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全是她的妹妹弟弟, 唯独对曹盈的时候她才可作妹妹卖痴撒娇, 许久未见,终于能与她说说话,自然欢喜得不能自抑。
    曹盈被她牵着走入殿内,见王太后心情不错, 心里也有些底了。
    她笑吟吟地顺着刘玥的力道走到王太后身边。
    刘玥晓事, 知道她特意来王太后宫中一趟肯定是有事要先说的,也没有痴缠着她要先说话,而是将自己先前的座位让给了曹盈。
    至于她自己, 一溜烟跑回了卫子夫的身边,依着卫子夫的大腿,不许卫子夫继续站着累坏了。
    王太后见状, 便也关切着让这一对母女都坐下:“我这宫内又不是少了椅子,要说话且都坐下说吧。”
    曹盈坐在王太后身边,凝视着正乖巧吐着泡泡的刘据,笑道:“据儿弟弟真是与外祖母亲近,被您抱着不哭也不闹的。”
    王太后正是高兴的时候,听了曹盈的话,颇自豪地道:“我的亲孙儿,亲近我是理所当然。”
    她扭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曹盈,发现她竟是披着件让她觉着十分眼熟的串珠旧披风。
    这披风还是从前她赠予平阳公主的,原先青翠的颜色也已黯淡,不过有那些缀珠点缀下,它名贵依旧。
    然而名贵归名贵,由曹盈披着入宫来仍是显得不适宜。
    因此王太后半是开玩笑地问道:“平阳侯府莫不是真的落寞下去了,怎的还要你这货真价实的翁主来用阿慧的旧物什?”
    “哥哥的辛劳我不能分忧,也总该节用些减轻他的负担。”曹盈提起曹襄如今的难处,表情黯然了些:“侯府名下倒是有许多铺子,但是哥哥年少管不太过来,如今经营的入账也不如过往了,还是省着些好。”
    王太后同样唏嘘,虽然如今已经有了亲孙子,但是对于外孙她还是记挂着的。
    她叹了口气道:“可惜阿慧未走出悲伤,帮衬不上,真是苦了襄儿了。”
    “哥哥从不曾抱怨这个,这些事也就只是操劳些,总是会好起来的。最难的还是母亲,她仍被困着,我们担忧着有人趁母亲如今情缘不稳趁虚而入,哄骗她。”
    曹盈就等着王太后自己提到平阳公主呢。
    由她主动说起,会显得她这一趟是特意来告状的。
    但如果是王太后问起,就是母亲对女儿的关切了,曹盈满足王太后的这种关切是理所当然。
    “昨日舅舅好意安排了母亲与人相亲,想让母亲走出困境,特意挑了四位在公主府与母亲宴,只是那四位对母亲都没有什么真心。尤其是其中一位,似另有所图,言语诱导母亲答允再嫁。”
    她温言将昨日的情形稍稍讲述了一下,倒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尤其强调了夏侯颇那一套所谓要求婚后自由的言论。
    平阳公主与曹寿恩爱这么多年,不懂这些婚姻感情中的弯绕,可是王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经无数肮脏事,怎么可能听不出潜藏着的是怎样的可能。
    “这是哪家的混球!”王太后忍不住骂道:“什么只要求婚后的自由,他日后想要纳妾养姬难道都可自由自在的了?”
    她这一声骂将她怀抱着的刘据给吓着了,呜呜地晃着小手挣扎抱怨不满。
    王太后立马就转怒为笑,以脸轻轻贴了贴孙儿以示安抚。
    将刘据重新哄笑了,她这才又抬头向曹盈道:“阿慧又不急嫁,四个既都不合适,那就都不要。”
    王太后一边说一边抱怨道:“彘儿怎地也这么糊涂了,掺和着帮阿慧乱选什么夫婿,他不是每天都忙得很吗,有那个空怎么不多想想据儿的事。”
    想刘据的事情,自然就是如何将刘据从仅长子的身份变作又嫡又长的身份。
    如今卫子夫的体贴温驯让王太后看得越来越顺眼,自然也愿意这样一个不碍自己眼的女子作皇后。
    省得从世家里再选出来一个身家背景厚实的女人,没事就会来顶撞自己。
    曹盈没想到王太后会立刻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她原本还想过渡几段话,避免太刻意。
    但是王太后都已经提起了,自己如果再避而不谈,一会儿也就不好说出口了。
    因此她只得带了些暗示地告知王太后:“舅舅考虑让母亲再嫁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据儿的事情。”
    王太后有些懵,她是精于后宫事,但是前朝的那些利益牵扯她从来也不懂,当下就问出了声:“这能有什么干系?”
