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坞坐落于泗水旁,坞堡宛如一座极小的城池,四处建有角楼,主宅处于最高位,然而在冷香坞的不远处,建有一栋极秀美的小筑,仿佛女子的闺阁,乌黑的瓦,白灰的墙,小筑之内植着几株紫竹青松,挖开池塘,通了水道,池塘内还养了几尾锦鲤,又特意寻来淤泥填在一角,生着几朵芙蕖。
    风雅妥帖的令人愉快。
    深翠的莲蓬被绳子捆成几束搁在了石案上,玉瘦生取了一支来,拉过茶盘,顺着莲蓬头揭下面,将莲子尽数摘出。青绿的莲子生嫩的很,用两指轻轻一撮,便褪去了外衣,露出白净的内在来。
    玉瘦生剥了大半,见易斐玉还在悠哉无比的泡茶,就塞了一颗到他嘴里,厚声道:“阿瑾啊,我没有去心,你可以吃吃看,看是哪边比较苦。嗯?怎样,有没有那个叫……啥的,给你织心的苦。”
    对于友人的使坏,易斐玉倒显得格外淡然,他面不改色的吃下含着心的莲子,神色未变,只道:“苦上加苦,哪能说出哪个更苦。都是为我好的良人,都是救我命的良药。”他从怀中抽出一本册子看了看,沉稳道,“嗯……那位给我织心的人,是瑾的好友九丹子。”
    “真是有够良人,有够好友。”玉瘦生呼呼了两声,将莲子去心塞进嘴中,清甜顿时在舌尖泛开,他满意的眯起眼睛,点点头道,“幸好你有记事情的习惯,不然到时候见了面讲不出他是谁,好友二字听起来很像讽刺。”
    易斐玉微微一笑,只道:“太渊道友本事不小,有他在,瑾自然会记得有……”他又抓紧看了眼本子,面不改色道,“九丹子这样一位好友。”
    这件事虽是玉瘦生所提,但是他却不太想继续讲下去,他抓了抓头发,看着春雨落在水池里,泛着轻微的涟漪,他歪头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最近西边比较乱,四候之门的事情又出差错,赤珠跟南丹那件事还被你全揽下来,是怕自己的心病不够重吗?”
    “我也很想安逸下来,好好休息啊。”易斐玉轻笑了声,翻过杯子来为玉瘦生倒茶,他脸色苍白,肤如冷玉,但观其气色,却并不是什么久病孱弱之人,“但是事情没做完,好友若是关心我,不如多帮我奔波行走,我一人也是分身乏术。”
    玉瘦生翻了个白眼,倒是接受了易斐玉的示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愤愤不平道:“不然我是在做啥?我觉得自己也是有够蠢,每天劝你好好休息,还要帮你到处找情报,怕你死的不够快。但是不帮你找,又不知道你会去跟什么样的人做交易。”
    “自然是好友心疼我。”易斐玉提袖掩唇微微笑了笑,掩住了神态的些许不自然。
    他的心病又发作了,隐隐作痛起来,并不是完全无法忍受,但是却也没有多好受。
    “我真是想不通你。”玉瘦生摇了摇头,他随手拽起袖子甩甩风,哼哼了几声,埋怨道,“生病明明就要多休养,反正这种事情,你不管,十大门派也还不是照旧要管,就算这些年斗个没完,也不需要你来耗命啊。”
    “谁会管。”
    易斐玉脸上的笑意三分真心,七分凉薄,一句话倒叫他问得柔肠百转,听出人生无奈来:“在何处,在何时,准备什么时候管,好友,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易天穹,也不会有第二个易凤知。”
    玉瘦生这次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说不过易斐玉,便只好喃喃道:“那你也不需要拿自己的命往里填啊,而且无论你怎样做,人家也不会感激你,于公,你不可徇私,于私,你也是无情无义,你就算救再多的人,他们也不会感激你,人都是一群白眼狼啊。”
    “倘若想要回报的话,与十大门派做交易,岂不是比做这些事情要轻松的多了。”
    易斐玉微微的笑,轻声道:“对了,赤尊者还是不肯放弃吗?”
