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条人命啊!”何芝兰拉住女人的手,将那双干枯如冬日树枝的手拉到文彩霞手上。
    文彩霞深呼吸一口气,握着两人的手,唉唉两声道:“芝兰姐,我也不知道了,我可以啥也没看见,但是你也不可能把人藏这里一辈子呀!”
    “后半夜就去城里。”沉玉树关上门,语气冷静道,“我送她去她家里。”
    这几天七七八八的何芝兰也把女人的事都和沉玉树说了,女人家里就是三沟市的,老宅和谢新阳那私人电影院还是同一个区的,熟门熟路,送回去也简单。
    “咋送?讨饭的都要生产队长开介绍信,她从学习班里出来的,哪来的介绍信?要是撞上治保主任检查了,那简直就是,就是要命的呀!”文彩霞亲身经历过,见到过有被红卫兵活活打死的,只因为走亲戚串门遇上检查没带介绍信,讲不清自己成分。那样的死亡情景如影随形深入脑海,文彩霞是真的害怕。
    何芝兰也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介绍信的重要。
    “我们有介绍信。”何芝兰语气肯定,又软声劝慰道,“彩霞,真是对不起你,这件事没想着牵扯你。”
    文彩霞“唉”了一声,眼珠子转转,看来看去那个老女人,看着是个面善的也是个受苦的,咬紧嘴唇道:“芝兰姐你放心,一句话我都漏不出去。出了这个门,我啥也不知道。”
    好在快入冬了,天亮得晚,后半夜出发也不算太迟。
    借着蒙蒙月光,沉玉树骑着三轮车送人走,文彩霞自告奋勇地跟着去,库房农具用品登记表也有了出处,就写成沉玉树带文彩霞去乡镇医院探望文家大姐。
    何芝兰一夜未睡,坐在板凳上发呆,第一次感受到了和这个时代的贴近感。
    她真的到了这个时代,根本不是一本书里写的内容这么简单,所有人都活生生的,真实得让她害怕。说错做错说不定就送了小命儿,也是亏得运气好,女人仿得一手好字,自己救了她,焉不知是冥冥中救了自己。
    又赶巧儿了有谢新阳给开的介绍信,真是事情撞到一起了,平日里积攒的人品全爆发了。
    “告别了妈妈,再见吧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啊~”何芝兰忍不住唱出了这首女人教给她的知青之歌,“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曲折又漫长,生活的脚印深浅在偏僻的异乡。  ”
    唱着唱着,她的心境突然共鸣了这个时代,这个混乱的无法言喻的时代。
    回城,一定要回城,再待下去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轻哼的歌声优美动听,一旁写大字报的林安定也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两个人歌声交错,大会堂来帮忙张贴大字报的知青们全都小声跟着吟唱了起来。刘亚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怒道:“别唱了!任毅都死刑了!你们还唱死人之歌!”
    田杰呸呸两声道:“胡说什么呢?那是十年有期徒刑,我朋友也在那插队,公审大会去了好几次呢!”
    底下也有知青道:“算起来也近六年了。”
    何芝兰不知道这件事,她刚穿进书里的时候,曾经也听过文朝霞一边割猪草一边哼这首歌,只是调子乱七八糟的,歌词倒是清清楚楚。等女人教她的时候,她根本也想不到这首歌背后有这样一段故事。
    “可我听到的就是死刑啊!他居然敢写‘生活的脚印深陷在偏僻的异乡’,深陷在异乡这不就是反对上山下乡吗?现行反革命啊!”刘亚楠争辩道。
    “那是深浅,深深浅浅,是小资主义改造不彻底,算不上现行反革命!”田杰也跟她吵了起来。
    咬文嚼字起来,光听着都害怕,写首歌都能把自己写进牢里十年。
    两个人吵着吵着,到最后刘亚楠低头趴到桌子上耸起肩膀哭了起来。
    今明两年都回不去了,她怎么办呀,再待下去一辈子就困在这里了,脏兮兮的面朝黄土背朝天还不知道哪天就被现行反革命了。她哭着哭着也唱了起来:“跟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荣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啊~”
    愁云惨雾的氛围萦绕在大会堂里,林安定清了清嗓子,男低音唱道:“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绣红了宇宙,幸福的明天,相信吧一定会到来。  ”
