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爆发的勇猛并没有让他比别人坚持得更久,黑发青年与他错身而过,手中长剑刺穿他的心脏,将他顶得弓身倒退,与此同时,落在彩发男子手中的那个佣兵脑袋也扭到了一个常理上绝无可能的方向。
    “拉格里!”贝当厉声叫道,“封住他!”
    一脸惊讶地看着黑发青年的那名法师回过了神,他急忙举起双手,法石戒指在阴晦的天色下闪闪发光,“四面牢!”
    杀掉最后一个敌人的黑发青年甩开手中的尸体,停下了脚步,白雪沙沙流动,地面隆起数段缓坡,迅速生长成高过他肩膀的白色围墙,贝当伸出一只手,寒冽的空气中热量凭空聚集,十二个金黄色人头大的火团凝聚成群,终于显露实力的中级法师吐出法术的名字,“火戒!”
    火之流星朝下呼啸而去,热气的漩涡吹动他的红发,贝当收回手,指间火星垂落,“你们这群渣滓愣着干什么!去杀了他们!”
    格罗索一咬牙,踏上一块岩石,也跳了下去。
    范天澜抬起长腿,黑色军靴踹向拦在对面的白色墙壁,被法力凝结而成的雪墙轰隆一声塌掉一半,他踏上残垣,脚下发力俯身扑向前方,接连而至的火球擦着他的黑发落到身后,火焰在落地一刻立即高涨,冰雪之墙一层层变薄,白雪嘶嘶地消融成水,露出底下的黑色土地。
    无论法术的威力如何,没击中都没意义,贝当眉头紧锁,被称为拉格里的冰系法师也结出了冰球,直径稍小,数量也只有九个,在他出手那一刻,站直身的黑发青年抬头看了过来。
    同时见到那张脸的格罗索差点一脚踏空,刹住下冲的态势,他急忙缩到一块巨岩背后,在恐惧和震惊中念出那个名字,“……亚尔斯兰!”
    冰球碰碰碰地在地上砸出一团团雪沫,依旧是与目标擦肩而过,黑发青年仍在沿着岩石和树木的间隙向上前进,冰雪的屏障轻易就被他击碎,火圈也总是被他避过,两名法师缺乏默契的配合无法阻止他,又有两个佣兵甫一照面就被切菜一样杀掉,剩下的佣兵已经完全不敢靠近他,零零落落射出的弩箭甚至在空中就被他削断了。佣兵们一边被贝当呵斥着移动一边咬牙切齿地低骂:“我草你个光明神!这是什么怪物!”
    连霍克波洛家族的剧毒都毒不死的怪物。贴在岩石背后的格罗索终于知道他一直感到的危机来自何方,年仅十八岁就已经拥有两个名号,银辉亚尔斯兰让同行印象深刻的不是他的天赋,而是“冥河渡者”名下积累的血腥和残酷。从小道消息得知他被同伴陷害,很可能已经死在塞莱斯塔之后格罗索算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妈的原来这家伙还没死,而且是个遗族!
    在他这个位置只能看到贝当的侧脸,从他附近扭曲的空气来看这个法师可能正在准备别的攻击,但格罗索已经作出了决定。
    管你们两个还是三个法师,没有一支军队老子是不去跟着送死的……他弯下腰,藏在岩石的阴影里,小步朝另一个方向快跑。
    金色的长箭在贝当手中燃烧着,无视畏缩不前的佣兵们,他缓缓举起手,在虚空中作出一个引弓的姿势。
    杀掉跳鼠之后就留在原地的塔克拉解下了他背后那把将近臂长的武器,这是在实验过云深所有作品后,他自己选定的。“我已经被忘记了?真无聊。”
    “佩格里斯!”
