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辩找到江陵府的主官,提出要将荆湖北路的官路都修一遍,把人给吓了一跳。
    江陵府主官立即说江陵府多么的困难,出钱出人都不合适之类的诉苦,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不想修。
    不过在欧阳辩提出由央行来出人出钱,江陵府只需协助就好了。
    这话一出,主官立即变脸,要不是顾虑脸面,都要拍着胸口做保证了。
    欧阳辩倒也不介意,只要愿意配合就好。
    其实不配合也没关系,只要不出来指手画脚即可。
    反正他也不是为了地方官府,他只是想着修好了路,让服务区的生意更加的火爆罢了。
    除了江陵府,其他的州就不必欧阳辩自己去了。
    欧阳辩以央行的名义发公函通知,告知他们有这么一回事就可以了,央行这点排面还是有的。
    嗯……不想配合?
    好的,那先把去年的借贷给结一下?
    是的,现在很多的州县都在找央行借贷经营,到了年中的时候收税,再统一还账。
    地方苦啊!
    宋朝的地方着实是苦,三司统揽全国财权,地方没钱又没粮,稍微想干点事,要么找抱三司大腿,要么舔着脸找当地的地主富绅捐款,靠地方官府财政……哦,那是发薪俸的。
    欧阳辩之所以找江陵府要支持,主要还是江陵府的级别比较高,基于相互尊重的情况下当面说一声而已。
    忙忙碌碌,时间过得飞快。
    嘉佑五年六月份的时候,还在江陵府盯着工程的欧阳辩收到家书,看完之后笑了。
    欧阳修卸任开封府的差遣,拜枢密副使了。
    本来开封府的差遣就是所谓的‘四人头’,没有什么差错的话,基本都是要拜相的。
    欧阳修上了枢密副使的位置,估计离相公的位置就不远了。
    其实现在也大约可以叫相公了。
    所谓宰执,为宰相与执政总名。
    宋朝以同平章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右仆射,左右丞相为宰相。
    执政官,为副宰相与枢密院长贰官总称。
    副宰相有参知政事,尚书左、右丞,门下侍郎、中书侍郎等不同称谓。
    枢密院长贰官,有枢密使、副使、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等。
    所以……他欧阳辩,出门完全不必报自己的名字了,直接一句【吾父欧阳修】就可以了呢。
    父亲高升,作为儿子的当然得回去道贺。
    他的差遣比较自由,毕竟是掌诸路安抚使佥事嘛,就是打土匪,原本就是应该到处折腾的差遣,老是在京城呆着那叫尸位素餐。
    不过现在老父亲高升,他这儿子理所当然的得回去露个面。
    薛夫人见到欧阳辩的时候眼泪都掉出来了,抱着已经比她要高的欧阳辩呜呜哭。
    欧阳辩无奈地抱着老母亲。
    欧阳修学着他无奈地耸肩,意思是你这小子离家太久了,你看,你老母亲都急了。
    不过薛氏作为薛奎的女儿、欧阳修的妻子,对于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
    小时候父亲也是这般,从小到大跟在身边的时候寥寥无几。
    到了嫁给欧阳修,倒是跟在了身边,但到处漂泊,所谓宦游人便是如此。
    她是习惯了,只是自己的这个幺儿,她还是很着紧的。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嘛。
    薛氏抱完幺儿,就急匆匆跑去张罗吃食了。
    按照她的话来说,是瘦成皮包骨了,然而欧阳修半仰着头看自己的幺儿,伸手拍了拍欧阳辩的颇具规模的胸肌,满意点头。
    “高了,也壮了,现在是个壮小伙了,人家说狄咏是大宋人样子,我却不以为然。
    我儿季默,才是大宋人样子,不仅长得帅,还是东华门外唱名的状元郎,这才是人样子!”
    欧阳辩笑了笑道:“恭喜父亲荣当宰执!”
    欧阳辩眯着眼睛笑,倒不是得意,而是他的眼疾又有些严重了,老是看书写字,再好的眼睛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唉,我儿大了,我也老咯!”
    欧阳修叹道。
    欧阳辩摇摇头:“老什么老啊,父亲您还要但参知政事、还要当同中书下平章事呢,您的官途才刚刚开始!”
    欧阳修哈哈一笑:“那个随缘啦,对了,你大哥大嫂一会也要过来了,你的侄子还没有去见过吧?
