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看向曹盈,看着精致地小人惊喜唤道:“盈盈!”
    曹盈“唔”着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口栗子糕吞下刚想说话,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曹襄欣喜下直接将她给举起了抱着转了。
    奶娘才给她披上的红色小斗篷落到了地上,方才坐着的小凳也被曹襄动作下给弄翻了。
    前些日子过年节,曹襄是被送回了平阳侯府过节了的。
    曹盈因着冬日身子骨弱质难捱,就听了周先生的话没有回去。
    平阳公主久没见曹襄,自然多留了他在府上多些日子,这一次是兄妹两分别了小半个月见的第一面,曹襄兴奋倒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就这样被曹襄举着转,曹盈实在是有些难受,偏胸口像是梗了什么,说不出话让他放开自己。
    而她推拒的力气几等于无,根本没让兴奋中的曹襄明白过来。
    此刻她既觉着眼晕,又觉着风吹得身上发凉,就连方才觉着爽口的栗子糕都反胃了。
    若是曹襄再不将她放下,她怕是都要被逼昏过去了。
    好在霍去病与卫青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见曹襄胡闹的对象竟然是曹盈,顿时面上一寒。
    他方才与舅舅讨论军事被否认时都不曾动摇的笑容散去了。
    过冬时曹襄不在,不知道曹盈又闹了几次骨疼。
    好不容易因着开春天气回暖,曹盈才好些能出来行走了,若让她再受了寒怕不是疼痛又要反复。
    他大步走上前来,压住了仍傻哈哈乐着的曹襄,喝止他道:“你别转了,快把盈盈放下来。”
    卫青也见过曹盈发病时的可怜模样了,同样担忧地迎了上来。
    他自然地将曹盈从懵住的曹襄手上抱过,帮她顺了顺气,见她神情虽然有些难受,却并没有受病痛磋磨的痛苦,这才稍放下心来。
    卫青托抱着她,让她踩实了地,温柔地道:“翁主你先靠着我一会儿,若是能站稳了再与我说一声,我就放开你。”
    曹盈被放下了,脸色总算是好了些。
    先前想要呕吐的感觉渐渐消了下去,但仍是全身发软使不上力,需要靠着卫青才能站稳。
    至于说话,她一时是说不出的。
    现在她呼入的冷空气都在试图唤醒她骨髓中沉睡着的痛楚。
    霍去病紧皱着眉,以手背轻触了触她没有半点血色的脸颊。
    一片冰凉。
    明明曹盈这次出门穿的是厚重的冬装,却没能给她保住一丝温度。
    完全与霍去病相反。
    霍去病倒像是天生就是个火命,即便在这料峭春寒中穿得单薄,手心也是热的。
    因而他见曹盈寒冷,便双手合住她的雪腮,试图让曹盈能温暖些。
    曹襄手足无措地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只知道自己又闯祸害了曹盈,却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只得将曹盈先前落在地上的小斗篷拾起,巴望着曹盈看她的脸色。
    “这是怎么了,翁主的病又发了吗?”
    奶娘不过离开一会儿,去较近的宫室取了些温水来给曹盈,省得栗子糕吃腻着了。
    哪知道回来曹盈就半点活力也没有了,甚至站都站不住了。
    曹盈稍缓过来,倒也没有怪自家哥哥的意思,只是被奶娘服侍着将温水给喝了,身子回暖了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周先生对她的调养还是很有作用的,这一次她到底扛住了没倒下去。
    见曹襄自责又落寞地站得远远的,她就主动向兄长招了招手:“你还没答我呢,要吃栗子糕吗?”
    她一边说一边还让卫青和霍去病都尝尝,说她是觉着这次做出来的栗子糕口味正好,看看合不合他们的口味。
    曹襄只觉得眼眶发热,终于走过来蹲下身,咬了一口曹盈递给自己的栗子糕:“很好吃。”
    第54章 信任   他们是在反我
    大汉国这次南征闽越一途极其顺利, 捷报频频传回长安城,仅仅三个月就已经攻下闽越十数城池。
    闽越王早在战争伊始就已经将原本计划攻向南越国的兵力全部调回了国中回防,然而在大汉军队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尤其是那些重甲突骑骑兵。
    闽越国的盔甲本就只是树藤编织的藤甲, 防护力低下, 防一防箭矢倒是优越,可在冲击力巨大的长柄突进武器面前, 根本毫无作用。
    以至于他们只见了那到黑云般压来的骑兵就如面天上神兵降下,只得四处逃窜。
    而他们一逃窜, 骑兵们更是如入无人之境受到反冲击力小了很多,可以随意收割性命了。
    大约在入秋前就能逼得闽越国完全投降了。
    然而这捷报搁置上刘彻的桌案却不足以让他完全展露笑颜, 因为宫中也有一个悲报——太皇太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一直压在他肩上的山终于有了要被移开的迹象了,他却觉得宛如窒息。
    习惯了忤逆老太太的做法,原来太皇太后一定程度上其实就是他行为的标杆, 一旦失去了她,他怕是连目标都要迷失一阵。
    可他偏偏又不想承认这一点。
    只是嘴上不承认, 他往长乐宫来的次数也较之前不知多了多少了。
    在这深夏时节, 暑气一阵阵顺着人的腿往心口攀,蝉鸣也仍恼人得紧,可偏偏太皇太后的身上却一直热乎不起来。
    她的精神上也远远不如以往了。
    夜晚难以入眠,到了白日里却又沉沉, 一日里昏昏失神的时候, 总比完全清醒的时候要多些。
    即便是醒来了,曹盈一不在她身边,无人与她说话了, 她的一双眼就会追着些微的光亮看向窗外。
    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什么,像是只被时光消磨着生命力。
    即便是白日里被融融阳光笼罩着,她也仿佛是被压在了沉沉的暮色里。
    曹盈日日盼着她的情况能好转些, 却只见她的情况恶化,只能忧心忡忡地去询问周先生。
    “太皇太后的身体是否是有什么病症了,以至于她如今每天怏怏无神,周先生,您快想想办法。”
    周先生却是蹲下身,摸了摸曹盈的发,向她微笑,一双眼中盛满伤感地向她道:“太皇太后身子康健,如今也未受病魔磋磨。”
    “但是曾外祖母如今的状况就是一日日地虚弱下去啊,不是病症是什么,您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吗?”
