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倒是清楚朕的脾性,若换做是据儿出生前,朕怕是不顾母后的脸面也要杀你。”
    刘彻俯视着田蚡,眼微微眯起,当真是透露出了几分压抑的杀气。
    这杀意稍纵即逝,却仍是吓得田蚡跪倒在地,瑟瑟告饶。
    他当时被刘陵的言语并美色迷昏了头,竟然听信了,去与有夺帝之心的淮南王共谋。
    当然,即便是已经晕三倒四。亲疏之分他还是知晓的。
    淮南王妄图成皇,他可并不帮他图谋夺走自家外甥的皇位。
    那时的他也只不过是因为朝局被太皇太后把控,臣子间都在风传这位老太太对刘彻的不满和对淮南王的赞许,
    所以他才琢磨着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也是想着为妹妹和外甥留一条路。
    一旦太皇太后真的将刘彻废掉,有他和下一任帝王保持良好的关系,他们一家子不至下场太惨。
    如果刘彻没有被废,他也不可能倒向其他人,和淮南王说的这番话自然不算数。
    然而结果证明只是他天真了。
    收到淮南王的财物馈赠,他就被拖上淮南王那艘随时会沉的船。
    那些信件往来更是让他没有辩驳的余地。
    甚至他还因为对方拿捏的把柄,不得不帮着刘陵行事。
    最后还是被刘彻发现了。
    “那陛下如今预备论罪臣下?”他匍匐于地上身子颤抖,声音透着极度的不安,却又像是终于落到了实处。
    苍苍白发乱从他的帽下散出,让原本还态度冷硬的刘彻神情稍松缓。
    他记起年幼时自己曾趴在这个人的肩头,抓着他的发骑大马,那时带了些痞气的青年发乌如墨,未有半缕雪色。
    在他还懵懂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舅舅这个词在他生活中占据的时间都远大过他的父皇。
    食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刘彻没有再以势威逼这个曾与自己异常亲昵的老人,而是将他早已决定了的判决说了出来:“朕不予你惩处,宽恕你。”
    田蚡原本正等着刘彻给一个罪名处罚,哪晓得刘彻竟说出这样的话,让他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刘彻的方向。
    他曾日夜担忧自己与淮南王的勾当被刘彻所知的后果,此刻听了刘彻的话,心中滋味一时难以言明。
    既有长年负累一朝放下的轻松,又觉得被刘彻这么轻巧放过,实在是不真切。
    自己这个外甥情感单薄,只对被他认定的自己人会有些温情,而自己与淮南王图谋,等同是主动背叛,怎么可能还有好下场?
    田蚡想不明白,也就干脆不想了,只接受这份如梦幻般的处置当作是刘彻对亲情的让步就好了。
    虽然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
    他苦笑地捏着自己的帽子思索了那一会儿,合上眼,再度拜倒在地,感激这完全没有实感的宽恕。
    然后他真心实意地向刘彻告道:“我与淮南王所求的从来就不同,陛下愿宽恕臣,臣绝不会辜负。”
    “朕知道。”刘彻哼了一声,未留情面地剖析了田蚡的话:“舅舅你是墙头草欲两边倒,淮南王是有贼心没有贼胆。”
    提到淮南王,刘彻脸上便不自禁露出了厌烦之色。
    多少年过去了,自己那个堂叔还没有放弃图谋自己帝位的想法,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斤两如何。
    如果真有那个本事和谋划,至少还能让自己稍提劲觉着忌惮。
    偏他只是一直想法儿给他使绊子,用的还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如嗡嗡苍蝇,平白让人生恼,还是需找个时机解决掉才行。
    刘彻想到这一截,干脆把话说开,将田蚡这次进宫的来意堵了回去。
    “总之刘陵可胁迫你的事,朕已知已恕了,你别想着再来妨碍朕了。”
    田蚡听了这警告的话语,惶恐心竟是散去了不少,正颜相告:“墙头草也是有觉悟的,淮南王那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臣连一眼也不敢再看的。”
    他想到了先前刘彻对自己事事皆知的情况,倒觉得这样也很好,事事都被刘彻约束着,至少不会再被秋后算账。
    没有惩罚只是监视,对于自己这样确有参与谋逆行为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恩赐了。
    他乖觉地没有提,刘彻也满意了些。
    实际不止是田蚡的宅邸中,京中不少朝臣的府邸,都有安排下的暗线。
    只是其余人的关注度没田蚡这么高罢了。
    “还有刘陵,也是时候将她从京里驱走了。”刘彻不想再被苍蝇烦恼,便拿定主意要将她赶走。
    田蚡连忙表态他的欢喜,桎梏他这么多年的镣铐终于要被拆除了,他自然万般情愿。
    刘彻便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考量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看得田蚡都开始心中发虚的时候,他才挪开了目光勉强认可了田蚡的态度,恢复了两人间的称呼。
    “我去掌眼给她挑个夫郎,婚配扔回淮南王封国。她在舅舅府上住的久,舅舅就为她准备一份嫁妆吧。”
