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的行棋方式不同,公子岚是想办法自己赢,而沈映雪是设局不让对方赢。
    这般一攻一守,两人下了将近一个时辰,到最后黑子连在了一起,公子岚把手里的棋扔回了棋盅里。
    公子岚拿了一块旁边的点心,可惜道:如今能赢我的名单上又要加半个了。
    为何是半个?此人是长乐的转世,能赢他也是理所应当。
    这么甜,公子岚咬了一口,把点心整个塞进嘴巴里,倒是也爽快,想问问题直接问便是。
    就是酒有些可惜了。
    他们都是同一个人?沈映雪这般开口道。
    这么突然的一句,不知道在问的是什么,但是公子岚似乎听明白了沈映雪的意思,笑了起来,是啊,你与他不是一样的?
    不问善恶,本身便是同一个人,身份的差异,不过是当时的选择不同。
    公子岚到底还是舍不得,拿了一坛桌上的酒,外面缠绕的绳子解开,朱砂盖子掀去,酒香瞬间便溢了出来。
    剩下的都给你,我只要这么一坛。
    远处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天空暗沉,星星缀在上面,像是一条发光发亮的绸缎。
    公子岚给宋悯欢和沈映雪都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他面上似乎有些怀念,院中的风都带了些酒香。
    你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你始终为善,而他最终选择了摒弃善念。
    宋悯欢听不懂公子岚在说什么,不过也稍微明白了一点。他想起来之前在藏书阁见过的鬼王姬烨画像,如果那也是沈映雪他相信沈映雪那么做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捧着公子岚给的酒杯,跟公子岚碰了一下,轻抿尝了一口,口味不如上次的酒烈,里面带着杏子的清香,味道也是非常不错的。
    师尊,你尝尝,这个是杏子酒。
    宋悯欢捧着自己的酒杯到沈映雪唇边,他眼睛里带着期待,酒杯边缘碰到沈映雪的唇,沈映雪轻抿了一口。
    确实不错。
    说着,沈映雪又摸摸他的手腕,过了好一会才松开。
    月色照下来,他们三个人一同坐在院子里,清风拂来,宋悯欢发觉,公子岚虽说对待沈映雪态度散漫,但是同时有一种怀念和敬重在里面。
    这种感觉很矛盾,像是将士对待自己的将军,像是臣子对待君王。
    他这时候倒是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他能够看到沈映雪,能够听见沈映雪的声音,能够尝到杏子酒的味道,能够感受到院子里的晚风。
    这个时候,他还在沈映雪身边。
    晚上他睡着没多久,人便又醒了,床侧空荡荡的没有人影,石头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的躺着。
    你师尊去莲池养伤去了,他伤的有些重,怕你知晓,所以白日里未曾离开过。
    宋悯欢闻言推开了门,他先是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然后才到了莲池边。
    夜晚深沉如墨,院子角落里有许多萤火虫,萤火虫汇聚在一起散发着幽光,冷风带着凉意,池水之中落了满盈的清冷月光。
    在莲池之中,那一株受伤的红莲安安静静的待在池子里。它身上如今又多了几道伤口,整整三道,贯穿整朵花瓣,它看上去比之前虚弱了几分,像是快要枯萎了一般。
    旁边的红莲似乎也都受到了它的影响,看上去蔫巴巴的,没有平日里那般活泼灼艳。
    宋悯欢伸手去碰那株受伤的红莲,红莲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度,花瓣也跟着动了动。
    在他手碰上去的时候,墙壁上那些萤火虫都飞了起来,它们散发的幽光照亮水面,围绕在他周围扑闪着。
    我不喜欢你受伤,宋悯欢摸着红莲身上的伤口,他轻声说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捧着红莲。
    他指尖触碰上去,细细的用灵力愈合红莲的伤口。刚愈合,伤口很快又裂开,他的治愈术没用。
    宋悯欢拧了拧眉,眉目中有些担忧。
    红莲花瓣碰着他的指尖,他感觉到了一阵暖流,对方似乎在安慰他,不想让他担心。
    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可以安心的睡。
    平日里都是沈映雪陪着他,他也想守在沈映雪身侧,如今算是给了他机会。
    宋悯欢把红莲放回了莲池里,湖水冰凉,他用指尖碰了碰,坐在莲池边,守着那一株红莲。
    红莲并没有飘远,而是在少年非常近的地方飘着。它的花瓣上有许多的伤痕,很多道都是最近留下来的,它把受伤的那些花瓣藏起来,用尚且完好无损的花瓣展现给少年。
    它想要告诉少年。
    伤很快就能好,不必担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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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宋悯欢这般守着红莲守了一夜, 他在天快亮的时候回到了殿里,在床榻边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沈映雪在床榻旁,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尊,今日剑阁有比试, 我不必过去了?
