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外郭大北门内,血战之后的烟火已经渐渐熄灭了。
    然而,当最后一批还能站立的敌方士卒,终于在绝望无力当中放下武器而成为俘虏之后,却没有在其中发现任何孟楷存在痕迹。就像是在这场包抄和围歼作战发生之前就义军前先一步失踪了一般。而只有他留下来的副将,人称“豹头严”的前锋郎将严顺在指使作战。
    因此,当身背十数创而往复冲杀在前的严顺,被前安南行营中射生队出身的队副张宝,给用强化过的铁胎弓瞅空一箭放倒之后;剩下士卒的士气和意志就迅速开始土崩瓦解了。然后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吼叫声中,代表三江军的怒字大旗,也再度插上广州外郭的城头。
    接下来,就像是迅速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般的,只要拿着缴获的孟楷中军旗帜示众,那些原本据守在城墙上的残余义军所部,就会纷纷意志动摇而无心再战的丢下各种旗帜兵仗,一哄而散逃离了城墙或是在堵住之后,就没有多少犹豫的跪地投降了;
    于是,沿着大北门城墙两侧最近的城门开始,广州外郭所拥有的水陆八门几乎是接二连三的易手下来,而落入到周淮安所掌握的三江军手中。
    这也意味着依旧在广州城中攻战、厮杀和抢掠的数只义军所部,尽皆成为自己所困住的瓮中之鳖了;在此期间虽然也有一些敌对的义军所部闻讯前来,亡羊补牢式的尝试想要往复攻夺下一处城门作为出路;
    但都毫不例外的被据守在城楼的强弓硬弩给击退当场,然后又被就近赶去的支援机动力量,给包抄了后路和侧翼而击溃在当场。前后历经大小十几战而杀获数千人却始终未能如其所愿,最终对方在损兵折将之下,只有小部分残余得以侥幸退回城区当中去。
    然后就在对方损伤累累而无力再度进攻,而己方久战且疲须得休整,也没有多少余力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再度陷入了某种短暂的相持和对峙的平静当中;而内城方向也重新取得了联系。
    虽然在葛从周的代领下,一度遭遇了被人从内部里应外合偷袭和作乱的存亡危机;但是在外部攻击逐渐乏力和颓势之后,葛从周还是带着从墙头撤下去的人手,以及来自港区船团和巡检水营方面的支援力量,将被称当中作乱的势头给重新扑灭下去。
    这样内城和外郭,还有靠海一边的港市区,就在三江军的控制下得以重新连成了一线。
    “且恕属下无能,”
    这时候负责带人暗中另外行事的钟翼,也再度凑到了周淮安身边低声道。
    “依旧未能寻获孟贼的下落和情迹,只逼问出了十数个隐匿身份的头领而已。。”
    而在事后各处进一步追索当中,也依旧没有找到孟楷的踪迹,就好像是在这广州城中人间蒸发了一般;对于没能找到这位幕后主使的结果,周淮安既有些意犹未尽、未尽全功遗憾和担忧,又有些隐隐的庆幸;
    他担忧的是这孟楷籍此逃走之后,在外重新纠集地方上义军的残余来对抗自己,那就要好生费上一番气力来收拾和清理,甚至就此拉锯上一段时间;
    或又是在逃入城中之后将那些四散的义军各部重新召集起来,继续负隅顽抗下去,必将在这广州城中造成更大的破坏和损失。不过从眼下城中那些乱军各自为战的情形来看,这种事情的概率已然不大了。
    而他也暗自庆幸的则是因为另一个缘故。要知道在自己所知晓的那个历史时空上,孟楷可是黄巢最为信重的爱将;在称帝之后更是封为四大宰相之下,排名第一的尚书左、右仆射兼军容使;
    后来黄巢败走长安之后,作为先头的孟楷为陈州刺史兼忠武军节度使赵犨所袭杀;为此黄巢大军专门停下来围攻陈州,历时三百余天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却依旧不能下。然后才有了师老疲敝之下,为投降朝廷的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所合击,就此踏上了彻底败亡的终末之路。
    周淮安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确保黄巢一旦得到消息之后,会不会全力移师南下来找自己的麻烦,那可真是让积重难还的晚唐朝廷笑掉大牙的天降大好事了。
    要是因此改变或是延缓了晚唐朝廷给攻破两都,而崩解离析彻底走向衰亡的命运;那真叫好容易下定决定加入反贼阵营,将逆天改命事业进行到底的周淮安情以何堪啊。
    哪怕就是黄巢姑且分身无暇而只是从前方分兵一支过来,也都将是内乱之后力量空虚的岭南地区的大麻烦;为了保卫住岭外开创这些成果,他就不得不流上更多的血,而错过好些年发展和休养生息的时间。
    当初他也是基于这种立场和角度上初步考量,才决定在现有框架下努力和对方保持共存和互利下去,而仅仅是在体制内进行有限的渐变和改造;但是没有想到一场远征安南的因势使然之下,就让对方彻底失去了耐心而直接掀了桌子不惜刀兵相见了。
    所以只要他在逃就有一定概率和机会捉到活口,或许还可以作为与黄巢进行讨价还价的后续交涉筹码呢。
    因为从最基本的利弊得失上分析,身为义军的旗号也不能丢。哪怕在实质上已经要与黄巢所代表的势力开始分道扬镳和撇清干系,但是明面上脆弱的关系和名分还是要维持下去的;这明显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一方面是为他们曾经从属义军一份子的部下和士卒们,一个或长或短接受现实心理过度的缓冲期;同时也是树立内部关系的一个慢性过程。毕竟这一步被迫走出去之后,思想和日常事务上的混乱可能要持续上一段时间,才可能重新磨合和稳定下来。期间还要考虑到可能有人乘机生事和制造事端的概率。
