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里出来以后,安非约尔推拒了所有闻讯送来的邀约。直到三天后,宫里传出他被霍瑟皇一纸诏书派到了边陲星系的消息。
    举国哗然。
    伊列亚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他的宫殿的。
    你是不是有病?你都要被扔到边陲星系了怎么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安非约尔没有看他,甚至连握笔的手都没抖一下:你既然听到消息,也应该听说了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骂你有病?伊列亚就是两年前被他用精神力压得跪碎了膝盖骨的那位,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知不知道边陲星系是什么地方?
    知道。
    边陲顾名思义,是联邦统治下最边缘的那一圈范围,少有进化出人类的星球上人们的发展尚不及古地球时期,社会基本维持在原始时代,甚至没有摸索出基本的种植体系。
    周遭星盗往来盛行不绝,人们自相残杀,以同类为食,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尔。
    寻常人到了那里,要不了半天就能死在那。
    伊列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就非得去那种地方找死吗?!
    我要是留下来,死得更快。
    伊列亚一懵:啥意思?
    半年前我去伽玛星系,不是遇上阳磁风暴后才导致设备失灵。他没有开口,是设备先失灵,飞舰才会在漂流中遇到阳磁风暴。
    伊列亚愣了足足十秒,下意识想要出声,却再度听到一句:隔墙有耳。
    伊列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从留下来死得更快那一句开始,就一直没张过嘴,声音根本就是直接传进的他脑子里,当即整个人都震惊了。
    对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却像是能听到他想什么似的,又补了句:精神力传音。
    抛开精神力能做到这样究竟还是不是人这一问题不谈,伊列亚吞了口口水,头脑风暴了片刻,问道:你不会是被半年前的意外砸坏脑子了吧?
    半年前的意外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的笔尖继续在纸上游走:不是意外。
    伊列亚道:要不,我去跟我老爹说说,让他去你父皇面前给你求求情高抬贵手?
    为什么不告诉霍瑟皇?
    安非约尔放下笔,从笔筒里抽了支别的颜色:设备失灵的时候,我本来想用精神力调动它启用意外模式,但是过程中遭到阻滞。
    伊列亚不明所以。
    两年前我的生日宴上,他让我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他重新落笔,打那以后,我每回使用精神力,它在我体内运转都会遭到阻滞。
    伊列亚狠狠一怔。
    半晌,他方才喃喃道:你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边陲?
    他为什么非要害你?
    安非约尔垂下眼睫。
    或许是这么多年早早重新娶了妻子生了子组建了新的家庭,他一个外来者插入太过碍眼;
    或许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广袤星空就应该留给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凭什么让一个空降的人来瓜分;
    或许是听到那位古板严苛的老院长宣言前妻之子可横压一代,当为帝国之光,他的小儿子却没那个待遇心理不平衡;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在帝国学院大考引爆整个联邦星网,从他站在高台上摘下的奖杯一角窥见他体内澎湃却无力掌控的惊人天赋,所以心生忌惮。
    他们所在的地方虽然被称为联邦,可统治的主体却是霍瑟帝国,是以血脉为继承制度的皇权社会。
    功高震主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禁忌。
    能要什么理由。
    伊列亚走后,安非约尔停下笔,安静地注视着白纸上的画像。
    画上的人穿着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长发散落,往上是一双金色的桃花眼。
    他看了片刻,打开一旁的文件夹,将纸塞了进去。
    文件夹里堆着厚厚一沓的画稿,上面的脸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
    那几年里,伊列亚和他联系得少,主要是距离太远,哪怕用上最先进的通讯器,信号能一次性维持十来分钟的稳定都能谢天谢地。
    大多数时候,伊列亚从投影上看见他,总得先被他身后那些或黄沙漫天或风雨如晦的背景惊上一惊,怀疑对方可能进了个天灾洼:你那边看着为什么不是戈壁断崖就是沼泽地洞?难道就没有非恐怖片的地段?
    安非约尔没搭理他这个问题,走到一处看着比较像是室内的地方:你的零花钱不怕在通讯费上花完了?