    这是他们宗门里每月一次的比试,他若是不过去, 他们霖华峰就没有人过去了。
    去吧, 今日会很热闹,师尊跟在你身边。
    宋悯欢自己从床榻上起来,他没一会就收拾完了,拿着那把灰扑扑的剑出了霖华峰。
    师尊,蓝宿师兄的事,掌门对一众师兄弟是如何说的?
    沈映雪就在他身后跟着, 闻言温声道:说蓝宿有任务在身,远去了瀛洲,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回来。
    等到时间长了, 过了许久之后, 再有弟子提起来, 他们会说蓝宿殒命于瀛洲。
    宋悯欢心里想着不知道孟齐知不知道内情,他到了明镜堂, 已经来了许多弟子, 他们这一届里的许多弟子他都十分面熟。
    四峰里都派了弟子过来,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孟齐和沈映雪是知情者。除此之外,对于其他峰里的弟子来问小庄去了哪里,他都会说小庄在外面历练, 一时半会回不来。
    孟齐选的又是靠后的位置,她身边是她的一群师弟。她师弟们都笑意盈盈的哄着她开心,莲花峰的弟子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两边的弟子遇见,总是冷嘲热讽一番。
    台上的长老依旧是风沂,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候明镜堂比试也是这般的热闹,小庄还在,蓝宿也还在。
    宋悯欢顺着看过去,如今蓝宿的位置空着,时日一过,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上次的历练,所有人通过。因为蓝宿去了瀛洲,带新弟子历练的名额空缺,这次赢得前三的弟子需要带新弟子去历练。
    宗门比试,不许打脸,不许恶意伤人,不许下死手,现在开始抽签。
    宋悯欢过去抽了签,在训练场里,挑战他的人并不少。每个人只有三次的挑战机会,他选了一场和孟齐打。
    善善,我如今可未必打的过你,孟齐手里拿着长戟,龇了龇牙,一会你下手轻点。
    宋悯欢也笑了起来,好。
    他们两个人上台,宋悯欢手里拿着灰扑扑的石头,其实他这么打有些作弊了。毕竟石头是公子岚,不过反正平日里他打架公子岚从没有帮过他。
    长戟浸出来红莲状的威压,宋悯欢侧身闪开,剑身与戟刃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轰地嗡鸣声。威压向四周散开,他们两个人身形迅速变幻,刀光剑影交织,速度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
    他们随沈映雪出去历练的最久,接的任务也是最危险的,因此修为提高的也是最快。
    底下的一众弟子和传送镜外的长老们都有些惊讶。
    他们两人这修为如今应当有几重天境?
    孟齐最低五重那少年,恐怕接近六重。
    宋悯欢和孟齐打,多多少少留了手,怕伤到孟齐,剑光轰然嘭地一声挑开长戟,孟齐手里的长戟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笔直地插在了地上。
    我输了,孟齐虽然输了,却很高兴,善善,你进步太快了。
    看来我真是万年老二,本来以为庄离走了我能拿第一的。
    她这么道了一句,拿着自己的长戟道:不过我输的心服口服,看来回去要好好修炼了。
    师姐,我不过是侥幸占了先机,宋悯欢有些无语,你这般说,一会他们都要来挑战我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许多弟子都要挑战他,他应战了几回,那些弟子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比试结果他拿了第一,孟齐第二,第三是孟齐的师弟江意,他们三人要一同带领新入门的弟子去历练。
    宋悯欢回到了霖华峰,这么十几日过去,他都在峰里待着,每日同公子岚下棋,他觉得下了这么多天的棋,他对于阵法的理解并没有什么变化。
    每天陪公子岚下棋还输了好多酒,都是沈映雪后面又替他赢回来的。
    他下棋下的不太高兴,公子岚和他待了那么久了,对他也不怎么客气,毫不留情的拿剑柄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力度并不轻,宋悯欢呆呆的摸摸自己的脑门,上面没一会就肿起了大包,一碰就疼。
    这才一二十天,老子当时悟出来可是花了一年的时间,公子岚似笑非笑,你心急只会适得其反。
    旁边的沈映雪淡淡的看了眼公子岚,公子岚把剑柄收回去了,提意见道:小孩不听话就是要揍,宠着肯定会宠歪的。
    宋悯欢:
    沈映雪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晚上下棋的时候,连赢公子岚三局。公子岚不但一坛酒都没得到,还反而多欠了沈映雪十几坛。
    怎么这么记仇,公子岚一转眼变成了穷光蛋,看向宋悯欢道:善善,你肯定不舍得让你师父一坛酒都喝不到吧?
