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峰上连天火光,流下的几乎已是血溪。不知是哪个门派所为。现下周围一片混战,想来情况不妙。白颂安急道。
    萧阁有些不好的预感,尽管青龙武艺高强,可敌暗我明,对方又早有预谋,恐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直冒,虽然青龙早已放下那份对自己的特殊情念,在去年与朱雀成婚,可他们终归算是朋友,他又是傅家的三子,萧阁怎能不为他担忧,因而立刻说道:我亲自带领浙地吴军前去解难,即刻出发!
    且慢!苏云浦此时还算冷静,他忍不住要劝阻萧阁,酋云会与哪个门派有恩怨,咱们外人是看不破的,许是为财,也许是为青龙流云十三招与秘籍鞭法主公,江湖纷争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江湖争斗我们自然不好介入,只是,此事我当真不能坐视不理。萧阁湿了眼眶,转头对白颂安说,颂安,你是知道的,那年如果不是青龙有意放过你我,浙地局势不可能如此安然!
    青龙掌门确实仁义白颂安叹气道,但是他想说此前酋云会劫盐之事其实做得也不大光彩,加上萧阁已替他们补了亏空,也算是互不相欠,他踌躇一阵终归没说出口,苏云浦却接话道,主公虽未称帝,也与朝廷无异。历来朝廷对武林人士出兵,都是后者有谋逆放对之举,但是此次风波明显还处于江湖武林之内,恐怕师出无名他觑了一眼萧阁,若要相助,也是在暗处为好。
    萧阁咬唇思忖片刻,仍笃定道,可方才颂安讲,百姓已遭池鱼之殃,他们不仁在先,此事要做便做到明处,道义自在人心。
    苏云浦闻言不禁有些震撼,正暗自回味咂摸之时,萧阁已经将双刀挂在腰间,大步出了书房。
    银甲近卫军飞驰在山路间,萧阁在马上赶路时才突然想起,几年前他答应青龙的事其实并没有完成,他是有无数个机会对傅弈亭下手的,而他没有。
    在流沙下的时候他也曾企图打探真相,可傅弈亭又没有回应。
    夹在这别扭的两兄弟之间自是让他左右为难,而这为难的根源,是他对傅家的人,都怀了一层珍视与温柔。如果没有这样在意,他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何至于踌躇至此般境地。
    萧阁突然少有地焦躁起来,他往熠日臀上加了一鞭,此时皫白天际又突兀地袭来一大片浓乌,带着土腥味的湿风扑在他的脸上,雨点急切地坠落,像在宣告着什么,原是贵如油的春雨,现下却如此凄切哀怒,萧阁心中的预感愈来愈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待昼夜不停地赶到浙地,他却不得不去接受现实。
    温峥带兵到达之时,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冲天的火焰烟尘遮蔽了天空,周匝地带都飘落下轻羽般的灰烬,温峥没有上山,只先带兵转移当地的百姓,而几个时辰后萧阁赶到,问清楚情况后,便毫不犹豫就要往清凉峰山头处奔去。
    主公!温峥见他几乎舍身忘死,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他趋马横在山路之前,不解道:连各大帮派都已经撤离,主公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凤池,几年前的事你不知晓萧阁急着往一旁绕路,酋云会掌门也算与我有交此事不能不理。
    主公,今日如果是我身处险境你会如此么温峥带着些妒意问道。
    自然会!凤池你萧阁嗟讶地望向自己军师的眼眸,他不曾想过温峥会问这样的话,他也不曾想过,他们之间已经隔阂至此。
    会吗?温峥苦笑了一声,很明显,他并不相信。
    萧阁垂下马鞭,有些颓然地道,凤池,你认为这些年我冷落你了,是么?
    没有温峥心里涌上一阵酸热,险些掉下泪来。
    还说没有萧阁长叹一声,凤池,今日开始,再不外放你可好我去哪里,你便跟随至于带兵练兵,颂安继兴他们应该也能独当一面了
    清凉峰上远远火光照亮二人面庞,带着浓烈烧焦气味的风抹得他们脸色晦暗,温峥抬头对上那人琥珀色的瞳孔,心里的山峰轰然崩塌,他迅速勒马回身,吩咐身边侍卫拦住萧阁,自己扬鞭带兵冲着火光逆行,主公,让我去吧。
    萧阁怔愣之间,温峥已领银甲军呼啸着自身旁掠过,向前方险境奔赴,这一幕竟深深刺痛萧阁双眼,身处其中时并不觉得,可抽离出来才发现,他对这次行动其实也是有所犹疑的。
    值得么?萧阁掏出怀中那鼻烟壶来,耳畔隐隐闪过青龙那句我有点喜欢你他至今记得这话给心中带来的震撼,因为有的人,连这么一句话都未曾给自己青龙的情意虽然短暂,却也真切可贵,值得珍视用兵数年都是着眼大业,这次是他唯一一次徇私。
    萧阁揉了揉发热的眼眶,转头吩咐其他侍卫,弟兄们已打了前阵,我们也不能闲着,即刻上山救火!
