他的计划,纪明夏又是为了什么呢?
    刚刚他们在走道上的对话,虞宁全都听到了。
    什么关心他,拿作业本,和他一起回宿舍。
    这些话,要是骗骗幼儿园的他,还挺奏效。
    现在的他,可不会再那么天真了。
    如果纪明夏进来拿作业本是谎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纪明夏和他一样,能看得到鬼影。
    至于为什么摔倒在地,自然也是为了破坏他的计划。
    只要他的计划失败,鬼影附上他的身体,纪明夏自然就安然无忧了。
    总不可能是关心他,为了拯救被鬼影附体的他吧。
    想到这,虞宁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教室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被刘海遮挡的眼下,盖上一层淡淡冷戾的阴影。
    此时天色已晚,隔壁班的教室,传来了夜巡老师催人离校的声音。
    虞宁闻声后,当即收拾书本,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踩到了一叠作业本,虞宁的鞋尖位置,正对着六个大字。
    【计划本】,纪明夏
    纪明夏摔倒后,自己课桌里的书本作业也全都掉了出来。
    赵卓越等人帮他收拾得匆忙,其中一本掉落到了虞宁的脚边,因为位置比较角落的缘故,并没有被看到收好。
    如果是平时,虞宁自然也会装作看不到。
    可是刚刚发生了那么多事,此刻又突然看到了纪明夏的计划本
    看来是天意要他识破纪明夏的谋划,看穿他的伎俩。
    虞宁弯下腰,将计划本拾起。
    他已经可以想象这里面的内容。
    无非就是怎么对付他,怎么利用他,怎么令他消失在这个世界罢了。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对他这样谩骂过,虞宁早就习惯了。
    纪明夏的计划本很新,只写了第一页,看来是今天刚开始记录的。
    虞宁拿着计划本,漫不经心地打开。
    下一瞬,虞宁目光一凝。
    第一页如他所料,除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记号,令人看不懂的字母之外,还零零散散地写下了许多个他的名字。
    但出乎意料的是,所有虞宁这两个字都前后,总会跟随着纪明夏三个字。
    有的是用虞宁(纪明夏)这样紧挨着,有的则是虞宁纪明夏、虞宁&纪明夏这样来表示。
    最令虞宁惊诧的是,第一页的末端,纪明夏更是在虞宁和纪明夏这五个字之间,用红线画了个规整的爱心。
    爱心中间,更是写上了爱情两个大字。
    爱情?
    虞宁愣愣地看着计划本。
    第4章
    十一点了,教学楼要锁门了!赶紧回去睡觉吧!这位同学!!
    突然,夜巡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虞宁惊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将作业本藏到身后。
    快点快点!夜巡老师见他桌面都没收拾,催促道。
    手中的作业本像是会烫手一样,那一瞬间,虞宁脑子乱糟糟的。
    他几乎是本能地拆开纪明夏作业本的夹子,快速将那一页计划书抽出来,塞进自己的练习册里。
    在夜巡老师的催促声中,虞宁将计划本塞回纪明夏的抽屉,然后拎着自己夹着那一页爱情计划书的练习册,缓步走出了教室。
    一路上暴雨淋淋,虞宁将练习册紧紧抱在怀里,直到走进宿舍,才将没有被打湿的练习册,塞进书架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中去。
    男生宿舍内,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虞宁归来与否,根本没有人关心。
    这种漠视,难得让虞宁觉得安心。
    将作业本藏好后,虞宁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朝浴室走去。
    期间路过纪明夏的床,虞宁用眼尾扫了一眼。
    纪明夏不在床上。
    洗手间与浴室相连,里面也空无一人。
    纪明夏不在宿舍,不知道去哪里了。
    虞宁低下头,像往常一样准备打开水洗澡。
    县城高中的宿舍设备,还较为老旧,尤其是男生,住着全校最破的这栋宿舍楼。
    每一间宿舍里,住了六个人,虽然有独立的洗手间与浴室,但是浴室的淋浴设备,却是十几年前剩下的太阳能。
    晚上回宿舍早一些,还有免费的热水洗澡。
    一旦不小心晚一些,就只剩下冷水。
    而想要继续用热水,必须使用校园卡花钱购买。
    福南县是个普通县城,人均消费水平低,高中生的零花钱有限,更何况虞宁这种孤儿。
    他能读高中,凭靠的完全是全校第一的成绩,学校给他免了学杂费伙食费等等费用,虽说每学期几百块的奖金,但也全都被他拿来买学习工具了。
    当然,手头拮据的不止他一个。
    如果回来的晚了,又舍不得钱,还有个办法,就是去一楼,舍管房门外,借用舍管的电热棒烧水。
    男生宿舍的舍管是一对中年夫妻,已经在学校工作了几十年,日常对学生都非常亲切友好。
    只可惜,其中并不包括虞宁,所以他从来没下去过。
    就在这时,虞宁突然听到陈振喊了一声:明夏,今天下午老师讲的那道大题怎么解啊,你还记得吗,我完全不记得公式了。
    回答他的,是赵卓越的声音:明夏不在,去楼下烧热水了。
    烧热水?陈振奇怪地道,他不是洗过澡了吗,我比他晚洗,都有热水呢。
    好像是打算烧点备用?不知道了,咱们不是都洗过了吗。赵卓越嘀咕道。
    赵卓越声音不大,可因为他的床铺靠里的缘故,正在浴室中的虞宁,恰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并没有被赵卓越与陈振的话影响,依旧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整个宿舍,唯一没有洗澡的,只有他。
    但纪明夏会为了他,特意下楼烧水吗?