    “是啊,他还是怀疑易天穹没有死,是被你们易家藏起来了,怎么?”
    “不,这很好。”
    ……
    易宣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片混沌,随即蔓延开来,成了碧瓦朱檐的亭台楼阁,富丽堂皇,他从未来过此处,却觉得格外熟悉。
    火红的丹枫飘零,孩童站在曲折的回廊上,隔着窗对他远远的眺望着,男孩的神色有种言不由衷的倔强与愤怒,像是团怒放的火,在这满园的丹枫之中燃烧着。
    他像是在等谁,却始终也等不到那个人。
    那双清亮而稚嫩的眼眸随着天光的微弱而慢慢的黯淡了下去,连同那些愤怒都湮灭成了灰烬。
    易宣几乎能听到那个男童内心悲恸绝望的哭泣,那无助的孤寂与冰冷,这种他从未经历过的寂寞如同洪流席卷了他,可男童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长长的回廊,穿过易宣的身体,似乎打算无穷无尽的等待下去。
    夜空忽生响雷,一声轰鸣,好似潮浪奔雷,鞭花抽响,打了个措手不及,雨很快就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不多时就成了大雨,像是珠串似得从青瓦上坠落下来,也似珠玉落地般清脆。
    男童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可他的脸与身体却比方才绷得更紧,更严肃,像个傲慢的小君主等待他的臣子那般,充满着矜持的骄傲与欢欣喜悦。
    雨帘中慢慢行来一人,似是一名衣着华美的女子,挽着高髻,妆容在雨雾之中依旧觉得精致,浑身贵气逼人,手中执着一把油纸伞,形态婀娜,占尽天下绝色,世间再无这般雍容美艳。
    雷声依旧大的吓人,云雾分隔,雷光闪过,将撑伞的女人面貌照得清清楚楚。
    是静姐!
    易宣懵在原地,却见静姐与平日所见截然不同,眉眼之中的威严贵气更盛,妆容也见端庄精致,她轻挪莲步,走至男童的身旁,打满了雨水的油纸伞被丢在旁边,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洒了满地雨水。
    静姐将男童抱起,又怜又爱的搂着他,柔声道:“娘的小天穹。”
    不知为何,正在哄着男童的静姐忽然回过眸来,变幻成了另一个女人的面容,满怀恶意的,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易宣。
    “啊——!”
    易宣猛然惊醒了过来,对面的女子也吓得尖叫一声,翻过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你们的脑洞跟猜测
    第45章 阴谋
    窜入鼻腔的甜香十分陌生。
    易宣惊醒后满头冷汗,他猛然坐起身来,下意识搜寻静姐的身影,视线却被一个粉衣女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喂,你还好吗?”一个鲤鱼翻身就从地上打挺而起的女子转了转手腕,伸手将心慌意乱的易宣捧正了脸,打量了下他的面容,皱眉道,“眼睛躲闪,醒来不讲话,浑身冷汗,你现在很不安,要么就是很怕我,但鉴于我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虽然你睡觉的时候我看过你十几次,不过真的要说这还是我俩第一次见面,所以你是在不安。”
    熟悉的女音从粉衣女子身后传来,静姐走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粉衣女子的肩膀,淡淡道:“摇光姑娘,让我来与小宣说说话,他性子内敛,比较怕人。”
    其实易宣性子温柔谦和,断不会这般失态,因此摇光之前在易宣床前晃来晃去,苏怀静也全然不管。但是现在这个模样,看易宣惊魂未定的模样,要是突然冒出易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若当真易擎出现,那恐怕就有意思了。
    见到静姐在身旁坐下,易宣这才微微缓过神来,他其实并非是怕摇光如何,只是乍在心神不定下见到一个陌生女子,不由觉得茫然,又想起苏师兄抛下自己时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害怕静姐也是如此。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苏怀静为易宣擦了擦冷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青年苍白的神色,对方苦涩的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湛若秋水般的眼眸中似有泪光,他轻轻挨过头来,靠在了苏怀静肩头,语气沉重:“静姐,我又梦到他了。”
    不知为何,易宣并未说出梦中那个与静姐相貌相同的女人一事。
    “嗯,静姐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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