    他的声线特别稳,伴随着刘亚楠呜咽的抽泣声,使得整首歌感情充沛真实,十分有感染力,大会堂里的知青们全都流下泪来。
    董娇娇来喊开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灵堂哭丧的晦气样子。
    何芝兰也看着有点呆呆傻傻,这可真是少见了。何芝兰一直是傲气的,下乡第一天自己和父亲一起去邮局那接待知青队伍,就这个何芝兰两个眼睛长在天上,看着就让人来气,前世早死也是活该。这辈子从被强奸后到被批斗前,何芝兰都是一股傲气劲儿,还和最开始的傲气不一样,之前的傲气是傻愣着傲,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被强奸了倒是学聪明了。
    董娇娇的目光过于惹眼,何芝兰被歌曲中的悲伤冲击了一下,缓过来看过去董娇娇,直勾勾的,就像沉玉树昨晚在篱笆墙上看人的眼神,董娇娇心里不由打冷颤。
    这个何芝兰应该是被强奸后换了个魂儿,还是个现代人的魂儿,怪不得这么能经受得住打击,就连抄家批斗都吓不到她。
    “哦~亲爱的姑娘~”田杰换了换歌词,往董娇娇身边走去,今明两年是回不去了,家里给介绍的纺织厂女工也肯定等不了自己。他下乡插队这么久,一直没找婆娘就是盼望着回去呢,可盼望着盼望着他年纪越来越大,打眼看去,四周里同他一起下乡的拖关系回去的大有人在,回不去的也都在乡下找了婆娘。
    早前何文坤和何芝兰那眉来眼去的,他看得也心痒痒,知道何文坤仗着相貌才学脚踏两条船,他也不去说,就是等着这两条船哪条船踩塌了,他好去偷。
    何芝兰那容貌身材没得说了,那董娇娇也不算太差,不管有了哪个做婆娘都是好的。
    他唱着唱着就在董娇娇身边跳起了交际舞,还伸出一只手来,董娇娇羞涩一笑,心里烦死了面上却不显。这个田杰真是讨人厌,瘦猴儿似的,天天在她身边窜来窜去。
    虽然知青食堂里弄了饭,但何芝兰跟着知青们走到半程就转道回自己小家了。
    她和沉玉树被知青们早就投票排挤出去了,食堂饭是吃不上了。林安定出声挽留,几个文宣队也跟着应和,刘亚楠却是一股子阴阳怪气讽刺了起来。田杰见状又要上场彰显彰显自己知青大哥的身份,董娇娇也跟着和稀泥。听得这群人言语纷纷,有心直口快的,有绵里藏针的,何芝兰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兰兰!回家吃饭了!”闷声闷气的,远远一听就知道是谁。
    七嘴八舌停了下来。林安定那点儿小心思被人家丈夫一句话喊了个魂飞魄散,他看着沉玉树人高马大地走过来,熟门熟路地弯下腰把何芝兰往背上一背,招呼也不跟人打,直接大跨步走了。
    “嗨!真没礼貌!茅坑里的……”田杰看沉玉树脚步慢了下来,忙闭住嘴把后半句的吞了下去。
    等夫妻两走远了,他才敢继续骂出来:“两个臭石头!王八配锅盖!给脸不要脸!”
    董娇娇十分受用听他骂那夫妻两,忍不住笑了出来,伸出拳头来轻轻锤了一下田杰胳膊,轻声道:“说什么呢~”
    “可不就是给脸不要脸吗!”田杰看她笑了,忙不迭继续放狠话彰显自己地位,“本来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假清高,要不是文宣队里的几个知道那英文歌,这两早该被枪毙的!现在还没一副好脸色给人看!要不是咱们,这两还不知道能不能有这口气儿给人摆脸色呢!你说是吧!林同志!”
    虽然是高素珍唱出来的,但是高素珍本来就是徐家村知青点文宣队伍的,要真算起来也确实是文宣队的救了场,不过林安定可不敢揽这个功劳,结结巴巴道:“话是这样说,但是……”
    “但是什么呢但是,那任毅写首歌都十年有期徒刑了,这两个要不是……”
    “是死刑!”刘亚楠插嘴道,“我可是上次去城里听人说的!”
    “你听谁说呀都没我的消息准!别说这十里八乡的,出了这三沟市的,全中国大事怪事儿我清楚得很!”田杰洋洋得意道,急着在董娇娇面前表现,说话用词不由得夸张了起来,“去年八月喇叭口那大洪水,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刘亚楠翻个白眼道:“没超过三万,谁不知道呀!”
    田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神秘兮兮低声道:“死了多少人我就不说了,反正喇叭口的知青们没死的都办理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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