    老子就是再穷过得再艰难,也绝对比你的原始生活要好。伊列亚照例怼了一句,转头就开始为自己说过的话忧心忡忡,边陲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撒谎,怎么可能挺好。
    当初发配时,霍瑟皇就铁了心要他死在边陲,飞舰的能源只够用单程,没有热量,没有水源,没有食物。
    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要如何在那种情况活下来。
    伊列亚也不揭穿:说实话,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你既然知道你爹想你死是为什么,那大不了你就直接当一个毫无作为废物纨绔,反正顶着霍瑟皇室大殿下的名头,这一生会缺荣华富贵吗?为什么非要走?
    安非约尔抬了下眼:你当初被我压得在全校面前废了一双腿,只要把我来边陲的真正原因说出去,何愁不能报你那一跪之仇?你为什么要替我瞒着?
    伊列亚陡然沉默。
    你不喜欢你祖父为地位搬弄是非,不喜欢你父亲为钱财颠倒黑白,不喜欢他们把你当做他们衣钵的继承人,但你又没胆子反抗。安非约尔拉开椅子坐下,推开一旁的玻璃窗,但我废你一双腿,你就有了自甘堕落的理由。
    屏幕另一头的人倏地瞪大眼。
    安非约尔侧过头:挺巧,我也不喜欢他们。
    伊列亚总觉得他还有后话。
    然后他便听见对方道:要不要进帝国高层玩玩?
    **
    我想进帝国高层玩玩。
    这是安非约尔回到联邦以后,对霍瑟皇说出的第一句话。
    没人知道他在边陲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就如同样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瞒过所有人,悄无声息回到的联邦帝国。
    那一晚 ,帝国舰队总统领肯特家中忽然遭到入侵,有人踏着绵延不绝的警报走进书房,外放的精神力如同沉重的山岳 ,覆向书房中所有的人。
    侍从们因为承受不住纷纷倒地陷入昏厥。
    肯特从转椅上滑下来,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顷刻间便流了满身了冷汗:殿下
    安非约尔停在男人头顶,眼角眉梢都是平静到极致的漠然:你可以给我一个不要你命的理由。
    肯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陛下要是知道了
    我回来找过他了。安非约尔垂眸看着他,我们在他床头面对面喝了半个小时的茶,最后他可能觉得这样下去不太行,就跟我打了个商量,分权为二。你看,挺巧,你的人就恰好被他分给了我。
    肯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陛下他怎么可能同意分权?他怎么可能把我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头顶的精神力更强了,他的后背被那股压力死死摁着,一直弯折到地里。
    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安非约尔道,很遗憾,你的理由不通过。
    肯特浑身抖如筛糠:不,等等!就看在五年前您出意外的时候我搜寻您
    面前的青年蓦然一笑,他天生一副薄情寡义的美人相,此刻笑起来更是显得蛊惑:那我是不是还要看在你五年前在我出行时给我的飞舰做手脚,让它突然故障失联的份上?
    肯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安非约尔温声道:上将,这么多年,到此结束了。
    那是联邦一百八十一年的秋天。
    霍瑟皇放权,而大殿下开始参与执政。
    底下的人们不知内情,只当这是陛下早有决策,至于过去几年的外派也不过是对大殿下能力的一种考验,照例惊叹过后便如云烟般过了。
    这样的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的情况持续了一年之久。
    直到次年,霍瑟皇忽然下诏:
    号联邦军方,驾空部舰队,往诸神星系,拓荒原神星。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位面了,放飞一下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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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九州纪元八百三十年, 一口沉重的棺木在正午时分被送入九州大陆东方某处幽深的墓穴。
    与此同时,墓穴上空出现长河星辰共陨,凤鸣昆山玉碎, 万里渭水齐沸的异象。
    鸟雀走兽亦朝向东方高高的山岳, 绵延不断的惊叫宛若悲伤到极致的哀鸣。
    这是有得道之人死去天地的昭告。
    异象下方那处墓穴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在其中安眠新开辟出来的,原先是天华山脚一处天然的石洞,后匠工改造并拿天材地宝修饰过后, 其内里的风景竟也不比正经的富贵人家的宅子逊色多少。
    墓穴周围设有屏障,周围有好奇的人们站在半透明似玻璃罩的屏障前观望,议论着究竟是哪家的贵人死去才能引得这般天地异象, 小孩子仗着体型在大人之间穿来穿去,好奇地伸手去触碰眼前的玻璃屏障。
    砰
    接触时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那屏障像是水面泛起辐射状的涟漪, 竟蓦然将那小孩弹了出去!
