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挽瓷的状态已经接近失控。
    剩下的如游丝般的魂力,完全不能控制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她的身体好烫,烫得像快烧开的一壶热水,不断的在她大脑里咕咚咕咚的沸腾。
    她的思维开始混乱,无数的画面,在面前跳动,画面中的人,有尖酸刻薄的,有哭的,有愤怒的,有看戏的,有冷眼的,无一都在喊。
    “白挽瓷!杀人偿命!你该死!”
    “杀了她!以平息天|怒!”
    “还穆川和雀翎的命来!”
    “……”
    白挽瓷疼得落下一滴染血的泪。
    记忆映着泪光中的那张温暖纯良的脸庞,眼前的红色枫叶,打着旋儿的落下,也带着她坠入了百年前的深渊。
    她绝望的喊:
    救救我吧……穆川。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
    (前世)
    天都十四年,土淄国与金源国的交界,洗沙城。
    “公主要去天都国子监,选个伴读?”
    年仅十五岁的白挽瓷,像猴儿似的,三下两下的攀上老槐树,以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双|腿稳当当的勾着树杈,“我不去!”
    树下立着一个青衣美人,略带犯愁道:“姐姐是为了你好,虽说你自幼在金枝玉苑长大,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成为窑姐儿,阿挽,乖,听姐姐的话,从树上下来,姐姐已经给你报名了。”
    白挽瓷不情不愿的翻身下来,散着的墨发,在空中扬起一个不羁的弧度,同样的,脸上也写满了不屑:“我不想去天都国子监,虽说管吃管住,但就见不到十二个姐姐了。”
    青荇伸手刮了下她微带汗渍的鼻头,宠溺道:“这怕什么?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些本钱,咱们把金枝玉苑开到天都去,陪你读书修仙,成不成?”
    “这还差不多,”白挽瓷依了青荇,懒散的靠着树歪着,“今晚吃什么呀?我要肉末蒸蛋!”
    “行行行,还是做你爱吃的肉末蒸蛋,你这孩子,一个菜吃了十几年,天天吃,还不腻。”
    青荇无奈的摇了摇头,冲苑内唤了句,“暖衣,晚上多做道肉末蒸蛋。”
    轻纱浮动,软香玉阁,二楼倚着窗的暖衣,朝青荇摇了摇纱绢:“又是小蹄子想吃肉末蒸蛋了吧。”
    “怎的,好姐姐不给做?”白挽瓷有样学样,比划了一个暖衣同款媚眼。
    “就知道吃!”暖衣哼了声,面上挂着麻烦之色,身子骨却扭着进厨房去了。
    大漠落日,黄昏来临,万物陷入安睡,一切走进黑暗,唯有金枝玉苑,灯影绰绰,远远的就能听见女子的轻浓软语,成为大漠唯一的亮色。
    金枝玉苑是大漠有名的沙窑,顾名思义,是女子做皮肉营生的地方。
    闻名遐迩的是被叫做十二金钗的窑姐儿,五国和天都的男子,无一不对她们充满向往和憧憬,可以说,有一半的男人,去土淄国,都是冲着金枝玉苑,而良家妇女们,则对他们恨得牙痒痒,但却又无能为力,毕竟十二金钗集合了世间女人所有类型的绝色。
    十五年前,金源国和土淄国边界爆发小规模的摩擦,白挽瓷就是十二个姐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大水缸里捡到的。
    听扶玲姐姐说,当时她的哭声特别大,如雷贯耳,想说这应该是个会唱曲儿的好苗子,便带回了金枝玉苑,一养就是十五年,结果事实证明,嗓门大,不一定会唱曲儿,五音不全的白挽瓷,总是让扶玲姐姐心力交瘁。
    好在白挽瓷容貌生得好,嘴巴也讨人喜欢,在颜控的流媚姐姐的强权之下,她苟活了下来。
    苑里的姐姐大多是来自穷苦人家,对孤儿出身的白挽瓷,都很照顾,唯一官宦落败家庭出身的青荇姐姐,不希望她继续吃窑姐儿的苦,买通了宫里的大太监,软言软语伺候了一个月,把白挽瓷的名额报给了公主伴读。
    于是,白挽瓷成功入选土淄国的公主伴读。
    这日天气好得出奇,天空碧蓝如洗,风慢云也慢。白挽瓷见到了土淄国公主安桃,是个从小体弱易病的女孩,与她同岁,长相嘛,白挽瓷只能说,普普通通,容颜一般,不过是个好性儿的。
    公主安桃也没想到给她派来的伴读,竟是个唇红齿白,容颜漂亮的姑娘,五官远看惊艳,近看更惊艳。
    不过安桃一向脾气温和乖顺,友好的接纳了白挽瓷。领着她见过国主后,一向少言少语的司马隐国师,竟然开口,向国主讨要了一个天都国子监的入学名额给白挽瓷。
    土淄国国主素来温厚慈和,只觉女儿读书,白挽瓷能当同窗陪伴,自然会侍候的更好,便金口玉言答应下来。
