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自信对于统帅来说也是关键的,既然刘彻已经有了情感偏向让霍去病去,那么卫青也愿意顺从刘彻的选择。
    当然,主动推荐霍去病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卫青认可了自己外甥的军事才能以及天佑的运势。
    虽然霍去病屡屡行险,但是他总能险中取胜,运气和决断二者都不可或缺。
    既然刘彻已经决定冒险倾全国之力来赌匈奴人未来的命运,那还是由锐意进取屡战屡胜的霍去病来完成这场赌局合适。
    然而即便心中已非常认可霍去病了,卫青也未将这些赞许霍去病的话说给他听。
    他反而冷然向已扬眉露出笑容的霍去病道:“你不要高兴的这样早,作为统帅可不仅需得领兵作战,还得安排好步兵来保障作战不断了军需补给。你从前一往无前惯了,总攻可考量你的大局观了... ... ”
    霍去病却笑容不减,拍了拍卫青的肩,打断了舅舅训导自己的话。
    “舅舅你不要说得跟你要撂挑子不干了一样嘛,我可以听陛下的命令去与步兵、战车部队磨合,但是总不能让我真领这些不熟练的部队作战吧。而且明明舅舅你比我更擅长筹谋这些,可得替我将难做的事分担了。”
    卫青一噎,勉强维持着表情反驳霍去病道:“我已向陛下荐你做主帅了,你怎么还想将事又摊给我做?”
    “这不也是主帅应该规划的寻合适的人来做事吗?”霍去病耸了耸肩,反而理所当然地道:“那匈奴单于现今失了右贤王一部也还有左贤王一部的辅佐,大约回头咱们攻他们时,也需对付两部分攻来的部队,我只能应付单于,左贤王还需舅舅你担待着。”
    卫青有点说不出话来了,最终听霍去病指着自己所执兵书点明自己根本也未放下出征的念头时,便连冷肃的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他无可奈何地失笑道:“罢了,你只做你擅长的事去吧,军中人事我确比你熟练,我在一日就且替你担待着一日吧。”
    霍去病这才满意地笑道:“对嘛,正面战场咱们总是不会输的,陛下想择我做对单于主帅,还不就是因为我抓的俘虏、杀的敌人比舅舅你多,总得让我发挥追击的优势才好。”
    卫青听了略微一愣,他还从未想到刘彻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偏向让霍去病作主帅去攻单于部的。
    他以为刘彻应当是希望将接下来的舞台全部都交给霍去病的。
    毕竟这两度征河西也无有自己的参与,到主攻一役中,刘彻让自己担辅攻的责任,也是可不夺霍去病的光彩。
    这是卫青与卫子夫共同的看法,因为刘彻一直都更偏向于取用年轻一代,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中。
    自己已经走到了大将军的位置,再也没有更高的位置能去,将舞台让给自己的外甥,卫青总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霍去病听了他的想法却一弹舌:“舅舅你想太多了,我不需你让,陛下对你的信重也无需怀疑,你看这次不也是陛下寻你去讨论到底该由谁主攻的吗?我只会向他讨差事,你才会讲道理说服他,所以即便日后驱了匈奴,大约也是舅舅你驻陛下身边掌军权,我常往边疆巡视。”
    职能不冲突,二者都必不可少。
    卫青摇摇头,却未说出反对的语句,反倒莞尔,连带原本沉静的眼也又亮如墨玉。
    第155章 机缘   漠北远而汉将征
    远征匈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为如今的匈奴人已经退至了漠北地带。
    漠南与河西尽归汉家所有,刘彻也尽力在发展这些土地肥沃但人烟稀少的地方。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支撑大军日常行军供应的粮草供给仍需中原调度。
    因而军队越是要行得远, 粮草调度的负担也就越是重。
    为汉军效力一阵重又降了匈奴的赵信虽然不知汉国具体隐秘, 但这个简单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他自言知汉事,如今在匈奴王庭颇为得用, 甚而娶了伊稚邪单于的姐姐,因而由他向单于提出远撤漠北, 颇受单于重视认同。
    匈奴人想要等待汉军远涉大漠来攻,再趁汉军疲惫饥饿时将汉军置于死地。
    单于听信了, 忍痛离开了富饶的土地前往贫瘠的漠北,然而汉军就没有立刻追随他们的脚步。
    元朔六年,在霍去病的主导下, 汉军拿下了河西区域,单于失去了土地、声望甚至还是失去了一个儿子。
    伊稚邪单于没有立刻进行报复, 因为他虽然怒火中烧, 但是也知晓如今的匈奴元气大损,需要休养生息一阵,才能再有力对抗汉军。
    刘彻已决议要发起对他们的总攻,便更要厉兵秣马, 让汉家士卒好好休整一番。
    双方相安无事了大半年, 刘彻狩猎得了一只一角兽。
    它头顶有一只角,身下却有五只蹄子,是只象征天下一统的祥瑞之兽, 刘彻因而又改年号为元狩。
    “但是连我也没能瞧见那只所谓的瑞兽,只是从随从父皇狩猎的宫人口中问得了形容,总觉着有些不真实。”
    刘玥双手托腮, 因未能亲见那只奇特瑞兽而失望地向曹盈嘟了嘟嘴,却见曹盈正专注看着书简,似乎都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于是她便将抱怨的话全拋了,凑近了去瞧曹盈在看的书简写的是什么。
    她将小脑袋都压在了曹盈的肩上,终于是让曹盈回了神:“啊,玥儿,怎么了?”