    “是。”一直坐在一块岩石上的法师慢吞吞地回应道,他合起双手举到面前,十指相抵,拇指下压,手心分开,用近乎菱形的空隙圈住了正在以堪称飞快的速度朝这里接近的黑发青年,“逆春,缚行。”
    碧绿色的植物从白雪之下突生而起,纤细的腕须缠上范天澜的脚腕,从小腿攀爬到脖颈的位置几乎就在瞬间,盘卷间藤蔓也急速增粗,勒在范天澜腰上的足有水蟒粗细,连他握刀的右手也被数根绿藤重重纠缠。他终于停了下来。
    塔克拉慢斯条理在检查手中的枪支,他拨弄着保险,对范天澜现在的状况似乎毫无兴趣。
    金色的长箭对准被紧紧缚住却依旧表情冷静的黑发青年,对上那双令人厌恶的黑色眼睛,贝当的神色越见冷酷,“去死吧,异端。”
    他松开虚弦那一刻,瞬间托枪上肩的塔克拉也扣动了扳机。
    砰啪。
    第三声爆响在山间谷地回荡,被催促着小步快跑的遗族和其他部族忍不住又抬头看向正在升起火烟的方向。
    “已经用上了术师的武器……有多少个敌人?”一名遗族青年低声问。
    “不用管,照直走!”青山说。
    连横在路上的尸体也没有阻碍他们的速度,打头的遗族青年一手拎一个把尸体拖到路边,残肢什么的直接用脚踢开,林间隐隐约约有更多的倒伏在地的身影,浓烈的血腥味从两侧传来,他粗粗扫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去。
    队伍沉默地走过了这一段,摩比斯山谷的尽头就在前方,绕过一片黑色的针叶林后,地形越见开阔,已经能够隐约听到河流的声音,队伍的后面传来一些骚动,青山回过头,一头醒目的彩发径直刺入视野,他把视线移开,在塔克拉的身后看见了范天澜的身影。
    归队的不是只有这两位队长,还有一个体格结实,脸上一道醒目刀疤的褐发男人,他的肩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双手反缚在后,神色在看到范天澜的时候总有些畏惧。
    “俘虏,他暂时有用。”这是范天澜的说明。
    留在河边的人除了看守木排拖船,还有别的工作要做。倒空的柴油桶被他们从中切开——这种要命的力气活已经由遗族还在拖船上的时候完成了,一半在侧壁上开口,内层糊上非常厚的一层河泥,烤干之后填进随船带来的蜂窝煤,另一半塞上草和枯枝彻底烧透,草灰混着河水洗涮彻底,倒水,把鱼和肉干,还有盐跟干姜等调料扔进去,锯来木条盖好,几口“锅”的热汤已经从清晨煮到了现在,香气未必诱惑,那种温暖却不是谁能抗拒的。
    其实他们连碗都带了过来。总之一切归于术师的神奇。
    负责护卫的青年们开始安排排队事宜,领到自己那份热汤的人必须尽快沿着浮桥走上拖船,在专人引导下依次坐定才能吃东西,这个规矩虽然有些莫名,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族人身边的众人在又冷又累中无暇多想。被分成四列的队伍因此一步步缩短,轮不到插手他此事的塔克拉只有蹲在一旁,左右张望一会之后,他的视线落在一个正在排队的遗族人身上。
    塔克拉站起来,走了过去。背上背着一个陶罐的遗族男人转过脸,看着长相绝对称不上善类的彩发青年径直朝他走来,他朝后退了一步。
    塔克拉没有理会他的态度,那男人退后一步他就上前一步,朝从应该是炊具的陶罐中冒出来的一根绿毛伸出手。但那根绿毛晃了一下,塔克拉没揪住。
    “解下来。”塔克拉说。
    那个遗族男人看不到身后的异常,但他还是把陶罐从背后解了下来,塔克拉从他手里接过去,放在地上。
    他等了一会儿,那根绿毛又晃了晃,塔克拉一声不吭,绿毛摆动一下,然后升了起来,小小的手指扳住罐口,小心翼翼冒出来半个脑袋的生物有一双色泽宛如春日新叶的绿色眼睛。对上塔克拉那双眼睛后,“它”像是害怕地停下了动作。
    塔克拉伸出两手,一边三根手指地捏住那小小的肩膀,把这个绿发绿眼的生物从罐子里提了出来。又柔又细的绿色头发垂在尖尖的长耳边,虽然体型大小不太一样,但这个落在塔克拉手中看起来非常圆润的……至少从外表看,是一个外表不足3岁的孩子。
    “我可没见过你这种玩意……”
    水润润的绿色大眼跟琥珀色的细长双眼对视着。
    “噗啾~”
    塔克拉被喷了一脸水。
    第101章 萌物的价值
    “……五十七,五十八。”赛文清点完尸体,又转头看向被部下从山坡上抬起来的那几具,“还有这三个,啧,烧成这样。”
    “他们都是法师,”俯身下去检查的男人说,穿着普通骑士装备的他用匕首将某样东西挑了起来,“你看,至少有一个身份上是中级。”
    那是法师协会的黄金水晶徽章,哪怕只是作为装饰品也有极高的价值,用刀尖挑着别针部位的男人吹掉沾在上面的一些黑色灰烬,辨认在镌刻在魔寄生树叶图案下的字母,“佩格里斯·埃斯科利亚尔,这个是植物系法师,很少见的人才,要杀掉这种人可不容易。”
    “他是怎么被杀的?”赛文很感兴趣地问。
    “单纯论死因的话,是被人在心脏绞了个洞。”
    “过程呢?”