    好家伙,已经长得虎头虎脑了,可爱得很……嗯,不过没有你小时候可爱,你小时候啊,小大人似模样,总是惹得我发笑,眨眼间你就这么大了……”
    欧阳修有些唏嘘。
    欧阳辩笑着笑着,眼睛里有些湿润。
    父亲的确是老了啊,华发丛生,眼睛浑浊,脸上皱纹颇深,腰杆子也有些弯了,时不时就会回忆起年轻时候的事情。
    自从梅尧臣去世之后,欧阳辩的就常常在诗歌中露出看破人生的感慨,让欧阳辩有些担心。
    欧阳辩赶紧扯开话题:“对了爹,二哥的婚事定了吗?”
    二哥欧阳奕已经十九了,也该定下来了。
    欧阳修笑了起来:“定下了,吴学士家的三女,知书达理,性情贤淑,和你二哥很是相宜,你三哥的婚事也定下了,吕学士家的小女儿。”
    “吕学士?”
    欧阳修哦的一声解释道:“吕公绰,吕相长子,吕公著长兄。”
    看到欧阳辩诧异地眼神,欧阳修笑道:“吕相和文正公虽然有争斗,但争斗尚属明争,并无暗斗,所论也属国事而非私仇,也颇有君子之风,并非仇人。
    时过境迁了,都那么多年的事情,咱们活着的人不必过于在乎那些,要有容人之量嘛。”
    所谓吕相和文正公就是吕夷简与范仲淹。
    欧阳辩点点头,心想你们开心就好。
    父子俩在书房聊了一会,大哥欧阳发一家过来了,带着一看就是个愚蠢的人类幼崽,呀呀叫着要欧阳辩抱。
    欧阳辩嫌弃地抱了起来,随手从口袋中掏出从荆湖北路买来的特长蔗糖塞进侄子还没有长牙的口中,然后一会叔侄俩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愚蠢的小孩!你……是愚蠢的小孩!”欧阳辩晃悠着小侄子。
    小侄子也不堪示弱:“蠢幺叔,蠢幺叔!”
    一家人哄堂大笑。
    一会欧阳奕也回来了,还有欧阳棐,欧阳棐独自一人在欧阳辩送他的院子里苦读备考,听说欧阳辩回来了,就赶紧回家。
    这个时候母亲肯定要做好吃的,母亲薛氏做得饭好吃,但一般下厨也就两种情况,一种是除夕夜的那桌子饭菜,一种是幺儿欧阳辩想吃了。
    幺弟欧阳辩既然回来了,那么今晚的这桌子菜肯定很隆重。
    大嫂吴氏趁着欧阳辩和自己儿子玩耍,悄悄和欧阳辩说道:“幺叔,我有个事情想求你。”
    欧阳辩笑道:“大嫂请说。”
    吴氏是知制诰吴充的女儿。
    吴氏有些不好意思:“我大伯前两年去世了,长子次子都有父荫,但是幼子还没有……”
    欧阳辩哦的一声,吴充的大哥叫吴育。
    说起吴氏,也是个官宦世家,吴充吴育的父亲是之前礼部侍郎吴待问,吴育自己也做到了参知政事的职位。
    只是欧阳辩有些奇怪,吴育死了,但现在吴充也是知制诰了,也算是高级官员了,家族是宰执之家,荫官之事应该不难啊,大嫂这意思是?
    看到欧阳辩的神情,吴氏解释道:“我父亲帮堂弟要个荫官是没有问题,但合适的差遣就比较难找了。”
    欧阳辩点点头笑道:“那大嫂的意思是?”
    “能不能给他安排个央行的职位?”吴氏道。
    欧阳辩点点头:“大嫂叫他过来我看看吧,合适的话我就安排进去。”
    吴氏喜道:“那再好不过了,不过,幺叔,你能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呢?”
    欧阳辩笑道:“大嫂,这事是这样,央行里的事情我能不能做主,我实话告诉您,可以。
    但央行的职位是非常专业的,不是说我让他去做,他就一定能够坐得住。
    堂舅若是吃得了苦,人也够聪明,那么支行长甚至是分行长他也做的。
    若是吃不了苦,人不够聪明,那就给他安排个闲散职务,也算是个好差遣,大嫂您觉得可以吗?”
