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之间,细碎如粉的初冬第一场小雪,已然降临在了信州城内外。
    然而,在数个时辰之后之间暗下来的天色当中,灌满硫磺的竹节烧响的号炮声已经放过了十几通了,为了保险而派出去传令的信使也有好几波;但是却迟迟未见任何的回应和响动;
    与此同时,正在指挥鏖战中的张磷却是一时间浑然未觉,也暂且无暇顾及了。因为,明明已经在他眼皮地底下败走逃亡的黄巢大纛和旗帜,却像是变戏法一般的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与之一同出现的,却还有他派出去追索的三位大将被悬在旗杆上的人头,这让一向不怎么轻易动怒和失态的张璘,也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而在重新与大部合流的义军残余当中,
    “尚兄弟,真是辛苦你了。。”
    而满脸难掩风尘和疲色的黄巢亦是排众而出,跌跌撞撞的搀扶住满身像是浸泡在血水里又被捞出来的尚让道。
    “我此番带回来至少七个军序的人马。。管教那张贼头好生消受一番,也为以往死难的兄弟好好出上一口气。。”
    “总算不负所托,只是七郎、十一郎和五兄都没在阵中了,军府中的许多人都被打散了,领下十个老营在内的数万人马都损失殆尽了。。”
    尚让却是有些悲呛和遗憾的继续囔声道。
    “我。。。晓得了。。”
    黄巢眉头再次重重皱了下下,就像是坠上了某种难以承受的万钧之重,随即又绽开来。
    “自会替他们向官狗加倍的讨还回来的的。。”
    事实上按照预先的定计早在官军抵达之前,他仅仅在当地留下一个形貌言谈极其近似,而一时不虞被看破的替身作为诱饵,甚至为此瞒过了绝大多数的部众。
    而黄巢自己却是亲率部分枭卫易装轻驰远出,径直前往各地分驻的义军当中,最终凭借个人的权望和威信行那斩将夺军,进而将分散在各地以军各部重新聚拢起来;这种看起来极为困难也是极不可能之事却让他给做成了。
    所以,他这一回更是西南各州境内带了数万回归的大军;进而抢在战事结束之前,将正当攻打信州城下的淮南官军,反过来团团包围了起来。
    更何况现如今除了这些兵马之外,他还有其他的凭据;至少之前的努力和运作,已然取得丰硕的成果了。
    。。。。。。。。。。
    而在十多里外庐州军的驻地当中,只见风风火火的杨行愍,带着一众亲兵冲货到营帐当中,大声的质问道:
    “为什么还不发兵。。真要等受军法从事了么。。”
    “再打下去,我辈的立身之基都要拼光了啊。。”
    庐州兵马使田頵,却是面不改色的开声道。
    “再说,只怕此战之后,他再也没法对我辈实行军法之事了。。”
    “什么,竟有此事,你们又是怎地知晓的。。”
    杨行愍不由大惊失色道,然后又看着在座诸位无动于衷的表情,背后突然就冷汗森森起来
    “张招讨若是不败的话,那我辈就没有任何将来可言了”
    这时作为他内弟兼最亲密副手的朱延寿,亦是开声道。
    “大兄觉的在草贼尽灭,淮镇上下再无后顾之忧,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人呢。。”
    “若是这世间已然无贼可讨了,那朝廷还有多少容得我辈存续下去的几率呢。。又要往何处觅功以自重呢。。。”
    在场负责联络的高邮镇遏使张神剑,随即就附和道。
    “这可是大伙儿一致达成的态度和心思,还请刺史不要逆流而行。。。”
    “大伙儿?,可都还有谁。。”
    杨行愍不由有些脱力和无奈的落座颓然道
    “当然是除了那些素来为人所重的行营子弟和牙兵之外,所有的。。。人。。”
    张神剑却是毫不犹豫的再次强调道。
    “所有不希望草贼就此覆灭,心忧朝廷和高公事后的兔死狗烹之患,而唇亡齿寒愿互为呼应之人。。啊”
    “难道,就连行营宣下助战的那些宣歙兵和福建兵。。。也。。”
    杨行愍深吸了口气,愈发瞠目结舌的揣测道。
    “我晓得将主素来仰慕他的功业,而有心师法和报效之。。”
    田頵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然委实是张讨击太过贪功好利,而专独以行营人马为重,却是于我辈压榨过甚和逼迫的狠了,已然令人不堪忍受的缘故啊。。更怕他是有借贼之手而消夺我等兵马部众的用心和授命啊,”
    “现在那些人也不求将主你额外做些什么,”
    张神剑亦是补充到。
    “只要贵部在这些日子里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好。。”