    另一方面则是在这个仅存的名分下,维持住与那些义军内部关系户和渊源的交流、沟通渠道;以保证广府在将来继续做为前方义军战利品和其他资源,售卖折现采买交易的唯一集散地和口岸所在。广州本身就是一座外向型经济诸道的都市,光靠珠江流域的自给自足,可是没法满足长远发展和扩张的需要。
    此外,对于已经北伐的义军大部,周淮安还有一个颇为长远的规划和后续手段,来进行某种意义上的大势推动和催化效应。所以咋将来一段时间之内,义军这张外皮能不丢还是得继续披下去的。
    不过,对于眼下的局面周淮安其实还有一个预备的后手。就是为这件事情编列一个合适的情由和真相,再在寻机将身为黄王外甥林言给礼送回去;只要自己掌握了足够要挟他继续配合下去的把柄和证据了。
    就算是日后孟楷有机会逃脱追捕而回归黄巢麾下,日后也可以让他先入为主式的为了自保和推脱责任,而与孟揩继续相互撕逼和指正下去;也可以变相的分担自己的压力和仇恨值。
    “柴兄弟。。”
    想到这里,周淮安叫来被带在身边“协助指挥”的柴平,十分郑重其事道。
    “接下来我需要你做个见证,并可否附署一份说明和陈情?。。”
    仅仅才过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原本就少白头的柴平看起来满眼血丝形容憔悴,而愈发的老态和颓然起来;毕竟对于这一连串的变故,他无疑是受到打击和影响最大的人了,并没有之一。
    “我。。。”
    柴平此刻却是满心苦涩和晦暗的欲言又止;
    这短短两天下来他可谓是心中矛盾之极,而在脑中充满了无数个相互争辩的声音;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法做出什么决定和主张来。但是现在显然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就像是当初在安南归还的船上曾有人对他说过话;这位虚领军志向非小而所行与大多数义军相去甚远,只怕日后会有所反复和波折之时。早年,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地方义军,相互侵并起来的残酷与凶横;
    本以为这种事情起码会是将来较远之后才可能发生的,而还大有机会进行调和或是弥补一二;但却在他功成班师回来就毫无征兆的就此发生了;也将他所努力奉持、追寻的理想和信念给一下子冲击和粉碎了。
    难道大家明面上共同追寻和为之奋斗的理念、口后,在个人私欲和利益得失面前,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而可以随意践踏吗。
    想到这里柴平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他也只能遵循自己的本心站在大节无亏的正确一方了,而不是为了那点故旧的眷恋之情,而去扭曲义军十分明显的是非黑白。不然,那些在这次变乱当中无端死去的士卒又算什么,自己所口口声声秉持为民求活的义理何在,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他们家人父兄。
    “我。自。当。附从领军行事了。。”
    一字一句的努力说出这番决意之后,他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的晃了晃;因为这也意味着与他一向所尊崇和黄王,就此隐然走上了分道扬镳的另一条道路了。
    “那就好了,赶紧下去好生休息和进食。。”
    听到这个答案,周淮安也不禁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接下来安抚军中情绪,给将士释疑的诸多善后事宜,我还有许多借助之处呢。。”
    毕竟对周淮安而言,作为少年义军的出身资历可以上溯到王仙芝起兵早期的柴平,同样也是如今三江军当中一面最重要的风向标和榜样;起码对于那些北方来的老义军而言,他既然带头表态和服从定性了,那至少就会事半功倍的减少许多老卒思想和心理上的落差和犹豫了。
    当然了,如果他不愿意配合或是有其他想法的话,周淮安也只好在引起更多混乱和时段之前,抢先下手请他离开自己的部队,而礼送他离开岭南去北上投奔黄巢了;作为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和同袍,周淮安还做不出那种用最大恶意和嫌疑,对其斩尽杀绝的事情来。
    而站在附近待命的霍存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放开紧握汗湿的刀柄而暗自庆幸起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奉命而为;他也不愿意对着昔日义军的同袍动手的,哪怕是带有折辱性质的将其当场制服扣拿下来。
    就在这种人心和趋向暗中渐变过程中,待到第二天的傍晚新的变化和转机也再次出现了;却是向着三江军有利的方向转变。因为,通过海路快速传递的消息,来自潮阳方面的援军也从通过回程的船队,出现在了番禹附近的海面上。
    这时候广府内外的局势和力量对比,就可以说是基本大局已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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