    小孩被弹至在高空, 便如断翅的鸟儿,直直地砸向坚实的地面。
    就在一桩惨案即将上演的刹那, 众人只见得眼前白影从屏障内飞掠而出, 稳稳地接住了半空中的小孩。
    或者说拎。
    身穿一身白袍的男人拎着小孩的后衣领降至地面,松开手。
    那小孩腿一软栽在地上,估计刚从劫后余生中反应过来, 直接哭出了声:娘
    娃儿!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抱着孩子哭成一团,一边哭一边朝面前的男人磕头道, 谢谢,谢谢先生救我孩儿性命!
    男人垂下眼,身影化作一道惊鸿,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喃喃道:腾云驾雾,快若疾风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仙人吗?
    不会吧?这世上竟是真的有仙人?!
    不然你要怎么解释刚刚那位能接住孩子的事情?
    说不定人家只是武功好,武学中不是有一门武功叫什么轻功吗?据说练成了就能飞檐走壁啊!
    人家那可是飞天遁地!区区飞檐走壁能比吗?况且武功再好还能让叫人直接上天不成?
    话说回来,你们还有人记得刚才的天地异象吗?如果那位真的是仙人,那刚刚的凤鸣和霞光,会不会是因为他才出现的?
    我倒是更好奇刚刚把孩子弹上天的这个玻璃罩子,要是我没记错,明明半年前这块地儿还没有这东西。那它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讨论得热火朝天。
    至于众人话题的中心人物,则在天华山脚下一座木屋前停下来。
    屋外围了一圈高矮不一的竹篱笆,院子里种了半院子的山茶花。
    推开门再往里走,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书架的书籍,临窗的位置摆着桌椅,角落支着炭炉子,上头摆着热水壶。
    下面没有生火,挨着热水壶的那一圈石台上趴着一只猫,长了一身橘色的毛。
    橘猫听到动静见他进来,从炕头上跳下。
    男人像是没看到似的,拿起炕边的火柴一擦,擦出一簇摇摇的火花,扔进了烧剩下的草木灰里。
    天华山才刚刚入春,回暖的温度尚未感觉到,反倒是寒气一阵接一阵往屋子里灌,干冷的空气几乎要将周围重新拉回冬天。
    炕边摆了只藤椅,编织成鸟笼的形状吊在天花板上,下端离地面高度还不到半米。
    他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把和他那双手极其不配的灰黑色烧火钳,从一旁的柴堆里夹了两根木柴,放进火炕里,又塞了把易燃的树叶。
    还未烧尽的火源一碰到易燃物,瞬间燎原。
    橘猫看着他的动作,安静地走到火苗边,趴下时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照你这么烧,当心哪天把天华山的树全烧完了。
    咬字清晰,是一口流利的人言。
    没有人应声。
    炕内火光明灭,似是不忍破坏成相的画笔,缓缓勾勒出他那张天生薄情的眼,眸光极轻极淡,光源落进他的眼底,却映不出丝毫的回应,像是惶惶然时将其尽数抹去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这样的环境,总是很容易叫人放松起来。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对方走过太原街街角,正巧与从街古玩店炭炉边出来的他打了个照面。
    他自幼便入仙门,拜尊师,习道法,练出能通过肉眼和气息判断旁人是否习武修仙之人的本事。
    同那人擦肩而过时,他手上的古朴灯盏被对方飘摇的衣袂一拂,一个没注意便脱了手。
    两人双双停下去捡地上的黄铜灯,却不想偏偏在这时,街边另一位身材瘦小脊背佝偻宛若瘦鼠的小个子男人蓦然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勾走了地上的灯盏,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来往的人群里不见了。
    他一怔。
    对方亦是一怔,想要追上去时,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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