    而在另一处楚州军的驻地当中,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身中十数刀的楚州刺史张光鑫,也是双目失神的倒靠自己的上座上,看着左近手持剑刃的往昔部下,只觉得他们有些不认识和陌生起来。
    “州上切莫要怪我等翻脸无情。。”
    而在周边已经倒了一圈他所信重的将校尸体,站在尸体当中的楚州牙将李遇大声的痛陈道
    “谁叫你是那张讨击的族亲,又不听我辈屡屡劝谏,铁了心要随他一路行事。。”
    “那为了我等将来的存身和自保大计,就只能请你先走上一步了。。日后我等自会禀明朝廷,以为国殉难的功劳泽及子孙。。”
    此时此刻,若是从这片信州之战上空的全景上看,就会发现那些布防在外围的官军,也并不是没有接到号令和传信。
    只是在多多少少的骚乱和变动之后,他们大多数正在做着与全力率部来援,以及投入战斗的指令截然相反的举动,却是纷纷从自己驻防的外围战线上拔营启行,缓缓而又毫不犹豫和留恋的向着远方退却而去。
    而在各条道路之上,作为来自淮南军本阵的信使,却被射杀、斩首的人马尸体,也已经被掩埋、遗弃在了附近的山林之间。
    这些相继退走的官军甚至就这么与对岸奔走而来的义军,隔河相望而相安无事的错身而过,就仿若是丝毫没有看见对方的存在一般的。
    甚至还有人在驻扎过的营地当中留下完好的辎重和粮草,而毫不可惜原封不动的任凭随后进据其中的敌人自行取用。
    。。。。。。。。
    而在江陵城外,同样是寒潮带来的阴雨天色之中,细碎的雨雪纷纷扬扬洒落而下;这对于那些来自炎热潮湿的安南和岭南的士卒来说,夹带在雨水里的冰冷雪粒,无疑是一种全新而独特的体验。
    而刚刚检查完荆州境内的各处流人安置地和新设屯田所,相应过冬准备情况的周淮安,也在隐然有些刺痛的迎面冷风之中,带着一身水迹和湿气踏上码头的栈桥,又换乘坐进了生好火炉的温暖车厢里。
    呆在江陵这段时间里,周淮安的主要工作除了收聚人口圈地屯田和安定地方恢复各方面生产之外,就是更加深入的整军练兵了;整军是为了优化调整义军内部的组织结构,而发挥出现有条件下最大的战斗效能来。
    而练兵的目的则主要太平军中普遍存在的,各种阵前韧性不足和不耐久战的问题;在对付那些成色参差不齐的地方土团和普通官军的时候还不甚明显,但是一旦对上来自北地征战多年的,诸如忠武军、山东军之类的老牌藩镇军队之后,就显得相当突出了。
    针对这个状况,在整体的身体素质通过锻炼和调养强壮起来之前,只能暂时用战术和装备上的努力改进来弥补了。比如更加配合默契而能够进行轮替作战的战列训练;如何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困住比较精锐的敌人,再以装备和战术慢慢将其磨死为主要战术方向。
    当然了,目前的太平军名下近六十个营头,主要还是由矛手、刀排、弓弩基础三件套构成和日常编制;最多在具体细节上有所微调。比如先登、选锋和跳荡序列,所专门配备斧锤槊棒大刀等长柄重兵;
    待到有需要出阵时,再以若干个营头编做一阵;搭配上样子队或是投火队,以加强相应的攻坚和破阵能力;或是配属以骑卒或是车阵,以加强相应的机动应变和野战防御能力。
    而他也在新进才乘船巡视完一轮新扩编的部队。目前最大的变化是新增了一营骑兵;主要来自潭州城外缴获自官军李罕之部的河南战马,岳州城内击败忠武军时缴获的部分辎重、坐骑和装具,以及荆州城下大败山东节度使刘巨容麾下的山南骑兵,
    最终得到了两千六百多匹成色不等的北地战马和相关坐骑装具;其中除掉部分受伤后只能留下来配对做种的以外,大概有还有一千七百多匹可用;因此除掉部分用作补充战损的骑卒之外,剩下的得以从军中挑选相对长于马术士卒,专编成一个新骑营。
    当然了,无论在那个时代骑兵都是一种日常耗费甚大,维持成本相对较高的技术兵种。而且光有合用的战马也不够,还要有配套的人员和战术训练才行。因此也不是么容易掌握和成军,直到现在才得以训练和编制完成,就此命名为骠骑营。
    这样的话加上原来的前一、前二(骑)营,太平军如今就拥有了三个营的骑卒可用了。虽然一时之间还比不得朝廷方面那些强镇、大藩的格局,但也算是一笔相当宝贵的财富和力量了。
    而这骑兵在这江汉平原上可是一个好东西,基本上代表了辐射半径为方圆两三百里之内快速反应的机动能力。再搭配上原有用骡子和驴、驽马代步,而同样得到扩编的几个骑步营,基本上就可以在这大江以南的地方,纵横驰骋往来而罕有对手了。
    同样坐在车内等候的小七,也开始汇报新近的前沿动态和荆州城内的一些近况,然后才是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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