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当然能理解平阳公主的目的,这于两家都是有好处的。
    因而他也就一直敬着平阳侯与平阳公主,从不过分逾矩,在曹襄荒唐的时候还会冷静地拦一拦。
    然而曹襄与他诉说对明日的恐慌,他却不能不听着。
    毕竟年幼的曹襄与他处着可没有什么目的性,单纯把他当作最好的玩伴——他总不能抛下曹襄这好兄弟,一个人去睡好觉了。
    所以霍去病一边听着曹襄絮叨,一边回忆着方才曹盈对他亲近的可爱模样,思索着应去寻些什么讨曹盈欢喜的东西。
    曹盈似乎对女孩子家喜爱的布偶并不敢兴趣,莫不是与自己二人相似喜欢些木剑木弓之类的东西。
    可看她的样子,也不适合玩这些啊。
    霍去病思索着和曹襄熬了整整一宿,直到被下人领着一起来平阳公主面前挨骂了。
    虽然他不是这场批判的主要针对对象,但也分担了些平阳公主的火气。
    只是他到底是没怎么听进去,还因缺少睡眠而有些头脑发胀,这才垂了头如乖巧认错。
    不过此刻听见奶娘抱着曹盈过来的动静,他来了些精神。
    平阳公主恰在训曹襄,并未看他,他便偷偷抬起了头,望向乖巧被奶娘抱着不哭不闹的曹盈,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便朝她露齿一笑。
    “阿慧,盈盈都被抱来了,你给襄儿这哥哥留些面子,就别说他了。”曹寿伸手向曹盈,将曹盈从奶娘手上接过,柔声向平阳公主劝道。
    平阳公主“哼”了一声,转身看向他,转移了火力。
    她脸色不太好地向曹寿道:“你还好意思说话呢,大夫是如何与你说的,清淡饮食不许饮酒,少思少虑多多睡眠。你倒好,带着襄儿与霍去病半夜里不睡,跑去了盈盈处。”
    平阳公主才生产了,如今情绪不是太稳定,说到激动处,想到未来的一种可能性,眼眶都红了:“怎么着曹寿,你是打定主意不打算好好养着身体,一早就抛了我去是不是?”
    “哪能啊,我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是想着长久活着,陪你看着咱们的襄儿和盈盈成长啊。”
    一口锅压在了曹寿背上,他还不好辩解他也只是巧遇上了两个孩子,毕竟平阳公主的重点是落在了后半句上。
    他只能向平阳公主浅笑着保证道:“好啦,你别气坏了身子,我也只是昨夜有些兴奋盈盈的出生未睡着才起来走走,往后一定完全按大夫说的做。阿慧,咱们盈盈在呢,你温柔一些,别吓坏了她。”
    平阳公主也不想当着孩子与下人的面真流下泪来,她的尊严不许。
    因而她只咬着唇喘了几口气,将翻腾在胸的情绪压了下去,这才走到曹寿身边,柔和了表情向注视着她的曹盈道:“盈盈不怕嗷,你哥哥不乖娘才凶他的,盈盈可爱乖巧,娘不凶我家盈盈。”
    她握着曹盈的小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发觉裹着绒毯的曹盈体温还不较自己,顿时又心疼了起来,向站在一侧侍候着的奶娘道:“去将大夫找来再来给盈盈看看,怎会虚成这样。”
    昨儿众人的注意力到底还是在她身上,怕她生产时、生产后出现问题,因而只得出个曹盈体虚需养养的结论,便让她哺了乳安睡去了。
    现下平阳公主却是怕曹盈还有什么病症,要不然怎的体温较自己这因生育耗了元气的人还要低。
    大夫匆匆赶来为曹盈看诊,却是为了难。
    曹盈脉象弱,本来就难以诊,此刻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病症,让他无从着手。
    她小小一个婴儿又还不会说话,更是说不了她自己是哪里难受——这要他怎么得出个结论?
    “夫人且先放宽心,小姐大约只是体质生来带着寒,实际并没有什么病症。”
    思量了许久,大夫还是犹豫着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这让平阳公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只以为他是在糊弄自己:“什么叫大约,你诊治是全靠猜测的吗?”
    她不信,大夫却是不敢担这罪名,又说不愿说是自己学艺不精,便只能佐证自己的话道:“婴童忍不得痛,若是难受必是会哭出来的,小姐如此安静,想必并没有哪里疼痛。”
    平阳公主皱起眉头,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她总觉着曹盈的样子有些不对。
    重看向曹盈,她仍是那副不哭不闹也不笑的模样,只一双眼灵动,让平阳公主的忧虑更多一重:“她乖巧不哭闹,却怎么也不知笑的?”