    宋悯欢默默翻了个白眼,想喝酒了就是善善了,平日里使唤他都是叫他喂那谁小子。
    他们出发前一天,宋悯欢起了个大早,他起来去院中莲池里看,里面的红莲已经不见了,沈映雪在殿里在帮他收拾行李。
    萤火虫们都消失了,晨间起雾,远处山间白雾茫茫一片,院落里有几株山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红白相间的山茶开在院墙上,沾染着晨间的朝露。
    很紧张?沈映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问道。
    我还没有带过新弟子,以往这些事并不由我们做,宋悯欢转过身,其实他心里还有别的事。
    他看向茶几上那把灰扑扑的剑,公子岚前一天夜里给他传了音,让他收拾好行李,做好准备。他们这出去之后,估计就不会回来了。
    他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看着面前的人,真正要走的时候,心里反而平静下来,那些不舍与难言的情绪全部埋在心底。
    我若是走了,师尊可会想我?
    宋悯欢这般的问,面上依旧带着笑意。他这问题实际上没有意义,因为沈映雪会陪着他一起过去带领新弟子历练,而他想问的是另一重意思。
    嗯,会很想你,沈映雪眼里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他已不是少年,不会说出来那般天涯海角我也去找你的话。他有自己的责任与担当,身在这个位置,意味着他需要考虑许多,并不能任性妄为。
    哪怕他想说,到底也是有心无力,他不可能放下宗门与天下苍生不管,而去成全自己的一己私念。
    沈映雪何等敏锐之人?这些日子少年总是心不在焉的,总是盯着他看,经常坐在窗边发呆,加上公子岚那边的敷衍态度,他怎会看不出来少年有事瞒着他?
    这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加上少年这么问,他已经猜出来了某种可能。
    无论善善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善善。
    沈映雪垂眸这般说着,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神情,仿佛看不出来丝毫的难过与不舍。
    这么的一句话,冥冥之中已经给出来了答案。
    宋悯欢在原地微怔了一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沈映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心里仿佛被银针刺了一下,痛意让他变得难以开口。
    我也会想师尊,宋悯欢轻声道,平日里都是师尊照顾我,若是我一个人,约莫会很不习惯。
    他们两个人这一天像往常一样,宋悯欢跟着沈映雪练剑,飞雪剑法他只学了一小部分,下午又跟着公子岚下棋。公子岚还撺掇他去偷几坛沈映雪的酒带走。
    他拒绝了,在晚上的时候又练了一套剑法,梨花已经落尽,月色洒下来冰凉。
    少年身形修长挺拔,手中长剑凌厉。剑刃卷了不少的梨花,都在他身旁散落,月华白袍皎皎落满清辉,指尖若白玉,剑姿宛惊鸿。
    待他放下长剑时,细白的指尖抚了抚自己额间的发丝,晚风吹过来带着凉意,他扔了剑回到了殿里。
    沈映雪在殿门口站着,看了他不知多久,见他过来,伸手便要接住他。
    师尊
    宋悯欢上前扑进了沈映雪怀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扑上去的时候感觉沈映雪的身形似乎略微不稳。
    男人指尖将他鬓边的头发抚过去,指尖又落在他脸上,温声道:如今还练剑,不怕明日起不来?
    明日师尊一定会叫我,有师尊在,就不用怕。
    沈映雪似乎笑了一下,牵着他进殿里,在茶几旁把一碗浓稠的药汁递到他面前。
    师尊,我现在眼睛能够看得见,为何还要喝这个?
    沈映雪在旁边放了一盘的蜜饯,他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外面和宗门里终究不同,你喝完,应当暂时都不会再受邪咒侵扰,师尊会放心很多。
    这一碗药汁与平时略有不同,虽然是深红色,却没有一点血腥之味,反而带着淡淡的香气,他把药汁一饮而尽。
    晚上,沈映雪难得上了床榻,他们两人睡在一起。少年睡着之后,沈映雪亲了亲少年的唇角,用手描绘少年的脸颊,握着少年的手腕握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又慢慢松开。
    沈映雪在一旁盯着少年的侧脸看了一夜。不知不觉天便亮了,他感觉到嗓间血腥味道堵的难受,指尖捂唇咳嗽了两声,掌间一片粘腻,深红色的血从指缝里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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