    白挽瓷没想到,她一个公主伴读,也能拿到去天都国子监的入学名额。天都国子监,是所修仙成神的学校,每年神界都会派遣八仙神官,到天都国子监挑选好苗子晋升成神。
    人间有句话,一人成神,全家荣耀。
    第17章 天都国子监   公主不像公主,丫头不像丫……
    临行前,暖衣给白挽瓷收拾行李,往包袱里又塞一件长袜,嘴里念叨也不停:“天都啊,不比咱们土淄国白天,那里要冷得多,你老爱赤脚这毛病,再不改,就把你腿给剁了。”
    青荇帮着收拾,闻言笑道:“哪里就冷死她了,包袱都让你塞不下了。阿挽前脚跟着公主启程,咱们后脚收拾完,也要去天都,你犯不着给她装这么多,哎呀这杏梅装进去做什么,天都又不是买不到。”
    见青荇拿出一罐杏梅,暖衣又夺回,强行塞进包袱:“阿挽最喜欢吃我做的杏梅,一天不吃,就馋得上蹿下跳,这路上少说要走个十天半个月,还不给她多装点?”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青荇无奈笑笑,见白挽瓷又想偷溜出去,立刻逮住她,生拉硬拽回来,“过来,姐姐有正经事儿跟你说。”
    白挽瓷被强行按回了蒲团坐下,青荇伸手抚顺了她的发鬓,望着她,良久叹一口气,精致的眉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舍。
    “此次去天都国子监,不比洗沙城,那里规矩多,你处处要仔细小心,别像在苑里,没大没小的,见了夫子,要尊敬,与同窗修客要处理好关系,能让就让,能忍就忍,能吃亏就吃亏。”
    “我干嘛要吃亏?”白挽瓷不乐意的挑起眉头,她最烦青荇姐姐提规矩了,说来说去就那几句破事,没完没了。
    青荇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五国以天都为首,咱们不过是个窑姐儿,哪里比得上那些天都的权贵人家,咱家就你一个能出息点,多少人家奢求不来的入学名额,落到你头上,还不好好珍惜?吃亏事小,姐姐只求你,能好好读书,修仙成神,知道吗?你别不耐烦,我这是为你好!”
    “哎呀,我知道了,”白挽瓷满口应承下来,撒娇似的勾住她的臂弯,“青荇姐姐,你就别瞎操心了,操心多长皱纹,知不知道?你看看你,眼角都有鱼尾纹了。”
    “你要是能省心,我还需要操这门子心吗?”青荇下意识的揉揉眼角,心叹女人容颜就是易老,再美也美不过十几年而已。
    白挽瓷嬉皮笑脸道:“我哪有不乖嘛……”
    收拾行李的暖衣,摇了摇头,想起她这些年的种种行为,唉……这混世魔王,要是到了天都,还不搅翻了天才怪。
    就这样,白挽瓷踏上了去往天都国子监的路。
    年纪相仿的女孩,总是熟络的很快。公主安桃从小就爱生病,关在宫门里很少出来,白挽瓷又是个泼皮主儿,知道些不少新鲜稀奇故事,一路上,安桃听得兴致勃勃,特别是听到才子佳人,一|夜留情,牵手私奔的故事,满眼流露出向往和羡慕。
    马车行至天都渡口,他们在这里进行换乘。坐船穿过天河,便正式进入天都。渡口有重兵把守,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搜身检查,才能放行。
    他们坐的是土淄国的皇家马车,下车时,搜身的官兵都看见了土淄国皇家的国徽,对他们的态度自然要比寻常百姓客气许多。
    白挽瓷走在安桃前面,搜身的官兵看到她时,楞了一下,态度立刻恭敬道:“恭迎土淄国公主。”
    “我不是公主,只是个伴读,”
    白挽瓷闻言,指着身后的安桃道,“她才是我们公主。”
    官兵面色露出些许尴尬,连忙改口,恭敬的冲安桃弯腰:“小的有眼无珠,实在该死。”
    安桃淡淡一笑,神色并未有多大的变化,而是挽着白挽瓷的胳膊,打趣道:“我们家阿挽就是好看,漂亮得像公主。”
    见安桃没有责怪,官兵也没多搜查,连忙放行,等一行人走了后,这才抹了额上的汗,一脸倒霉的对同伴道:“公主不像公主,丫头不像丫头。”
    同伴推搡他一把:“可别说了,祸从口出,早就听说土淄国公主是个温良恭俭让的性子,今日一见,果然不错,换做火溱国的雀翎公主,你的舌头早就被砍了。”
    那人悻悻的摸摸嘴巴,为今天还活着,而感到分外幸运。
    安桃他们坐上轮船,白挽瓷这才开始兴奋起来,毕竟从小在大漠长大,连小溪都见得少,更别说这么宽这么大这么长的河,第一次坐船,她好奇的四处左看右看,这船竟比马车还要平稳,感觉不到一丝的晃荡,居然有五层楼高,比金枝玉苑的三层楼还要高。
    她在一楼甲板上,靠着栏杆吹风。听旁边的人说,天河自西开始,金源国的山脉流出,流经五国,一直向东,在平原水极国汇聚成无数湖泊,最后流入不死海。
