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句艹,而后,一道惊异的声音冒了出来:时倦是谁?我以前好像没在榜上看到过啊?
    旁边有人提醒:常年垫底那个班上的黑玫瑰啊,你忘啦?
    黑玫瑰这个称号也不知道是谁起的,据最初流传的说法,黑是为了形容那个人煤炭似的内心,玫瑰则是单纯指代那人的外表。哪怕再不喜,也没人能昧着良心说他长得丑,那等同于承认自己眼瞎。
    最开始发声的人道:我没忘,问题是
    那人指着红榜最顶端高高的阿拉伯数字,一脸的恍惚:你告诉我,要真是那位,他是怎么到年级第一的?
    **
    时倦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江烬回。
    对方看见他,俨然是一只看见了老鹰的兔子,未语耳先红:早上好。
    时倦应了一声。
    江烬回见对方站在门口没有动弹,也跟着停下来,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犹豫了半晌,方才问出一句:你也来找老师吗?
    时倦沉默了片刻,唤道:江烬回。
    他一愣:什么?
    时倦站在他面前,语气没什么波澜,嗓音却低下来,道:那一晚上,睡得还好么?
    **
    所以,这次的月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常年独占鳖头班级的班主任,常年吊车尾班级的班主任,以及什么都要管的年级组长,呈三国之势坐在转椅上,齐齐看着正中央两个人。
    以前怎么考,还是怎么考。江烬回对三人的包围没有半点感觉,我的成绩有什么不对吗?
    一班班主任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两眼,朝另外两位老师摇摇头。
    当然没问题。
    因为他的分数和上回压根没多大变化。
    而且根据普遍成绩来看,这次的考试比上一次难度甚至还有拔高。
    三个老师都是教书多年的老油条,自然看得出来,把人叫来也只是每次考试过后的例行操作而已。
    真正让他们在意的重点,还是在时倦身上。
    年级组长已经不知道这是这个月第几次因为他的事而跳眼皮了,严重怀疑对方和自己可能真的命里犯冲。
    组长道:时倦,你跟我说说。
    说什么?
    这次的月考。组长心累道,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名,我不太信有人能发愤图强一个月就做到这种地步,那不是人,是神。我确信我们学校的都是普通人,顶多只是顶层底层有差异。当然,我也不信你们学生之间流行的穿越重生那档子灵异事件。你是怎么做到的?
    时倦听着,平静道:排除这些可能,剩下的不是只有那一个?
    组长沉默了很久:你之前是故意考差的?
    除了这些知识点对方本来就知道,只是未曾表现出来,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可能的原因了。
    这个问题其实称得上梦幻了,可随后他就听到了更梦幻的回答:是。
    组长还没发话,另一边的一班班主任便率先出声了:你既然本来可以考好,为什么非要考倒数?还是说你只有这一次能考好?
    江烬回抿起了唇。
    时倦看了她一眼:你认为我是抄的?
    女老师被戳破心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对方接着道:学校的考试试卷一直是从题库里寻找改编才打印出来的,网上找不到标准答案。
    我是第一名,能抄比我分数低的人上来么?
    女老师脸色瞬间涨红了。
    组长挥挥手打断了女老师即将出口的话,拧着眉道:那些题目,你真的都会写?
    时倦嗯了一声。
    组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之前为什么要故意考差?
    时倦回想了一下原主的心路历程,缓缓开口道:大概,考好了会有很多麻烦?
    组长的眉头已经成了了疙瘩:谁那么无聊找你麻烦?
    时倦望着他,没说话。
    年纪组长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盲点,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可能没有,两天不还有一个黄毛为了整他闹得全校皆知吗?
    他干咳了一声掩饰:可是考好对你自己难道不好吗?天天顶着倒数的名头也不好听不是?
    第一名的确是好。时倦轻声道,可是太好了,就是怀璧其罪。
    年级组长怔了怔。
    毕竟不是谁都有能力顶着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或仇恨的感情,平安无事地在学校生活那么久。时倦看了身旁那人一眼,嗓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至少曾经的我没有。
    人的恶意可以有多大?
