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半边的三层门楼下,精心打理和保养的须发上尽是灰烬和尘土的周宝,也在脸色铁青的望着这一切;心中徘徊着懊恼、悔恨之类的复杂心绪。
    显然自己还是过于托大和轻敌了。这些草贼营治的器械早就应该能够远及城头上,却再之前一直引而不发也未尽全力,故而使人不免懈怠和轻疏起来;结果才有了这么一番的灾厄。
    现在就到了为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虽然再那些草贼的火器骤然轰城之际,他的亲卫就在第一时间搀扶着,排众夺门而出又遮掩着他奔走进藏兵洞躲避;但是那些被他着急而来留在门楼里观战,权作鼓舞士气的数十位文武官属就没有这种运气了。
    随后周宝才得知,在门楼被火石击中之后的混乱中;他们有的在门楼连中数枚的火石中被砸死砸伤、有的被后续火起给烧死、烫伤,还有在惊慌之中相互践踏而死;最后又有数人因为体弱被推挤着摔倒、撞晕,而活埋在了烧塌的门楼之下。
    最后能够得以囫囵跟着跑出来而没有什么大碍的,就是十几名因为身强体壮而反应迅速使然的军将而已;就他连身为衙内兵马使长子周玙,也被砸伤了腿脚而行动不便起来。
    其他包括周宝宠信和重用的节衙司马朱隆、长史第五信、掌书记李管在内,许多人都免不了或死或伤不能视事的厄运。几乎等于是,负责协助他治理镇海地方和城中日常运作的诸多衙门官长,就此瘫痪了一大半还多。
    的坏消息还远不止这一桩。城下临近城坊里待机的各部官军,更是因为城坊当中接连失火和乱坠打击的惊慌遭遇,在不明情形对射的乱箭中,糊里糊涂变成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混战。等到天明后出动门内待机的牙兵给重新平定下来,相应的死伤已达两千多人了;
    此外,城墙为贼火器所轰击时,因为数量太过密集躲闪不及,相继死伤在城头上的行营兵和宣润弩士,更是达到八百之多。而居间指挥和弹压的左虞侯将周让,亦在混乱当中被推挤撞倒着跌坠入城去,只怕凶多吉少了。
    而城内清理出来的具体战果,也不过是数十头烧的全身焦黑不成模样的牲畜而已;若不是城上及时放下了门闸来隔断后续的贼势,只怕让他们冲进来之后更加不堪收拾了。
    至于城外所连夜杀伤的贼人更是寥寥无几,就连相应尸体都被连夜带走了;只留下少许血迹和许多插满箭矢的挡板和大牌,被遗弃在空荡荡的地面上嘲笑着守军。
    这一切无不在证明着另一个真相和事实,城外贼军方面在事到临头突然发觉了什么端倪,而将计就计的进行反制和对策。
    “岂有此理,这是怎么走漏的消息。。又是那个地方出了纰漏和疏失”
    想到这里周宝对着聚拢在了身边,而同样灰头土脸的军将们大声的呵斥道。
    “一定要罗根掘地的查,就从那些叛逆日常往来之人开始严加拷逼,毋须漏过一个。。”
    瘸着腿而满脸后怕之情的周玙,亦是连声附和到。
    “可否有余孽心怀怨望而暗中在城头与贼传讯。。当日所有在这处城头值守的团结子弟都有所嫌疑。。”
    “诺。。”
    “得令。。”
    相继有数名牙兵和行营将出列领命道。然后又随着一片杂嚣渐起,变成参差不齐的哭喊和告饶声来。
    而奉命在另一面城墙上担惊受怕的忙碌了一夜之后,孔目官李师成有些步履蹒跚的走下城墙;家生子出身的老仆连忙过来搀扶;并顺便告诉他一个消息。
    “玉锦坊的孙家派人过府报丧呢。。”
    “什么。。”
    李师成不由浑身一个激灵,悚然振作精神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前日晚间呢,据说是醉酒后失足溺毙了。。家人找了一整天才在坊边白池里发觉了。”
    老家人不明里就的应道。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李师成不由的喃喃自语道,心中却是回想起这位同僚兼的生平种种。虽然各种大小毛病不少,唯独没有什么贪杯酗酒的习惯啊。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后背冷汗沉沉而下,又变成了某种莫名的悲愤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对方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任何干系么。
    然而,就在他满肚子心思徘徊着回到自己宅邸的时候,却又见到一名蓝袍武弁冠的生脸虞候,正面上有些不耐的坐在厅下。
    “李孔目,你的一番好事和际遇来了啊。。”
    见到李师成之后,这名虞候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道。
    。。。。。。
    天亮之后,已经恢复一片忙碌的围城营地中,再起响起整齐的号子和军歌声。
    “好吧,其实我会望气之法,”
    周淮安对着满脸惊讶和求知欲的顾问僧虚中道。
    “望气。。之术。。?”