    “上面肯定还留着他们战斗的痕迹,我需要看过才能判断,”把徽章丢进一旁的袋子,男人收好匕首站起来,抬头看向对面巨石林立的山坡,“不过死掉的这些家伙跟我们一根毛的关系也没有,有必要这么做吗?”
    维阿走了过来,看着这个有一头暗金色长卷发和深绿色眼珠,外表有种明显区别于其他骑士的华丽感的男人,“3个法师,58个佣兵,你说他们都是被两个人杀掉的?”
    “大部分都是被同一人用同一种武器干掉的,所有断口都干脆利落,骨茬特别平整,那些佣兵连像样的反抗都没能做到就被杀了,对手的力量非常惊人,出手的速度一定也很快。还有他的武器也有些特殊。”男人摸着冒出淡淡胡茬的下巴说,“另一个家伙没那么夸张,不过他很难缠,遇到他不一定比那个遗族好过——”
    “你确定他们是遗族?”维阿打断了他。
    接到探子的回报之后他几乎是立即把这个男人带了过来,一路同行,他确定没人对他提过接应者就是遗族的事。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骑士,也只有在马上才能一剑砍下人的脑袋,在这里展开屠杀的那个人却是在平地上制造了13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只有一个民族具有这种非凡的力量,”男人说,“至于另一个,能空手捏碎喉骨的也不能算普通人了。”
    “遗族不是完全禁魔的吗?”赛文问。
    男人点点头,“他们只有反过来的天赋,那两个也人确实没使用过任何法术。”
    “佣兵我还能理解,但他们怎么杀掉这三个法师的?”赛文说,“除非他们一开始就突入了法师的防御圈,但这几个死者看起来又不是没用过法术。就算是力量特别大的遗族,一个站在一定距离上的中级法师,只要他能顺利施法,难道不是比只能近身格斗的对手更强大?”
    男人笑了笑,“法师对上剑士,不一定每次都有优势,关键在于技巧和配合,虽然这种情况不多见……植物系的法师攻击力不强,但是非常擅长禁锢和防御,而这里还有一根火法和一根冰法,算是很不错的配合了,正面突击连我——咳,连焰金骑士也不一定有把握。”
    “格奥尔·卡斯托普。”
    在旁静听的维阿开口道,“你去调查此事,两天内给我提交一份书面报告。”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叹了口气,“维阿队长,我只是个下位骑士,这种工作不应由我负责……”
    “前焰金龙骑的下位骑士。”维阿微笑了一下,“出发之前,格里尔副团长要求我尽量挖掘你最后的使用价值。”
    “……那个最好去死一万遍的混蛋。”格奥尔低声说。
    即使听到对自己上司的人身攻击也面不改色的维阿抬头看了看天色,“你最好在下雪之前完成实地勘察,我在佛兰德镇等你归来。”
    看着年轻的焰金骑士离去的背影,格奥尔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操蛋的手势,赛文惊讶地看着他。
    “这只是有一还一的礼节。”格奥尔解释。
    “那个我知道……不过焰金龙骑,你是怎么把这个帝国青少年最向往的身份丢掉的?”蒂塔骑士团正式编制是五千人,其中焰金骑士一百二十七位,龙骑兵名义上有八百位,但能够服役的翼蜥不到三百条,会同时兼具两者身份的骑士显然并不多。
    格奥尔脸上露出了沧桑之色,“我在驻地大门前被一个男人求爱……”
    赛文打量了一下他确实颇为英俊的外表,虽然在赛文的意识中这个男人更适合在舞会上勾引贵妇而被对方的丈夫或者情夫约战一类遭遇,不过被男人求爱这种情节也很带感啊,“我记得蒂塔骑士团的规章严格是严格,对骑士的感情生活并不太干涉……你只是被求爱而已,然后就被戒律惩戒了?”