    吴氏喜道:“那就麻烦幺叔了,不过幺叔能不能不要把这事告诉你大哥,他要是知道了,又得骂我了。”
    欧阳辩笑着点头:“大哥这人就是太过方正,他开口,我这做兄弟哪里会拒绝,也不算是什么违反原则的问题。”
    吴氏千谢万谢抱着儿子到里面帮忙去了。
    不过一会大哥欧阳发就沉着个脸过来了。
    欧阳辩呦的一声:“大哥,这是谁惹了您呐,怎么这脸长得掉地上了?”
    欧阳发哼地一声:“刚刚你大嫂是不是找你了?”
    欧阳辩笑嘻嘻地点头。
    欧阳发哼地一声:“丢人,这种事情她也好意思说话。”
    欧阳辩笑了笑:“大哥,这也没有什么的,都是自家人,能帮得上自然是要帮的,而且也只是给个机会而已,他自己能不能干好,就看他能力如何吧。”
    欧阳发叹息道:“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不难,你随手就能够安排了,但我总觉得不好。”
    欧阳辩道:“哪里不好?”
    欧阳发看着弟弟道:“官家登基以来,大肆封荫官,高级官员子弟也就罢了,现在中级官员也能够封荫,如今冗官的局面,咱们这位官家难辞其咎!
    封了官就得给差遣吧,但差遣又不多,正经科举出身的人,有能力没背景的人补不了缺,而这些靠着家里的人却能上位,咱们大宋就是这么被拖垮的。”
    欧阳辩:“……”
    大哥您是不是忘记了,您也是父荫的官啊!
    你这既得利益者,是要背叛您的阶级了么?
    欧阳辩觉得有些好笑,欧阳发看到弟弟的笑容,不由得有些恼怒:“怎么你不以为然么?”
    欧阳辩赶紧正色道:“大哥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改。”
    欧阳发的缓和了下来,兄弟俩聊了几句,薛氏就开始叫吃饭了。
    欧阳辩对欧阳发很了解,这个大哥从小就相当的方正,性情正直,但也有些拐不过弯,做他的妻子……嗯,不那么轻松。
    到了饭桌上,一大家子言笑晏晏。
    以前的时候,欧阳修秉持着传统的治家方式,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
    不过后来欧阳辩大了就管不住了,欧阳辩总是在饭桌上聊欧阳修自己也感兴趣的话题,这就刹不住了,以至于后来变成了一大家子吃饭,基本就成了交流会了。
    这种氛围自然是欧阳辩苦心经营起来的。
    欧阳修问起了欧阳辩在荆湖北路的事情,欧阳辩挑了一些能说的说。
    欧阳修听得津津有味,欧阳发看着有些不悦,欧阳奕若有所思,欧阳棐则是对剿匪带兵的事情问得比较详细。
    欧阳辩对此自然是如掌上观纹。
    大哥欧阳发对自己的经营看不太上,认为商贾经营之事上不了台面,而且也会败坏民风之类的,所以虽然对自己爱护,但又有些敬而远之。
    二哥欧阳奕好像只对摩喝乐感兴趣,除了读书,其余的时间都放在了上面。
    三哥欧阳棐最近两年和狄青学兵,所以对欧阳辩的剿匪非常感兴趣,毕竟也算是带兵嘛。
    欧阳修倒是对欧阳辩的修路事业颇感兴趣。
    “你说的水泥真有那么神奇?”欧阳修道。
    欧阳辩笑道:“没错,研究了几个配方出来了,吃完饭我给父亲你一份,朝廷是要拿来做水泥发卖,还是给军内使用,或者是给民间,都可以。”
    欧阳修笑了笑:“你舍得?”
    欧阳辩大笑了起来:“有什么不舍得的,父亲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欧阳修眯了眯眼睛:“哪一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欧阳辩笑着道。
    欧阳修笑了起来:“嗯,你还记得呢,这水泥的确是利国利民之事,我还以为以你的市侩……啊!”
    欧阳修感觉腰间剧痛,痛呼了出来,回头怒视,看到薛氏也在怒视他,顿时怒火如潮水般退去。
    “……以你的聪明才干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秘方你应该留下来自己制作发卖才是。”
    吴氏抿着嘴巴忍笑,大哥视若无睹,二哥面无表情,三哥面带笑容,欧阳辩乐得差点敲起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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