    虚中不由眼角抽搐了下,不由露出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神态来。
    “可以通过观瞻远方的云气、风尘的细微变化,来知微见著的揣测和断定一些事情而已。。”
    周淮安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真真假假得道。
    “这莫不是上古传说中,鬼谷子、孙膑等先贤已然散失的兵家技艺么。。”
    然而在旁外形敦实的特殊代表钱具美,却是有些匪夷所思惊叹道。
    “你觉得呢。。”
    周淮安胸有成竹的矜持一笑道。
    “道理说白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神异和出奇,只是人在城墙后聚集的多了,不免长时间呼气成烟。又没有夜风来吹散,反而遇到下坠的寒流,就很容易形成相应一时成片的隐然烟云和霭气了。。”
    说到这里,他又比划了一下自己营盘的方位,以及笼罩在上空各种活动所搅扰起来的烟尘。
    “只要用心观察的多了,自然会发现其中细微差别和端倪,无非就是观察是否足够细致,经验积少成多的过程长短而已。”
    “某,却是受教匪浅了。。”
    钱具美不由拱手一礼道,心中却在感叹这位真是好为人师,这种军伍阵略之道也敢于坦然示之自家。就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根本就是成算在胸而无所忌惮呢。
    接下来周淮安却没有时间理会他的心情变化了,因为负责阵前作业的工程团校尉罗文,已经走过来汇报新近的进度和发现。
    “你说的是,三条主要的地道都已经差不多接近城墙了?”
    周淮安不由反问道。
    “正是,并且已经有一处挖到了疑似墙基的硬夯土所在了。。这就是取样回来的结果。。”
    作为桂阳矿户出身的罗文,生的一张古铜色的方脸,满身是经年的疤痕而手脚都积累了厚厚的茧子。手里还捧着一块物件。
    “如此甚好,”
    周淮安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硬块,虽然是肉眼可见的土质成色但是居然硬实的很;掉下来的碎屑也不是粉末状而是剥落的片状。显然就是当初作为墙基时夯在深沟里作为地基复合土。他不由当即嘉勉道
    “从今天开始团中每人每天加一斤麦面或是米饭的配额,再添一两臊子或是油脂。接下来还需得烦劳你们继续加固下去,以待时机和号令了。”
    “俺们多亏领军恩德,才从山坑走出来,又有了现下卖力就能足饱的好日子。却怎敢不戳力以赴为本分。。。”
    罗文当即感恩戴德的拜谢和推拒道。
    “莫说额外讨什么犒赏了,传出去兄弟们可要戳我脊背的啊。”
    “你这般可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功过赏罚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就算是尔等有心报效,也不能违背基本的规矩,不然又何以服众呢。。”
    周淮安亦是打断道。
    “若是觉得心中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尽量从日常的行举中尽量提高效率和多出成果,来作为对我太平军的回馈好了。。”
    “还是领军想的周全。。我这就传告兄弟们。”
    罗文亦是感怀不减的连忙领命而去,而周淮安也不禁露出一丝会心笑容来。
    为了掩护这些地道的动静,这些天太平军可谓是煞费苦心了。不但日夜鼓噪骚扰之,还进行了大量真真假假的地面作业,比如用来压制城头兼带遮挡视线的土台,混淆人员调动往来的壕沟、胸墙。
    这就是古代穴地攻城法的精要,挖到墙根底下再慢慢逐步掏空,用木柱撑起来只待时机合适就将其拆掉或是烧断,以实现破坏城墙基础造成崩裂的效果。
    虽然理论上说起来很简单,只要堆积足够的人力就行。但是在这个时代实行起来却是一件技术含量颇高的事情,足以将大多数农民起义军给挡在门槛之外。
    首先要有相对精确的测绘和勘探手段来保证基本方位的准确,其次是要有足够数量经验丰富的人手和工程计算余量,来规避挖掘过程当中可能产生的各种状况和意外。
    最后才是城池附近地理环境的可行性因素,地下水过于丰富或是土质过软的地段是不要指望了。就算是强行开工也不过是在渗水和坍塌中找死。
    而对于围城的太平军来说,并不缺乏讲习所培养出来的勘探和测绘人员;而横跨连州和郴州之间的矿山、坑场也提供了不少经验丰富的矿户。因此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丹徒城可能靠近江边所带来的渗水状况了。
    不过通过三个方向的多处尝试性挖掘,坍塌和渗漏了好几条地道之后之后;太平军的工程部队总算是发现,这丹徒城的核心其实是建立在用堤坝和城墙围起来的硬质台地上。只要肯逐一的多尝试一些时间,还是有概率找到穿过淤积的城壕,而比较稳定的通道和路线。
    而且与传统的穴地攻城手段不同,太平军无需将地道挖通到城池里去,或是将墙基下掏空的大量作业;这往往也很容易受到城内察觉而予以相应的反制。
    比如用地下挖坑的缸听法来确定方位和距离,再以反向地道或是其他破坏性作业来捣毁之。太平军只要挖到相应的大致地点就好,剩下的就交给相应跨时代的技术手段来解决和补足了。
    当然了,
    虽然太平军在丹徒城下采取的是围而不攻、虚实相间的战术,但是相应攻城的准备却是不折不扣、实实在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当中;无论是通过江宁转运过来的各种物料和器械,还从地方所征集和采买的物资用度,都是在确保一个目的。
    一旦分布在外围打援的各路兵马收聚回来,就可以迅速转入到较高强度的攻城态势中去。这样随着地道的接近完成,主要的菜色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最后一位客人前来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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