    这个问题恐怕淘遍过往千年,也没人能答得出来。
    曾经的时倦就像一只落入泥沼的白鹤,家人,老师,同学,这些在一个人成长道路上予以人格塑造的叶片都落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
    说触不到其实不准确,若是他愿意挣扎,其实也是可以抓住的。
    可他不愿意。
    因为他从来不是会拨开陈年的滥调,向周围人呐喊的性格,这直接导致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选择藏拙。
    可如今的时倦不同。
    他不是他的化身那样孤苦伶仃的普通高中生,他也不可怜。
    他足够强大,他可以从满是荆棘的环境里走出九曲阡陌,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所以,他不会去刻意隐藏自身拥有的光芒,因为没必要。
    第20章
    其实很难说年级组长对时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叹息也好,怜悯也罢,可最多的,还是怒其不争的愤懑。
    因为当初是他作为代表对时倦发出保送的邀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人在十五岁以前究竟有多耀眼,而他们又曾经对其寄予了多重的期待。
    可这一切到底还是在对方一日日的堕落中消磨殆尽了。
    直到现在,那块满是裂纹的长剑,忽然抖落了一身尘灰。
    **
    年级第一的更迭在整个年级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也仅仅只是波澜。
    因为就在次日的表彰大会上,校方亲口证明了此次成绩的真实性。
    只是那天过后,反倒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另一个挺神奇的说法:时倦不是突然开窍,而是过往延续,因为他初中时成绩就非常好。
    好到市一中曾以免除高中所有学杂费为条件,费劲心力,才将他从一众争相哄抢的高校中邀请过来。
    这条传言一出,几乎半个学校的人尽皆哗然一片。
    惊讶声有之,质疑声有之,阴谋论者亦有之。
    只是无论学生之间闹腾得有多厉害,校方领导却再没出面说过什么:既不曾承认,亦不曾阻止。
    渐渐的,众人也开始明白,学校不出声,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当然,反对的声音依然有。演变到最后,最普遍的说法变成了这种言论就是其本人为了洗白刻意放出来的,目的就是有一个正当理由抢江烬回的榜首宝座。
    对此,第一次听到这番说法的的曲阔懵逼了半天,没忍住,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谣言最初根本就是他们嘴里的江大学霸自己放出来的!
    **
    那个周末之前,时倦被化学老师叫去进行了一番长谈,内容不出意外围绕着愈发临近的化学竞赛。
    大约是看到了他那几近满分的理综成绩,化学老师抓着他到办公室考完了一张卷子,最后拿着对比的参考答案双眼放光地问道:时倦,你有没有意愿参加这周的竞赛?
    时倦没怎么犹豫:没有。
    化学老师约摸没想到会得到否认的答案,当即忍不住劝说起来:时倦,你大概不知道,这次的比赛不是咱们市里那种小规模比赛,而是整个南省一起进行,要是得到了名次,甚至还能参加国家级决赛。你现在也高二了,下半年就要升高三,你知道现在你们要考一所好大学有多难,这种国家级的荣誉证书不知道能给你未来增加多少筹码。为什么不去试试?
    时倦安静地听完,才道:我没兴趣。
    老师苦口婆心:这是兴不兴趣的事吗?这是关乎你未来人生要怎么走的大事!错过这次机会,你敢说你以后高考一定不会筐瓢吗?!
    时倦:我敢。
    化学老师话音一滞。
    我以后会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时倦说,就算这次不参加,影响也会太大。
    去争夺这样一纸证书,说白了也是走捷径。
    能走到自然是本事,可只要自身足够强大,无论走哪条路结局都是一样,没什么好惋惜的。
    大约是学生面对老师总是会有一种天然的阶级造成的敬畏,化学老师头一次碰到这么杠的学生,气急败坏地道:时倦,你怎么就这么犟呢?我这难道不是为你好?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别人想要都还没有,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匀出一个名额,你就这么放弃,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
    办公室里,有别的老师听到动静,不着痕迹地将注意力投了过来。
    时倦听着这么个走向:因为你为我的事付出了努力我就必须服从,属于道德绑架。
    化学老师急火攻心,哆嗦着嘴唇道:你,你给我起来,站着!