    曹盈希冀着医术高超的周先生至少能开出副药,让太皇太后的身子好些,周先生却只摇头。
    “傻孩子,这世间没有一味药材可以解了时间的毒的。”
    周先生见她懵懂未能全明白的样子,手虚虚在空中画了一个圆,道:“人这一生就如一个圆,老夫人所走过的这个圆已经比许多人的都大了,但终归还是要走回原点的。”
    原是这两段终于要结上了吗?
    曹盈听懂了他的形容,也明白了周先生的意思,但懂了后心中更是堵得慌。
    她一双手紧紧压在自己的心口上,慌乱地又追问周先生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吗?”
    “人无法阻止太阳西沉,也不应该阻止。”周先生叹了一口气,嘱咐她道:“翁主多陪陪太皇太后吧,这最后一程有你陪着,太皇太后也能舒心不少。”
    知道周先生确实是无计可施,曹盈只能心中含悲地转身回了长乐宫。
    太皇太后又在循着光出神了。
    她的眼睛不行,视线没有焦点地空空落在了虚无中,即便是听见了曹盈回来的声音,也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膝上传来了些重量感,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孩童抱住她,小脑袋依着她的膝,她的灵魂仿佛才沉回尘世中:“盈盈,怎么了?”
    “我害怕。”曹盈含糊其辞地向太皇太后呜咽道。
    曹盈不愿说清自己恐惧的到底是什么——或许她自己也不大清楚她恐惧的是什么。
    眼看着疼爱自己的老人渐渐行远她挽留不下的感觉,甚至比上一世她眼看着自己日日衰败下去更令她难受。
    太皇太后感受得出她的悲伤,虽脑子迟缓了已想不太出她悲伤的缘由,但是还是缓慢又坚定地道:“我在呢,盈盈我在这里呢,别害怕。”
    她在这长乐宫一日,就会庇护着自己这小小的曾外孙女一日。
    曹盈的眼更热了,眼眶承不住泪水终于让晶莹的泪珠坠到了太皇太后衣裙上,浸润出一个小小的水晕。
    刘彻预备走进长乐宫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幕,原本正要跨过门槛的脚也悬停半空,一会儿才落下,到底是没走进来。
    他往太皇太后这里来原本是怀着腔火气的。
    簇拥着太皇太后的那一拨大臣近日里得知了太皇太后年岁大了难以再过多询问政事后,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越发猖狂。
    那些人又老话重提,与他念叨起什么出兵即便是胜了也是与国不利,说不定太皇太后虚弱下去的原因也是因南方造起杀孽了。
    真的是为了阻挠他动兵事,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如果像韩安国那样与他分析缘由他还能听一听,可这些人仗着资历与人脉就与他这么胡说八道,刘彻哪里能忍耐。
    但是想要罢免这么一拨人,动作又属实太大了。
    如今南边还在征战呢,总不好朝廷内部闹出乱子难以收场。
    刘彻这才一路寻到他们最大的依凭太皇太后这里,想要让太皇太后出面管一管他们。
    然而座椅上那个枯树般的老人尚且未与他对过一个眼神,他的火气就如被冷水兜头浇灭了。
    太皇太后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理过朝政,那些与自己作对的人也不是因她的授命才反对自己的。
    他一腔怒火而来,根本就是奔错了对象。
    太皇太后实质上才是支持着自己往南方一战的人,如今朝堂上的人之所以敢窜出来是因着自己失去了最大依凭才对。
    刘彻已经犹豫着要离开再寻方法解决问题了,已经回神过来的太皇太后却虚虚望向他这一边,问道:“是谁来了?”
    曹盈红着眼替她看去,望见踟蹰在殿门外的刘彻,喃语向太皇太后:“曾外祖母,是舅舅来看你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刘彻也不好仍停留在门外不入了:“祖母,您今日感觉如何了?”
    “啊... ...”太皇太后应了他一声,想了一会儿才答道:“今日好些了。”
    她这样糊涂的状况可不像是变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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