    他说完又嗤笑一声补充道:“这嫁妆可得丰厚些,淮南王这次领头实行新策,我为他嫁女自然也得对得起他这份辛劳。”
    第116章 购粮   添作十万购粮配军
    清早, 曹盈收到了一份礼物。
    田蚡府上的管家指挥着仆从抬着个黑色的檀木箱子来到平阳侯府。
    箱子里放着的是田蚡名下所有长安铺子的店契和地契。
    管家将这些契约从箱子里一卷卷拿出放于桌案上,然后低眉敛目站到了一旁,让曹盈能走过来仔细看看这些契约。
    曹盈才起床, 脑子还有些混沌, 瞧着这堆叠垒起的竹简更是茫然。
    她行近抬手将最上方的一卷竹简解开,粗粗看了一遍, 便发现这铺面是坐落于长安最繁华地带。
    其余对店面的描述她没有细看,因她不太了解店铺经营。
    但且不说经营这些铺子能带来的的收益, 单是这些地皮的价值就已经很高了。
    田蚡拿出的铺面价值高未出曹盈的预料。
    因自己这位外舅公好敛财,攫取权柄也是为了积攒更多的财富, 这店面应就是之前他权盛时凭权势拿到手的。
    论下来他作为外戚掌权至今,不过十余载的工夫,积攒的财富已胜过许多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 这一箱店契地契大约也就是他财富的十之一二。
    然而自己这位外舅公虽非守财奴,却也只有逢年节赠礼会给曹盈这样亲密的小辈送些女儿家喜爱的物什, 或是对她身体有好处的滋补药物。
    非年非节的, 这些店契地契又太过贵重了,曹盈琢磨一会儿仍是想不通田蚡怎忽地就赠来这样一份大礼。
    “老爷这几日需为淮南王的翁主预备嫁妆,脱不开身,嘱咐我先一步将这份礼物赠予安和翁主, 他之后若得空会再来看望您。”
    见曹盈已看过契约了, 管家出声略解释了一番。
    然后他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卷转让书,向曹盈道:“这份转让书老爷已经签署过了,您签署名字后, 这些铺子就全部归入您名下了。”
    曹盈立刻就抓住了管家方才话中的重点,隐约意识到田蚡赠礼的原因:“刘陵将出嫁了,是舅舅的意思吗?”
    田蚡让刘陵住在自己的宅邸里, 是因为刘陵的要挟,也是想着将她拘在自己眼皮底下怕她乱说话。
    如今让她离开,说明她拿捏的把柄对于田蚡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刘彻已知他曾与淮南王联络了。
    “是,陛下感念这一次淮南王以身作则为朝敬忠,不忍刘陵翁主久在长安与他父女分离,特赐婚让翁主归国尽孝。”
    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了曹盈的问题,曹盈稍加斟酌,猜到大约是刘陵又撺掇着田蚡与刘彻执政进行对抗。
    于是刘彻干脆就将田蚡所畏惧的事情揭露,让刘陵没法儿再用田蚡与淮南王共谋的事儿要挟田蚡。
    田蚡忽来赠礼,想必就是刘彻已告诉了田蚡,他是从自己这里了解到缘由的。
    想到这里,曹盈稍松了一口气。
    看如今刘彻要送走刘陵的走向,他应当是如上次与自己商议的那样,决定将田蚡的事儿翻篇了。
    毕竟刘彻想要在军政上大展身手,由田蚡做这个丞相最合适不过。
    她当初得知前因后果后,确也有想过干脆当作不知。
    甚至她也犹豫过,是否要帮这位待自己不错的外舅公将证据掩藏,毕竟这话一旦泄露叫刘彻知晓了,田蚡怕是要有灭顶之灾。
    但这想法不过一瞬就被她自己给否了。
    事情的关键在于田蚡确有错处,自己即便藏了证据,也改变不了田蚡被淮南王父女要挟的处境。
    除非田蚡敢于直面刘彻得知此事的怒火。
    田蚡不敢,所以他只能事事受制。
    曹盈却认为让刘彻知道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且有一定把握平和地解决问题。
    她一直等待到刘据出生,田蚡那番荒唐言论的可能性完全落空,这才前往皇宫。
    这个时间说,刘彻的怒火因卫青大胜和刘据出生这双喜临门而降到了最低。
    虽然他仍觉得心寒,痛骂了田蚡,但是冷静下来倒是也明白自己的舅舅不可能真的加入淮南王的阵营去反对自己。
    顶多也就是从前在低谷时耍小聪明,试图结交淮南王,说了不该说的话。
    因此他听完了曹盈的分析。
    刘彻当然可以废了田蚡的丞相之位,甚至不顾王太后的脸面,以参与谋逆杀了田蚡也不是不行。
    但是丞相这个位置是不能空置的。
    处置了田蚡,刘彻就需另选一个资历深厚、家世昌盛到可叫朝野信服的人来担这个职务。
    这种人好不容易当上丞相,自然会有他想要做的事情,为了他的家族,为了他自身,未必会与刘彻同心。
    说不定还会处处被掣肘——倒不如继续用着田蚡。
    总归田蚡作为王太后的亲弟,荒唐到夺人土地都无人敢出声,无所作为也不过是被人道一声庸常。
    拿捏着他的旧事,由他担任丞相,刘彻自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
    曹盈的这番话成功说服了刘彻。
    不过他记仇,即便已决定不处置田蚡,也没有立刻传田蚡来说,仍叫他被刘陵胁迫着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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