    “昨儿盈盈露过笑颜了,阿慧你不用太忧心。”曹寿怕她过于忧虑,柔声劝道:“许是她昨晚未睡好,所以今日不见开怀吧。”
    至于没睡好的原因,便只能怪他们三个方才还在挨训的人了。
    平阳公主记起这一茬,勉强放下一颗心,爱怜地与曹盈额头相触:“盈盈这样乖倒是乖了,可也太静了,把襄儿十分之一的活泼分她,我都不会如此担忧。”
    “娘你如果这样说,往后我便带着妹妹一处玩耍了。”曹襄在一旁听着,早不复方才挨训时的颓靡,自告奋勇地就要揽下带曹盈的活。
    然而平阳公主只横他一眼,便叫他怯怯地将举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小声地嘟囔道:“我是说认真的嗷,有我护着她不会叫她难受的。”
    “夫人,能让我也看看小姐吗?”
    霍去病忽然出声询问,平阳公主稍愣,似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请求,下意识地就将唇抿起,作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
    到底她也没将霍去病当成家人,对他和卫家的投资也只止于让曹襄与他养成自幼的情谊,却没想过把体弱年幼的女儿也算在其中。
    “阿慧,盈盈很喜欢霍家小子哦,许是他过来了,盈盈开怀了便笑了。”
    曹寿空着的那只手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不要这么板着脸表露出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见状,一旁的曹襄也将昨夜曹盈的不公说了,证明了曹盈对霍去病的天然不同。
    平阳公主露出了些动摇的神情,目光流连在曹盈无什血色的小脸上,终于是点头许了:“你过来看吧。”
    霍去病走了过来,曹寿照顾着他的身高,刻意俯下身让他得以看清此刻安安静静的曹盈。
    他看着她,眉头慢慢蹙起,仿佛一个猜测得以验证,他忽的问她道:“你是不是正忍着难受呢?”
    第4章 如愿   抗拒不了的温柔
    曹盈很疼,她见着霍去病很高兴,见着仍鲜活张扬的母亲很高兴,但是她笑不出来。
    仅仅是维持此刻的安静,对于她都已经是很艰难的事了,更别说是向他们展露笑颜,她根本就做不到。
    她的胸腔内似乎是有一个冰锥,不是很锋利,却伴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下地击打着她柔软脆弱的内脏,带动着骨髓也是如有群蚁咬噬,疼痛难忍。
    婴儿的泪腺发达,如果不是因着对这症状的熟悉,让她知晓放轻放缓呼吸能让疼痛稍有缓解,她怕是早就耐不住了。
    然而再难忍,她也不敢哭不敢闹。
    理智告诉她,哭闹都没有用,她这病根本就治不好。
    上辈子饮下那么多苦涩的汤药,她的病症也从未消失过,便是缓解一时疼痛也无用。
    只有在存在霍去病的梦里,她才得以挣脱病痛的枷锁。
    若是这辈子再让父亲与母亲知晓她病着,她怕要重蹈上辈子的覆辙,终日被限于那小小的院落中。
    曹盈不想再在那里迎接自己的结局,更不想无能为力地看她的小太阳在最盛时又一次陨落。
    她病弱无能,无力而苍白——然而好不容易有了重生的机会,她已亲手抓住了她的信仰,怎么能仍无所作为,旁听冠军侯的早逝?
    他是她的太阳,不该是稍纵即逝的流星。
    即便是这一次她也没法拯救生而有命数的自己,但她还是要尽全力去改变他的命运。
    他值得寿岁绵绵,福寿恒远。
    只是这么多的心理建设,让她得以抗拒疼痛折磨,却不足以让她抗拒霍去病的温柔。
    男童向她伸出手,指腹轻触她的脸颊,向她说:“如果难受你就哭出来,大家都很关心你,不会取笑你。”
    他的面容便开始变得模糊。
    她仍然静默无声,大颗的泪珠却从她眼眶滚落,不受她的控制,滑入了霍去病的手掌中。
    平阳公主未料会有这样的发展,她先前听霍去病与曹盈对话只觉得荒谬,才出生一天的婴儿怎么可能学会忍耐,又怎么可能听得懂与她的对话。
    然而曹盈的表现容不得她不信,她不及深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看着自己小女儿的模样便怜爱又恼火。
    恼火自然是对身旁这个学艺不精还要糊弄自己的庸医的。
    平阳公主气得一脚便蹬在了大夫的膝盖上:“你方才所说的,原都是骗我的鬼话!”