    吴军还是到的晚了,清凉峰早与其名迥异,山上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烈,到处都被泼了热油,人尸发出的焦臭让人作呕,山溪里挤满了意欲逃生的帮众,却仅有小部分人存活,鲜血被水波搅动成一缕缕触目惊心的红色纹锦,壮烈凄然地绵延下去。
    温峥已经带人引水将火焰全部扑灭,帮众们艰难地辨别着同门的尸体,哭声不绝,仇恨和绝望比浓烟弥漫得还要迅速。
    而山下打探到的消息也适时地传到萧阁手里,这显然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诡计,那几个身在暗处的门派,先是在席间下了丧功散,卸了众人内力,后逼问秘籍不得,便开始屠杀酋云会帮众,另有一些正义门派看不得此般悲剧,留下阻止,又是死伤无数这些着暗红色衣物的凶手尽管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武功路数,却有武林前辈暗中议论他们出手间与少林混元功有一二分类似。
    这一下少林便成了武林中的众矢之的,几个大师辩驳是有人刻意嫁祸少林,众人却仍是将信将疑。
    萧阁此时已无心去分析这些门派之间残忍的阴谋,只全力搜寻着青龙的下落,这场风波中,青龙无疑是境遇最危险的那个。
    萧阁心里慌乱,问了数个帮众也不知青龙所在,只得对着地图毫无章法地搜寻。
    他无意间看到了清凉峰西北头那座立身崖,恍然记起青龙晨间若不指教帮众,便爱一个人来到这里练武,他也曾默默在崖岸下目视青龙舞鞭的场景,那矫健姿势与傅弈亭有些相似,却要更纯熟巧妙一些,鞭首的变化也更出人意料
    一晃已数个春秋掠过,此间情形却是未曾预料,萧阁在同样的地方勒马,望向那座孤峙高耸的山崖,发现崖上隐隐闪耀着银色光亮,与天上如眉的残月对照,一个伟岸的身影正立在那里,萧阁心中狂跳,撇了熠日在下面,轻功踏石跃上崖岸,那人仍戴着银色面具,却一动不动,萧阁绕到他胸前一看,青龙身上尽是伤口,一把长匕直入左胸,暗红的血液早已凝固。
    作者有话说:
    唉,恭送掌门!
    第61章 北朔念龙
    萧阁周身的血液像被人一下子抽尽,脸色变得比今夜惨淡月光还要苍白,即使心里早有预感,此刻他还是难以接受。连夜策马过后的双腿格外酸软,萧阁身子晃了一晃,单膝跪了下去,又拔出左腰上的宝刀插在地上支撑上身,他俯身大口喘息了几下,一颗颗眼泪便争先恐后地滴落在他面前的石土上。
    只要有生命在流逝,江湖中的爱恨情仇便从不断绝。萧阁心里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仇恨,继而又是深深的无力,恨又能如何,报仇又能如何,斯人已逝就任他们逃脱么?谁又能甘心可复仇与大业相冲之时又会如何选择?
    萧阁自认身处高位,较旁人清醒透彻,可他现下头脑中的混乱念头都在敲击提示着自己他并不较他人高贵,不比他人聪慧,他不过是最平凡的芸芸俗子,生死面前,任谁也无能为力。
    师哥往日娇俏今日凄切的女声颤抖着响起,萧阁再抬眼之时,戴着面纱的窈窕女子已冲到了青龙面前,将他僵硬高大的身体紧紧抱住。萧阁听着朱雀的哭声,已是心痛如绞,又深知她的痛苦会比自己乘加百倍,因而反倒镇定了些,摇晃着撑起身来,向崖岸后方走去,意给他们二人留一些告别的空间。
    温峥已在不远处等候了,他的面容也极度阴沉,瞧见萧阁缓缓走来,便上前一把扶住了他,主公
    萧阁带着泪光抬起头来,却是狠狠一震,温峥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不谙世事地打量着周遭一切,萧阁看着他黑如墨棋的明亮眼眸和光洁如珠玑的额面,心里已全明白了,这样俊俏灵巧的容颜明显是傅家子嗣的特征。
    萧阁在极度的悲痛中猛然捉到一丝欣慰,他忍不住去触碰娃娃嫩滑的脸颊,那娃娃也不怕人,捉住他的小拇指便紧紧攥住。感受到娃娃温热的体温,萧阁心中一荡,几乎又要落泪。
    温峥不去看他的泪眼,只低声陈述,以青龙的武力,是可以走脱的,但为救她们母子,他寡不敌众
    存活的帮众还有多少?一同集中在广场上吧,想要什么归处,我们都尽力安排妥当。
    不到百人,如果主公不出兵救助,酋云会恐怕便要灭门。温峥应了一句,停顿了一会又道,我怎么瞧这孩子眼熟?