    在她看来,女儿二嫁的事情只关系到女儿的未来幸福问题。
    反正平阳公主如今已经有一双懂事的儿女了。
    如果她愿意再嫁,寻一个合适的人再嫁也可以,如果不愿意,那就在平阳侯府养着也没有关系。
    由刘彻匆忙间安排四个不那么合适的候选人,本来就是一件让她感到费解的事情,怎么现在在曹盈的口中又和刘据联系上了。
    回应她的是曹盈一时的沉默。
    其中的缘由,曹盈当然是一清二楚。
    可是让她直接拿出来告诉王太后,就不那么合适了。
    不说自己讲完后,王太后到底能不能听懂这二者的关系,单是卫子夫在场的情况下,自己讲母亲可能要为她之后作皇后而牺牲就不合适。
    但是她不说,卫子夫未必就不明白了。
    她听了曹盈的话,只是恍然一会儿,立刻就将让平阳公主再嫁的事与刘彻近些日子与自己抱怨世家阻拦的情况联系了起来。
    卫子夫也清楚自己成为皇后的劣势在哪里,平阳公主也可算作就是她自己的身家背景,刘彻安排平阳公主另嫁世家,很大可能就是想要抬高自己的身份。
    因此她面上流露出了犹豫之色。
    她自然是想要成为皇后的,虽然还不完全清楚这件事中的关窍,但是她至少知道平阳公主再嫁是与自己有好处了。
    而曹盈的态度也很明显,就是想要借助王太后的力量,阻止平阳公主再嫁给不合适的人——只是她一时难以讲出道理。
    按理说,卫子夫自己是局中人,不为这件事推波助澜,用置身事外的态度观望着是最合适的。
    然而卫子夫思量着平阳公主予自己的恩情,便不忍看王太后因曹盈的沉默渐对这件事失去兴趣,平阳公主真的只能二嫁给些混球了。
    卫子夫搂着刘玥,与她耳语了几句话。
    于是在王太后重将心思放在逗弄刘据之前,刘玥就蹦跳着奔至了王太后身边。
    她欣喜将答案告诉王太后:“我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父皇肯定是想着能让姑姑能更好管着那些朝上大臣不说话!”
    这是卫子夫刚才告诉她的话。
    王太后也不是个完完全全得到傻子,听刘玥傻乎乎话里提到朝上大臣,便大约明白女儿这次二嫁其实是利益交换了。
    再联系曹盈先前的话,那事情就非常清楚了。
    她沉下脸来,一副立刻就要痛骂出口的模样,曹盈连忙在她痛斥之前道:“舅舅也是无奈下才匆忙安排人选的,为母亲选夫这件事更多还是出自舅舅的好心。”
    这是实话,王太后也听得出来,勉强控制住情绪,将方才预备说的刘彻不是给撇去了,只道:“据儿的事情要紧,阿慧的未来同样要紧,这两件事不能关联起来!”
    曹盈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费尽心思琢磨着说话等着的也就是王太后这句话。
    这句话由谁来说都不如由王太后来说合适,毕竟平阳公主的婚配只有王太后可凭母亲的身份做主。
    既然连王太后都觉得不合适,那么刘彻也就不会在这匆忙间强迫平阳公主二嫁。
    剩下如何聚拢力量让卫子夫成为皇后的事,曹盈就已经全部书写在书信里了。
    其实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如果将立后这件事抬到前朝让人议论看卫子夫行不行,那么世家是很有发言权的,他们可以从各种角度来辩驳说卫子夫的不合适。
    但是如果是由王太后出面,只将这件事框定是在后宫范围内的呢?
