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生气,但欧阳辩可不生气,但说话也不算客气。
    欧阳辩道:“要不这样,富相,开发江南的计划可以由三司来执行,三司提出计划,给出预算。
    央行可以如数借贷给三司,所借贷款,按照最低利息来算,三年内还清即可,这样既办了事,央行的负担又不大,您看如何?”
    富弼没急,蔡襄先急了:“诶诶,这事怎么扯到三司来了,江南大开发,那得花多少钱啊?
    现在国库才稍微轻松一点,你们就想三司拖进去……陛下,这是要臣的命啊,若是要三司来出这个头,陛下请先罢了臣的三司使!”
    赵祯赶紧安抚道:“君谟别急嘛,这不还在讨论嘛,先看看怎么说。”
    富弼冷笑道:“你可别把三司拉进来,蔡相说得对,三司才刚缓过来,这事是你提出来的,断不能将三司拖进去。”
    欧阳辩一耸肩一摊手:“那就按照我的计划来呗,开发两湖,然后所开垦的收益,央行要占有,当然少不了朝廷的税赋。”
    富弼怒气冲冲指着欧阳辩对着赵祯说道:“陛下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是把央行当成自己的产业了,还和朝廷斤斤计较呢!”
    赵祯见翁婿俩都面红耳赤的,赶紧劝道:“哎呀,你们翁婿俩……”
    “陛下,公事上无翁婿!”富弼道。
    “陛下,央行是朝廷的央行,但既然微臣执掌,微臣就有责任让央行健健康康的壮大,不能让它在还没有长大以前就被肢解!”
    欧阳辩也大声道。
    得,翁婿俩这是杠上了。
    赵祯赶紧和文彦博打眼色。
    文彦博轻咳一声:“富相、季默,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欧阳辩和富弼相互怒视的目光顿时转移到文彦博的脸上,文彦博顿时多了一些压力。
    “富相啊,这事我得说个公道话啊,央行的事情,一开始便已经定了下来的,这是陛下、政事堂、三司都认可的。
    央行拥有独立自主经营的全力,无论是机构还是个人,都没有干预央行决策的权利。
    央行当然是朝廷的央行,所以央行会叫大部分的盈利上交给朝廷,也接受朝廷的监督。
    但朝廷无权干预,富相不会忘了这事吧?”
    富弼道:“我没忘,但是……”
    文彦博伸手止住了富弼,笑道:“没忘就好,那么季默代表央行做出决定,只是给朝廷告知一下罢了,其实朝廷并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陛下说是吧?”
    赵祯闻言一愣:“是这个理。”
    文彦博抚掌笑道:“那就没问题了,季默,你还是继续说你的计划吧,不过季默,我倚老卖老批评一下你啊,富相毕竟是你的岳丈,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闹成这样,你以后怎么面对你的妻子啊。”
    欧阳辩顿时面红耳赤,众人以为欧阳辩面皮薄,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文彦博这么一打岔,气氛缓和了一些。
    文彦博作为政事堂一把手,他给事情定了性,官家也都赞同,富弼只能止口不言,只是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
    赵祯笑眯眯道:“季默,你继续说你的……两湖大开发。”
    欧阳辩点了点头,今天他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让众人感觉到有些心惊。
    欧阳辩历来嬉皮笑脸,很少见他如此凝重。
    “……两湖大开发,一是江汉平原,二是洞庭湖平原,占地面积广阔,地势复杂,最大的困难来自于……长江!”
    众人明白了欧阳辩为什么如此凝重了。
    中国的两条大河,一称河二称江,不需要加什么前缀,便知道指的是黄河与长江。
    这两条孕育了中华文明的母亲河,日夜翻腾着不息的浩瀚江水,既滋养了中华儿女的骨肉,也给中华儿女带来了无尽的苦难。
    而江汉平原的开发最大的难点就是这一段的荆江。
    “……若想开发江汉,便需驯服荆江!”欧阳辩下了一个结论。
    众人大惊。
    文彦博哆嗦着道:“季默,你怕不是疯了不成,荆江……如何驯服!”
    富弼一脸吃惊的看着欧阳辩,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婿一般:“季默,你这是要逆天啊!”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包拯朝赵祯抱拳道:“陛下,季默这个想法天马行空,不足以采信,请陛下明察!”
    蔡襄没有说话,但看他吃惊的模样,便知道他是明白的。
    赵祯看向吴奎,这个书生倒是微微一笑:“且听听吧。”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话还是得听完的,季默,你继续说。”
    欧阳辩点点头。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相公们有所顾虑,我也是明白的。
    然而,中原人多地少,土地日益贫瘠,土地兼并……呵呵,日益严重,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所以一有天灾,朝廷便不得不收编难民进厢军给口饭吃,即便如此,年年有造反,岁岁有暴民,诸位不会视而不见吧。
    如今北方已经容纳不下如此庞大的人口,大宋朝要找到出路,必须往南,往南!”
    欧阳辩的手指在长江附近比划。
    “……大家看看,江南、两湖、两广,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地,我们却蜷缩在中原这小小的一块土地上面。
    大宋和辽夏争锋,岁岁困于岁入和粮食,一旦有什么旱灾水灾,相公们就面如土色。
    因为你们知道,一旦有点灾祸,天下就要面临饥荒,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没有过够?”
    欧阳辩激情澎湃,几如演讲,实际上也是在演讲。
    “……只要我们往南,就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两湖一旦成为大宋粮仓,江南就可以改造成为棉花、桑田等等经济作物的大本营,大力发展对外贸易的商品,大宋何愁国用不足?”