    白挽瓷听的津津有味,一开始对天都,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但真的来了,所闻所见,皆是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过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她开始对天都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船开了有一个时辰,已到中午,安桃见白挽瓷还在一楼甲板的船尾,便亲自下楼,去叫她吃饭。下楼间,正撞上了几个身着艳丽衣裙的女孩子,年龄与她相仿,一身青春活力。
    她们要上去,安桃要下去。安桃选择了避让,站在楼梯的一角,静静的等她们人都上去,不料她们经过时,安桃便听见为首的白裙姑娘,噗嗤一声。
    “这就是那土包子吧?听说经过渡口,土淄国的公主被官兵当成丫头了呢。”
    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安桃听见,也不知此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安桃本不想理会,却见白挽瓷迎面走来,自然也是听见了这话。
    “喂!”白挽瓷冲楼梯上的那几个姑娘叫道,“背地里说人闲话,你爹妈怎么教的?”
    “阿挽!”
    安桃出声制止。
    楼梯上的几个姑娘,闻言,转过身来,为首的姑娘,身穿白裙,容貌优秀,头上簪着各式各样的钗和花,活脱脱像个开屏的白孔雀。一双眸子眼尾上挑,显现出几分不与少女相配的狠厉来。
    “一个公主,长得丑还不让人说?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怎么说,关你屁事!”
    安桃唇角微颤,面色苍白了几分,她身子本来就虚,禁不住剧烈情绪的刺激,忍不住扶着栏杆,轻轻吸气调息。
    这会子功夫,白挽瓷已经三步两步的窜上了楼,愤怒关口,早就把青荇嘱咐的话,丢到了爪哇国,上前就一把揪住了那姑娘的衣领子,扯开一看,哈哈哈的笑起来:“我还以为你的底气,都是胸大撑得呢,哟,没想到这么平啊。”
    那姑娘被她这举动,惊得捂着胸口,花容失色的后跳了几步,语无伦次的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居然扯人衣服,无耻!放荡!”
    白挽瓷环胸,高高的扬着下颌,原封不动的把她的话,还了回去:“胸长的小,还不让人说?手长在我的身上,我爱怎么扒,就怎么扒,关你屁事!”
    她涨红了脸,气急语滞:“你你你……”
    “阿挽……”身后安桃叫了一声。
    白挽瓷还想骂两句,听安桃叫她,便嘟囔着“切”了声,转头扶着安桃的胳膊,往下走去。
    “公主,你下楼做什么?外面风大得很,”白挽瓷握着安桃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凉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你瞧瞧你,手这么冷!快回去吧。”
    “阿挽,以后不要再与人争执了,”安桃忧心的蹙着眉头,叹了口气,“你可知,你刚才得罪的人是谁?那是火溱国的雀翎公主!”
    “谁让她骂你!”
    安桃摇了摇头,面色无奈道:“骂一两句,不听不看就过去了,五国之中,那火溱国综合国力排名第二,我们土淄国为五国之末,本来就资源稀缺,国力不盛,在外行走,得处处规避矛盾,否则引起两国之争,一旦燃起战火,苦得还是我国百姓,你可曾想过?阿挽!”
    白挽瓷愣住,半晌没说话。
    听了安桃的分析,恍然才明白,逞得一时口快,不仅没好处,还会埋下两国仇祸的种子。
    “我不知道……”白挽瓷此刻万分后悔,极其内疚道,“我现在去给她道歉,成吗?”
    白挽瓷说完便要走,安桃却拉住她的衣袖,摇摇头道:“人家现在正当气头,定然不放过你,你又何苦去找罪受,等过些日子吧,我会让人送些礼物过去赔礼道歉,此事就算了却。”
    “好吧,”白挽瓷垂头丧气道,“公主,我错了。”
    安桃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出气,不说了,以后谨言慎行便好。”
    “嗯。”
    不多时,船停了,一众人下船。白挽瓷抬头,望向那足足有百米高的两根玉柱,巨龙浮雕绕柱,气势巍峨,上方中央刻着两个字: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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