    反正如今阿娇已经被废了,国中无后不可长久,王太后如果告知朝臣们她唯一认可的儿媳人选就是卫子夫,还有谁敢真说她不该这么认吗——没有。
    王太后在外一直也不是个好交流的形象,想法儿说服她并不是个好主意。
    且她发话在先,真要有人想要反驳她,首先也需考量着会不会打了田蚡的脸。
    这一下牵扯的就更多了,他们忌惮的也就更多了。
    在这种忌惮下,自己兄长再和自己已去信了的魏其侯打打配合,作为卫子夫成为皇后的背景,未必就不能成。
    曹盈计划得完善,信笺递交后也让刘彻满意了。
    入夜后,他依然往卫子夫宫室这里来。
    看过刘据之后,他揽着卫子夫的肩,与她合衣卧于床上,这才轻描淡写地问道:“子夫支着玥儿去帮盈盈的忙,莫不是真对皇后这个位置不那么看重?”
    卫子夫心跳如擂,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该说看重还是不看重的好。
    这两个选择似乎都没法让刘彻满意。
    好在刘彻也没有必须追问清楚的意思,只是哈哈笑说今日方知晓卫子夫原也是个聪明的。
    然后他就合上了眼。
    一会儿,他呼吸便均匀如入眠。
    卫子夫被他吓了一吓,对枕边人的恐惧心更胜一筹,瑟缩着也合上了眼,却是一夜无眠。
    第97章 自卑   不作无用的负担
    由王太后出面, 卫子夫成为皇后的事果然没遇上太大阻力。
    卫子夫为人低调,成为继后的礼仪也就没有大办,让臣子们失了再一次阻挠的机会。
    且很快朝臣们的目光就被迫从卫子夫身上挪开了——因为一直默默在经济上发力的刘彻终于在朝上公布了三项他要做的大事。
    刘玥出宫来向曹盈讲述时, 藏不住笑地道:“盈姐姐你是不晓得, 他们在朝上议论时原还对母后为后这件事隐晦暗示,个个自诩为父皇好, 却又不敢公然指摘祖母的不对。”
    “前朝后宫之间的联系,本来就是不能摆到明面上让臣子们来说可不可以的。”
    这在曹盈的预料之内, 因此她只是眉眼弯了弯,等着刘玥后面的话。
    朝臣可以讨论国母的废立, 但如果王太后将事情放到台面上个来,执意定义这是皇帝家事,他们也不敢和王太后争执。
    一个孝字都能压得刘彻不敢与王太后争吵, 更何况身份更低的臣子们。
    “但他们不甘心还是不甘心的,要不也不会母后都已经成皇后了, 还没事喋喋不休。”
    刘玥从小桌碟子里拾了块栗子酥塞进嘴里, 一边嚼着一边软声说道:“不过父皇没有与他们吵。听说父皇只是轻飘飘丢了三件事出来,他们就全变了脸色,再不说母后的不是,都争论起了这三件事的弊端, 让父皇收回成命。”
    曹盈集中了注意力, 听刘玥复述到底是哪三件。
    她所耳闻的事主要就是刘彻有意将爵位明码出售,而类似偷窃受贿之类的罪过,也可以通过缴纳钱财免除。
    这件事闹起了轩然大波, 就连曹襄回来后都紧皱着眉,虽没有直接出声抱怨,但观神态就知是不认可的。
    想想也是, 让普通人可以钱赎罪勉强还能够让人理解接受,毕竟早就有类似李广这样战败后都能用钱赎命的例子在。
    但是将爵位出售这一点,让受父祖荫庇有爵位在身的人,或是如李广这样终身为谋封爵的人不能接受。
    “这是父皇最先抛出来的提议。母后说父皇既然最先提这个,许是就根本没想用这个,只是把他们最难接受的讲了,降低他们的预期,后面的也好说了。”
    刘玥知晓内容,但并不知所蕴的意义,只得复述卫子夫与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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