    “没什么,就闲与你说了些改年号的缘故,你这是在看的什么?”
    “是份刚拿到的抄本,记着的是舅舅身边扈从司马迁自张骞口中问得的西域状况,写得很是有趣,我就看入迷了。”
    张骞已经携带大量钱财货品二度出塞了,整个长安最近都是对于他此行出使的讨论。
    曹盈同样好奇那遥远的国度到底会有怎样的精彩,便借着自己的身份,直接向刘彻询问看看是否有自己还未获知的信息了。
    刘彻在张骞回归后,倒是又单独拿出时间细问了张骞有关西域国度的事,但是刘彻记是记得,但并不擅描述这些。
    然而碰巧的是,作为郎中的司马迁在他身边,见刘彻难向曹盈讲清楚,便拜说自己已向张骞讨教过,记下了十余篇文章,大约可以满足曹盈的好奇心。
    司马迁忽然主动荐自己,让刘彻有点吃惊。
    这个偶尔侍候在自己身边的侍中相貌普通,不擅阿谀奉承,沉默寡言得很。
    而且他的出身也不算高,家中父祖担的都是太史令的职责,专管天文历法和皇家所藏书籍,职能不很重要。
    司马迁能成为偶尔在刘彻身边侍候的郎中,还是多亏了他自己好学勤勉。
    他从师董仲舒学了书,又游历许多地方考察风土人情,这才在致仕时显得出类拔萃,一举成了郎中。
    然而郎中众多,在随侍刘彻的身边人中,司马迁又算不得出彩的,刘彻对他也就没什么印象,不常留他在身边侍候。
    如果不是这次曹盈碰巧问着相关张骞西域行得事,司马迁大约今日轮值完,又需许多日子才会再往刘彻身边普通地侍候笔墨。
    不过在他献上那详尽记载西域风土人情的几卷书简后,情况就不同了。
    刘彻从前无什么工夫去看游记之类的杂书,也没有兴趣,但听司马迁欲将书简交给曹盈,便抱着过过眼、查查错的心思将书简先看了一遍。
    然后他就看着司马迁记述的故事,不觉入了迷。
    司马迁实在擅长记载描述,由他转述一遍的西域风情,比张骞亲自诉来得更加生动形象。
    毕竟当着刘彻的面与刘彻描述,那些闲听来的八卦张骞自然是不会讲的,他只会将自己确定的收获展示给刘彻。
    但是与司马迁夸耀见闻时,张骞便能随意将所见所闻全部讲出来了,无论是饮食用具还是建筑图景。
    最后由司马迁以文字统合在一起,便能轻易在读者的脑海里构造出一副惟妙惟肖的异国风情图。
    刘彻越看越动容,敏锐地觉出了这种类型的记载对于汉国的必要性。
    之前张骞描述相关的记载,只寥寥几个国家名词与那份羊皮舆图。
    且他那趟出使大月氏的使命并没有算圆满完成,所以论到底功劳也算不得多,只能说是不忘使命归国,苦劳至高。
    以至于刘彻想要封赏张骞都只能送他上战场,让他乘上卫青胜利的风帆,以军功的名字为他封侯。
    然而从司马迁的记载来看,通过张骞的一趟出使竟是能够获知那些西域小国具体国情与文化。
    如果将这些信息流传下去,叫自己的后人们都知晓了,那张骞的功劳大约也就只比开疆拓土之功次一等了。
    刘彻想到这里,便更认为这份书简价值极高,熄灭了让司马迁将原书简直接交给曹盈的心思。
    他让司马迁以原稿抄录一份交给曹盈去看,至于原稿,则需留于宫中书库作为重要记载。
    司马迁未料到自己所书的书简竟然会受到如此重视。
    他自己出身太史世家,知道能留存皇宫书库的可都是圣贤们的著作——如今竟将有自己一席之地。
    他不禁泪流满面拜谢皇恩,倒是让正想如何封赏他的刘彻愣了愣。
    不过有功还是当赏,刘彻便还是问了司马迁他想要什么。
    司马迁犹豫一阵叩拜道:“我父亲言我祖辈可追溯到周朝的太史,更是一直心念太史应记贤君能臣的事迹,应而我想请陛下准许我父子修史为书。”
    请准修书?