    格奥尔的神色差不多可以称为苦逼了,“……因为我接受了。”
    赛文沉默了一会儿,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佣兵,他应该表现得更镇定一点,“我还记得……骑士团里是有圣职者的,他们没喊异端天诛什么的口号?”
    “……”格奥尔默默地转身,抬脚朝山坡上走去,“他就是圣职者。”
    赛文在寒风中凌乱了。
    巴兰克领蒂塔骑士团驻地。
    一身素净白袍的银发青年合上经书,站起身走到窗前,因为颜色过于浅淡而有些虚幻感,堪称秀雅的外貌,笼罩于身的静谧气氛,让他看起来宛如教会那些专为贵族发行的教化图册中那些代行神职的白衣教士模范,毫无“破戒圣人”,”白发魔族“,“会走路的恶梦”,“妹的看到他狗眼都瞎”等骑士团暗地里流行的称呼应有的凶恶感。
    有些时候人的本质是和外貌没什么关系的。
    修长白皙的手扶上窗框,银发青年垂下浅蓝色的眼睛,看着从下面宽阔的训练场上走过的一群身材高挑的访客,白色的斗篷掩去了他们的形貌,不过这些人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浅得不像这个身高的普通人类能做到的,他们的速度也很快,不多时就走进了这栋建筑物,消失在利亚德·阿卡迪亚的视线中。
    正与索拉利斯团长在温暖的室内交谈的帝国第二皇子兰斯·奥尔格布雷西也听到了侍从的通报,客厅的大门被打开,脚步轻捷的客人们鱼贯而入,彬彬有礼的侍从就在一旁,脱下绣着精美曼纹的斗篷的他们却毫无交托之意,在他们露出真容的那一刻,整个客厅似乎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索拉利斯团长轻轻挑起了眉。
    淡金色的长发如流水般垂下,与人类相异却毫不突兀的尖耳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了一下,与坐在那儿就像一幅华丽画作的索拉利斯团长对视了一眼的青年身姿挺拔,表情冷静,即使服侍皇子的侍从和侍女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在这位青年和他身后的九人面前也黯然失色。
    眼上仍旧蒙着丝绸的兰斯皇子站起身,露出一个微笑,向面前的金发精灵行礼道,“何其有幸,我竟能在神光森林之外遇到您和您的同胞,西梅内斯殿下。”
    “冒昧打扰实在抱歉,兰斯殿下。”来自神光森林的精灵集体回礼,动作优雅难言。
    “能够招待诸位是一种荣幸,请问那有什么是我和我的同伴能够帮助您的吗?”
    “我们正是来寻求您的协助,”西梅内斯神色平静地说,“一个月之前,神光森林被掳走了一位重要成员。”
    “啊嗒。”
    被整个包裹在披风中卷成一个团子的小孩子发出幼儿特有的意义不明的声音,唯一露在外面的脑袋朝四周转动着,大大的绿眼睛张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虽然他不哭不闹,但围在他身边的一圈大人几乎都是一脸的纠结。
    “这么小,怎么办啊……”
    “以我们的力气,碰一下他会不会碎了?”
    “天澜队长还没审问完吗?”
    “他来也不一定有办法吧?”
    “……总比‘那个’好吧。”
    想起某人拎孩子的手法,大部分人都默了。
    “咿呀,吧噗。”这个小得可以捧在手掌中的孩子还在左看右看,一个蹲守的遗族青年正和他的眼睛对上,连忙抬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能够面对这样一个小生物还下得了手去掐脸的,也只有现在不在这里的某人了,相比之下,天澜队长抱孩子的动作一看就知道是有经验的,但为了处理一些事务,那两位目前都不在这排在最后的木排上。
    单手提起尸体丢向防风膜外,范天澜在冰冷的河水中洗了洗手,然后把被扯开的塑料薄膜拉上,紧缩在另一侧的遗族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补位,虽然这里没见过死亡的人已经很少,但是像范天澜这样,毫不动容地杀掉一个坦白一切后向他哀哭求饶的人,对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太过刺激。
    不仅看了还参与了整个过程的塔克拉跟上范天澜,简陋的船篷高度有限,而他们两个的身高都远远超出平均值,因此一路上都是低头前进,“虽然留着那家伙也没什么用,不过你怎么不问那小绿毛的事?”
    “他已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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