    大夫不见得有多疼,却是被吓得赶紧跪地认罪,直道是他医术浅薄才给出了错误的结果。
    他又慌又悔,先前他所说确也是通常情况,哪里想得到会有婴儿忍痛不哭呢?
    若是曹盈早因痛落泪,他便可开出些缓痛助眠的药材了,虽不一定对上曹盈的病灶,但至少能缓解她疼痛的症状,也能算交差。
    不至出现他被平阳公主问罪的状况。
    平阳公主现下因气恼甚至生出了杀他的心,曹寿连忙相拦:“他确实医术不行,但重罚也不至要他性命的地步,阿慧你冷静些。”
    “我冷静什么冷静,我是在罪他医术不行吗?我是恨他欺瞒哄骗!”
    平阳公主却没听进去曹寿的劝阻,红着眼反驳道:“他若直说他看不出,我顶多认他是个庸医,自去宫中延请祖母那里的医师相看了。可他说的是什么!他让我宽心说无事,若是我信了他,耽搁了盈盈治好,他的命能抵什么!”
    曹寿见她已经恨得要自己亲取刀杀人了,言语相劝怕是无用,便向霍去病道:“盈盈轻,你能替我抱一会儿盈盈吗?”
    霍去病如今也不过是两岁稚龄孩童,还未及曹寿膝盖高,但曹寿听他肯定说他能,便信任地将曹盈送至了他怀中。
    见他果真轻柔又稳重地抱住了曹盈,曹寿笑着赞了他一句,便匆匆去追平阳公主去了。
    仍侍候在旁边的奶娘却是望着这稍大的娃娃抱着小娃娃而惊心动魄,担心霍去病抱一会儿便失了力气将曹盈摔了,蹲下身问道:“霍小公子不如将小姐交由我来抱着?”
    “不用不用,他力比我倒还大些,抱一会儿盈盈不妨事。”
    平阳公主走了,曹襄便混不吝了起来,蹦跳着过来答了奶娘的话,又眼馋地向霍去病道:“你若抱累了便交予我抱,我也想抱抱盈盈。”
    “你上次举了石凳又将石凳摔了,我可不敢交你。”
    霍去病毫不婉转的拒绝,气得曹襄脸都红了:“我那次不是较力没比过你,才恼得摔了石凳吗!盈盈那哪能一样吗,我这哥哥便是仰着倒地给她作了软垫,也不会让她摔着!”
    曹盈静静听着自家兄长与霍去病拌嘴,自她的角度恰能看见霍去病的长睫墨瞳——上一世她正是借这一双眼,才得以见识绚丽精彩的世界。
    此刻那双墨瞳反射着阳光的光彩,让她看得有些痴,一时竟觉得方才还攀附在她全身的疼痛都消弭了。
    霍去病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此刻正在看自己,见阳光也闪在她眼上,怕她被晒得眼晕,便稍侧了身挡了挡:“年纪小的女娃娃就该撒娇卖痴,该哭且哭,乖娃娃邀不着糖果的你知不知啊。”
    明白她是应答不了的,他一弹舌,忽的又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邀不着便邀不着吧,你若要吃糖果,我便亲去为你寻来。”
    “不是,霍去病你是什么意思!”曹盈感动的情绪还未升起,便听自己兄长又炸毛了:“盈盈是我妹妹,天生便该由我来宠,你怎与我抢!再说,我妹妹还能少了糖果吃?”
    她一时觉着他们这样闹有些好笑,心思一转移,先前一阵阵的疼痛翻涌得也不再那么厉害,或者说不再占据她注意力全部。
    兄长曹襄原来小时候竟然这么闹腾,曹盈偷偷想,明明后来也是稳重得能撑起整个侯府,人人皆要敬称一句平阳侯的人物。
    她在霍去病的胸口稍动了动,霍去病低头,稍一观察询问道:“是绒毯束得紧了,不舒服吗?”
    奶娘许是怕她受了凉,将绒毯裹得很紧,只露出了她一张瓷白色的小脸,至于她的手脚都没法怎么动,更别说她现在想要将手拿出来了。
    先前曹盈忍痛时觉着这样很好,绑着她似的免了她因疼痛而下意识的乱动,但此刻她想着参与进两个男孩间的对话,却是不愿再这样被拘束着了。
    “不舒服?”曹襄一听这话,马上就止了与霍去病的骂战,立刻就伸手要去替曹盈将绒毯解开了:“没事嗷,哥哥帮你。”
    “大公子,大公子。”奶娘连忙阻挠:“小姐本就体寒,若是再受了凉着了病,这罪责我可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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