    萧阁惊异地抬起头来,温峥既这样问,说明他已知道了八九分,萧阁微启双唇,却不知该如何去讲。
    青龙便是傅家三子?温峥叹了口气,因此主公才一直缄默么?
    萧阁不得不承认,对于有些事情,温峥的敏锐在自己之上,他轻咳一声开口,他和傅弈亭之间有些积怨,如果他的身世被人所知,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而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温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绝,主公,你应是渔翁,并不是维系和平的使者!
    萧阁无言以对,温峥又叹道:为何主公待他傅家的人,总是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主公,我当真很寒心
    我没有萧阁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除了那次傅弈亭在扬州我没有动手,此后我都是
    别忘了克夏之时他是怎么背叛您的,也别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温峥敛了那丝恨意,语气变得诚恳,世间容不得二虎,南北统一大业,足以凌驾一切!望主公以大局为重!
    凤池,我会的,该行动之时不会手软。萧阁应下,却见朱雀已自崖岸上缓步走下来,因而停了话头,肃容点头致意,夫人节哀。
    夫已逝,这称呼也不必叫了吧王爷还是称我朱雀为好。朱雀面纱上被泪浸湿大片,然而一双哀恸美目中却投射出坚毅之光,语气听起来也还掌得住,经此浩劫,她已再不是昔日为自己师哥醋意大发的少女,而成长为一位坚强的母亲。温峥知道他们有话说,便将娃娃放到朱雀怀里,自己到旁侧树林中望月回避。
    此次多谢王爷相救
    别这么说没救得了他,我当真心中愧疚萧阁垂泪。
    不这次若能侥幸跳脱,此后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麻烦太多人盯着流云秘籍了。朱雀嘲弄地苦笑道,此次惨案,是有内鬼的你们清点尸体之时没看到白虎吧?
    萧阁头脑中轰然震响,浑身都开始战栗,是他早知如此,那年不该将他放回来!怪我,都怪我!
    王爷不必自责,未来的事情谁能预测知晓没有他,他们照样能朱雀不忍再说下去,因而换了话题,其实我倒要感谢王爷,自你来过,师兄他心里轻快了许多,这几年性情不再那么阴郁,过得也舒坦了,以前总是心事重重,像要马上去做什么可怖的事儿一样
    萧阁听罢,便知青龙对朱雀隐瞒了身份和复仇之事,想来他压抑了多年的仇恨从自己这里开泻出去,自然较从前轻松许多,最可惜的是无法再给予他一个当年事情的真相
    想到这里,萧阁心中狠狠刺痛,这一刻他才知晓,自己从内心是不相信傅弈亭会做这种事情的,他其实一直都信任他
    萧阁仰天望着线月,那尖锐的钩牙在他氤氲的双目中幻化成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他默然良久,随后垂首长长叹息一声,那么姑娘以后做何打算?
    秘籍就在我的身上只要流云招式还在,酋云会便不会亡!朱雀的眼神中射出一道寒光,我要重振帮派,给掌门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萧阁钦佩地看着面前这个美貌女子,此般勇气、此般坚定、此般大义,与那同门中的男子白虎相较,何啻云泥!
    他的心里也缓缓注入了一股力量,轻柔恳切地道:姑娘若有什么需求,萧某定竭尽所能相助!
    我只有一事朱雀眼眶湿了,她看看自己怀中的娃娃,颤声道,求王爷将他带走留在身边做书童、做侍卫都好我实不忍心让他经历江湖险恶。
    萧阁闻言苦笑一声,他伸手抚摸着娃娃饱满的颅顶,江湖内的险恶是显戮,江湖外的险恶是暗鸠。似乎差不离,但只要有我萧阁在,便会护他一世周全!
    谢王爷!朱雀泪光盈盈拜下身去,却听萧阁道,我并不缺书童、侍卫,此后他便是我的亲侄,当成世子一样养在府中,你看可好?
    萧阁将孩子带回到扬州府邸之时,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原可以避免的,但他又不愿孩子成长在黑暗隐秘中,因而他宁愿亲自去承受铺天盖地的诘问。
    灵枢阁遗老纷纷面见萧阁打探孩子来历,萧阁只咬定了孩子是自己远房子侄,遗老们看他坚定模样,已知萧阁有把娃娃培养成接班人的意愿,个个长吁短叹,他们有的劝他娶妃生个自己的孩子,有的已笃定了他就是孩子父亲,不停询问孩子母亲的身份地位,还有的翻着萧家族谱问他是谁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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