    一旁忽然响起一声:老师。
    化学老师回过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江烬回:是来交上次的题
    江烬回打断道:我来找他。
    化学老师顺势看了看仍旧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原本偃旗息鼓的火瞬间又飙升上来:他现在在我这儿还有事
    罚站吗?
    化学老师顿了一下,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我说了,来找人。江烬回走过门槛,我之前听年级组的老师说,您参加了优秀教师的评选,评选会考量参选者的平时作风。若是手下有学生在这次比赛中得奖,是不是能加很多筹码?
    化学老师僵了僵。
    江烬回不待他开口,接着道:若是体罚学生的事传出去,是不是也会减少您参与的筹码?
    化学老师脸色蓦然一变,压低了声音:你乱说什么
    江烬回停在两人之间,挡在时倦身前。
    十几岁的男孩子,身高比起成年人也不逞多让,如今的视线甚至可以说是俯视的:半个月前,您曾经罚他在教室外站了半节课,还记得么?
    我那是
    学校的监控覆盖时间还没过,要是想查,应该是能查到的。
    江烬回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老师,您若真想要名声,其实可以直接上法治节目,对不对?
    **
    这位老师的如意算盘到底没能实现。
    别误会,不是因为江烬回为了举报真的跑去翻了监控记录,而是有其他人匿名举报了。
    举报信短短半天便传便了整个教学楼,所犯之事那一栏里,白纸黑字地写着体罚和辱骂学生。
    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哪怕是江烬回最后真的给他捧回了金奖杯,化学老师心心念念的评选奖依旧没了,甚至因为闹到了上级,还被全校通报处分,连工作都岌岌可危。
    当消息传到班里,系统着实惊讶了一阵:【宿主,那个坏蛋居然被罚了诶。】
    彼时的时倦坐在座位上,面前的桌面摊着一本棕色封皮的名著,满目所及皆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他执着钢笔,一连圈出几个字词,引出弯曲的小箭头,声音没什么波动:嗯。
    【那天气运之子带着您离开办公室,提都没提关于那个坏蛋的事,我还以为你们都打算那件事就这么算了,没想到报应来的那么快。这是不是就是人类常说的天理昭昭?】
    时倦做好批注,将书翻到下一页:我没打算怎么样,但他不一定。
    系统发出一个疑惑的语气词:【啊?】
    那天办公室里的老师不止一个,空间也不大,交谈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很容易被其他人听到。时倦将笔杆转了一圈,淡淡道,提到体罚这个词,化学老师明显压低了声音,就是不希望隔墙有耳。可他却没有,甚至还多此一举,将监控的事都说出来了。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您的意思是,气运之子那天表面是在跟那个坏蛋对峙,实际上是故意将他体罚过您的事说给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听到了?所以举报的人是当初办公室里听到这一切的老师?】
    谁知道。时倦在黑字下勾出两道横线,他想要评奖,所以希望我参加比赛,好给他的光辉履历添上一笔;可别人一样想评奖,当然也可以让自己的竞争对手带上污点。
    负人者,人恒负之。
    系统觉得自己作为一串数据,和人类的思维大概真的到不了一个水平线,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如果真是这样,那气运之子岂不是兵不血刃?】
    是啊。时倦在纸上点了一下,画出一个小小的圈。他顿了顿,嘴角忽然浅浅地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几乎要叫人以为只是一晃而过的错觉,年纪不大,心思不少。
    **
    江烬回写完最后一个字,回头去看答题卡上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忽然想起那天在年级组办公室时发生的对话。
    这次的竞赛,我给学校拿金奖,但作为交换,学校要撤销有关他的一切处分。
    组长沉着脸问道:你就非要要这样?
    江烬回面色不变:现在是你们在跟我商量。
    因为晚会视频的事情,市一中威信大受打击,急需一个足够亮眼的亮点来吸引人们的眼球。
    校方瞄上了竞赛奖杯,而他却记挂着那个人。
    那时的时倦还没有从年级倒数到年级第一那样令世人绝望的战绩,而且大视频里男女生私下见面的内容也辩驳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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