    刘彻初惊讶过后,随即就意识到了这样做的好处。
    自己欲创下古今无人能匹的功绩,总是需人认真记述下来,流传后代叫人瞻仰的。
    若能有一部书,将古今帝王将相都立传对比,那自己的功绩不就更显露出来了吗?
    刘彻想到这里有点按捺不住高兴了,当下就准了司马迁所请,还特准司马迁为当世人立传时,可以以旨意去当面询问了解。
    司马迁自然愈加感动,许诺一定持太史的职能公正立传,将所闻故事一一记下。
    “大约他也将感激分了我一点,所以明明昨日我才往宫里听他说要抄录书册给我,今日一早他竟就全部抄完送过来了。”
    曹盈将小几下放着的五六卷书简全部搬放到了桌上,有点无奈地笑道:“我哪儿有什么可被感激的,竟让他通宵将这些东西尽抄录了,可别把自己身体熬坏了,修史也是需费神的苦差事啊。”
    认真论下来,应是自己谢司马迁满足她的好奇心才对,谁想竟完全颠倒了。
    刘玥却不以为然地道:“如果不是盈姐姐,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缘得恩准撰写史书,忽然就能偿家族共同所愿了,司马迁感激你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她将话说完,又重复了“机缘”二字,更觉着对了:“我母后就常说机缘二字玄妙,我平阳姑姑就是她与舅舅的机缘,大约盈姐姐你今日就做了这司马迁的机缘吧。”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曹盈知道刘玥总是喜欢这样浮夸地夸奖自己,没怎么上心地问起了刘玥先前所说:“你说改年号后头还藏着缘故?”
    刘玥便又顺着曹盈的话头,将一角兽的传闻和自己的遗憾又讲了一遍:“宫人们说父皇捕获那瑞兽后,就选择将它放归山野,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唉,那么奇特的瑞兽,怎也不带回来养着啊,上林苑反正也没泛滥的白鹿了。”
    曹盈听她叙述,噙着笑未直接告诉她大约这瑞兽只是个编出来的由头。
    毕竟所谓的一角兽形象听起来实在不靠谱,出现的时机也过于巧妙。
    刘彻才定了要总攻匈奴的计划方略,这元狩二字的狩明显应是说要北狩匈奴彻底消灭敌寇的。
    忽然刘彻去狩猎一趟竟就狩了瑞兽回来,大约也就是不想将这计划凸现得太过明显,所以就寻了个可以与世人交代的理由解释吧。
    但见刘玥畅想那瑞兽是何等奇异的模样,曹盈便打消了与她诉说真相的想法,让她沉浸于想象中明显能让她更加开心。
    “舅舅大约就是养白鹿后觉着珍稀也是瑞兽难能可贵的一点,所以才不愿人为喂养那一角兽的吧。”
    曹盈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刘玥叹了口气,并不想自己畅想的瑞兽未来也落得宰杀割皮的下场,便放下了这点遗憾。
    然而到底元狩的含义还是狩猎匈奴的,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因为匈奴在休整了大半年后,于元狩元年秋进犯了大汉的右北平和定襄,并留下了明确的信息。
    匈奴单于与左贤王将分作两支陈兵于漠北,期待与汉军进行一战。
    漠北远,汉敢征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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