    赵祯和文彦博等人面面相觑。
    “……我不是冒进的人,开发江汉,看似冒险,但实际上完全可以步步为营。
    我将其分为几步走,第一步是治理荆江,荆江有九穴十八口用来泄洪,我打算动员百万人来进行这个工程,疏通九穴十八口,修建荆江分洪工程,修建防洪堤,改曲为直……”
    文彦博听得心惊胆战,赶紧止住欧阳辩:“你先说说,要花多少钱,多少人?”
    欧阳辩一笑:“前期投个千万贯就差不多了……”
    “多少!”富弼都破音了。
    欧阳辩仔细算道:“呐,这一点也不多,改曲为直看似大费周章,但是却能够减少江水的冲击,也方便泄洪,分洪工程是必不可少的,一旦能够实现工程目标,江汉平原至少能够开发出三千万亩耕地来……”
    赵祯和文彦博几人眼睛露出炙热的光芒。
    三千万亩耕地!
    这也太惊人了。
    一千万贯换取三千万亩耕地,值不值?
    太值了!
    一贯钱换得一亩地看起来是不太合算,宋代的地价其实也就几百文一亩,按照这么算的话的确是不值。
    但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增加的土地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可以提供更多的赋税,这根本不是值不值的问题,而是涉及到政权存续的问题。
    文彦博的算盘敲得啪啪直响:“真有那么多?”
    欧阳辩点点头笑道:“这还是考虑到留出分洪区,尽量保持江汉平原调节洪水的功能之后的余量,若是不顾一切的短期开发,别说三千万亩,八九千万亩都能给你整出来。”
    赵祯问道:“那人呢,需要多少人?”
    欧阳辩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人!”
    赵祯脸色唰得一下子白了。
    “荒谬,动用这么多人是要动国本的,大宋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富弼怒斥道。
    欧阳辩看了看富弼,又看向赵祯。
    赵祯舒了口气:“富相公说得对,这事不要再提了。”
    欧阳辩急道:“陛下!”
    赵祯挥了挥手:“今天就这样吧,朕累了。”
    赵祯自顾自的转身走进了内间,郑大用看着欧阳辩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跟在了后面。
    文彦博笑了笑安慰道:“小和尚,莫要着急,慢慢来,治大国如烹小鲜,急不得的,先把央行好好地搞起来再说吧。”
    欧阳辩沉默不语。
    文彦博摇头而去。
    包拯和吴奎等人也相继离去,富弼留在后面,和欧阳辩道:“走吧,到家里吃饭去,蒹葭颇想念你。”
    欧阳辩闻言抬头和富弼笑了笑,点点头:“嗯,那咱们走吧。”
    坐在欧阳辩的马车上,富弼见欧阳辩心情似乎有些不好,道:“莫不是在生老夫的气?”
    欧阳辩苦笑道:“岳丈说的哪里话,我还能不知道您的好心,那些话你说出来合适,别的人不说,陛下心里可就要留下疙瘩了。”
    富弼很是欣慰:“你懂就好,果然是个聪明人,只是今日的两湖开发就不是个好想法。”
    欧阳辩叹息道:“工程是大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做,国家到了危急存亡之际……”
    富弼喝道:“噤声!”
    欧阳辩抬头盯着富弼的眼睛:“岳丈,大宋局势如何,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三冗问题、吏治腐败、土地兼并严重、民不聊生,现在看似歌舞升平,然而就像是坐在火山口上,什么时候一爆发,轰的一声,咱们全都得死!”
    富弼叹息道:“不至于你所说那么严重,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你看央行起来了,这两年的经济不也挺好吗国库也有些余钱了,有灾祸也可以救济了。”
    欧阳辩冷笑道:“裱糊匠的手艺而已,修修补补,根本无济于事,大风雨一来,漏洞就在那里,挡不住风也遮不住雨!”
    富弼还是叹息:“那又能如何,庆历新政的时候你也知道的,咱们这位官家……呵,说他是仁君倒也没错,但这位耳根子软,我算是看出来了,在他的手下想要做大事……难!
    你说要开发两湖,要治理荆江,这话要是传出去,台谏那帮人能够活活将你喷死!”
    欧阳辩一愣:“台谏喷我,这是为何?”
    富弼斜睨了一下欧阳辩:“见识少了吧,台谏喷你还需要理由?……哦,不能这么说,台谏喷你需要理由,但理由还不好找啊,什么劳民伤财、什么与民争利、什么你为富不仁、什么你父亲是欧阳修……”
    欧阳辩头痛:“等等……什么我父亲是欧阳修,这也能喷?”
    富弼笑道:“我只是做了个比喻而已,意思就是,这么大的事情,台谏一定会拼死弹劾你的。”
    欧阳辩目瞪口呆:“可我这是为了大宋朝啊!”
    富弼长舒了一口气:“他们也是为了大宋朝。”
    是了,这就是宋朝的台谏。
    欧阳辩突然想了起来。
    风闻言事是台谏的办事途径,他们才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呢,反正听风就是雨,证据不证据的——您自证清白吧!
    庆历五年,有人诬告欧阳修与其外甥女张氏通奸,其证据仅仅是出自一首他人借欧阳修之名所作的一首词,本不应该小题大做。
    但谏官钱逸明却将此事上报皇帝,言欧阳修有“乱~伦”之嫌。
    对于此事,仁宗皇帝大为震怒,专门设立诏狱审理此案。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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