    光是脑海中出现这个想法,虞宁的心中就要笑出声了。
    不过就是写了本莫名其妙的爱情计划书罢了。
    在他和纪明夏的名字之间,画颗心,写上爱情两个字,他就要相信纪明夏不打算陷害他,甚至还打算帮助他?
    不可能的。
    他从小到大,被嘲谑了那么多次,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相信别人。
    他要继续洗冷水澡,不给任何人戏弄他的机会!
    一分钟后,正在一楼烧水的纪明夏,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虞宁,差点被吓了一跳。
    纪明夏是十分钟前下来的。
    舍管提供的烧水工具,是普通的电热棒,插在水桶里通过导热烧水。
    纪明夏的父母在他初三那年,车祸双双意外离世,只剩下纪明夏和乡下的奶奶相依为命。
    虽然家中只有一老一少,但好在父母留下了颇丰的遗产,足够纪明夏大半辈子无忧。
    他的零花钱比不得土豪,但日常开销使用,倒是十分宽裕。
    学校的热水费不贵,这电热棒烧的慢,不仅浪费时间,还不太安全。纪明夏在自己那个世界中,从来都是刷卡洗澡,压根没用过这东西。
    因此,这热水,自然不是烧给他自己用的。
    刚刚他为了帮虞宁驱逐鬼影,假意进教室拿作业本,虽然成功把鬼影赶跑,自己却摔个够呛。
    回家路上,他一边忍着身上火辣辣的擦伤,一边还要努力纠正舍友们奇奇怪怪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再提出,和虞宁一起共撑一把伞回家的提议。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宿舍中第五个人洗澡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温水,等虞宁回来后,肯定没有热水用。
    虞宁感冒发烧生病事小,考不上大学,遇不到裴渊,一个不小心,改变人生轨迹,甚至整本书的轨迹,那身为菜鸡配角的纪明夏,那可真的药丸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顺道弥补一下把虞宁伞抢走的愧疚,纪明夏便寻了个机会,一个人下楼烧水。
    本来打算等虞宁回来后,寻个机会把这桶热水给虞宁使用的。
    结果没想到,这电热棒比想象中要难操作一些,纪明夏一个人捣鼓了老半晌,最后还是在舍管阿姨的指点下,才烧成功的。
    他才刚松一口气,水正烧到一半呢,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虞宁站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外头下着暴雨,一楼走道又格外通风,大夏天的冷风簌簌,硬是吹出了秋冬的感觉。
    虞宁静静地站在那儿,走道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投下锋利的阴影,一黑一白的瞳仁,搭配精致的容貌,在这样深夜中,仿若从雨中走过来的绮丽鬼魅,简直让人想忽略他都难。
    纪明夏还没有适应虞宁的外貌,再加上他此刻正贼心虚,不太敢和虞宁对视。
    于是,纪明夏对着虞宁扯了扯嘴角,干笑了一下,飞速移开视线,假装认真在等水烧开。
    片刻后,纪明夏觉得差不多了,慢慢地将目光移回来。
    结果刚一抬头,却发现虞宁还站在原地,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安静地盯着他看。
    纪明夏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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