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婺州金华城外。
    一身游方郎中打扮而骑着骡子的于鄂水,也在随着放飞而走的信鸽一起匆匆离去;只是他的脑中还回想这之前城中主动与自己接触的某人说过的话语:
    “如今大致汇聚在大将军麾下的约有五万四千人马,这个数字日后或许有所出入,但也不会差别太多了,因为各位守臣都决心全力一搏了。。”
    “我这可不是为了自个儿,也是为了家乡的父老,能够少一些兵火灾劫而已;太平贼再怎么苛酷士绅,那也是堂堂正正打天下,愿意好好治理地方的路数。”
    “就算随大将军守住了浙东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继续约束和限制那些刺史、将军们,不至于肆意妄为么?他也就能够号令眼前所看到的地方而已。。”
    “就算令他得了势,却不知道又要费上多少年的光景,才能重新平复地方战乱而统一江东两浙的局面。。期间的父老黎庶,却不知道要吃上多少年的苦头和患难了。”
    只是在于鄂水离去的方向上,一名年轻的将弁也在满脸不解与疑惑的对着身边布衣老者道:
    “伯父为何不让我捉住这个探子,好好的拷问一番呢。。”
    “然后呢,贼军难道不会再派更多的来么。你或许能从大将军哪儿得到奖赏,可是本家的退路也就断了啊。。”
    老者却是脸色无奈的叹息道。
    “况且,你以为这种事情就算是本家不做,难道其他家不做了了么。。这个探子怕也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招来的啊。。”
    “可是,咱们不是要齐心赴难么,怎又可以首鼠两端”
    年轻将弁犹自不解道。
    “那也是那几位守臣、将军们的一致决意,并非咱们这些地方人家的意思。。我当初让你带着子弟兵甲去投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全本家不致为人侵并么。。”
    老者越发叹然道。
    “可是一旦打走了贼军后,没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和患难之后,那些守臣们就能相安无事了么,另外那几家难道就能按捺住对本家下手的心思么;”
    “与其让本家丧亡在这些乡土之敌手中,还不若落入那些贼军手中;至少彼辈只要田产佃户不至于滥杀,或许还会给无关之人留下一条活路的。”
    “伯父何至于如此丧气悲观呢。。那可是威名赫赫多次讨平贼军的张大将军啊,”
    年轻将弁却是有些不忿起来。
    “正因为是他才格外令人担忧啊。朝廷有如此人才却不得其用,以至于流落我们这里的乡野之间,靠些自居一方的土团镇兵才能成势。。”
    老者有些痛心道:
    “如此朝廷岂不是早当是气数用尽了,又哪里值得本家用身家性命去殉葬呢;本家既没有称霸和争胜于乱世的资格和凭仗,也不想做那新旧易鼎之间的绊脚石啊。”
    “那就只能择一个看起来最有可能统合江南的所在,以求长久的存续之道了啊。唯今之势,太平贼就算输了这就一场两场又怎么样,此辈广有两岭、荆湖的广大之地,依旧可以卷土复来。”
    “可是大将军一旦输了这次,怕就再没有任何将来可期了;他如今正是输不起也不能输的孤注一掷之势啊。。那几位守臣和将军们,难道不也是如此么才不余遗力以赴的。”
    “可是伯父,您难道要我也在军中行那背信负义之事么。。”
    年轻将弁有些迷茫又痛心道。毕竟身为朝廷宿将、名将的张自勉,不但手腕了得而在短时之内深得人心,也给了他们很大的企望和希翼。
    “自然不是了,你在战阵之上该是如何拼死效力或是沥血以报,竭尽本分都丝毫不为过的,。”
    老者却是斩钉截铁的道。
    “可是在私下之间,还请稍加顾虑本家的立场,而稍微有所留手,甚至不要节外生枝就足以了啊。”
    “兴许事情没有伯父想的那么艰难,大将军不是说敌寡我众,又有地利人和之便,再只要坚持道入梅(雨),便就是新的反攻之期了。。”
    年轻将弁反过来宽慰道
    “是啊,兴许就是如此了,可是依照大将军的筹划坚持到入梅前,要牺牲和损伤多少本地人家,本家又可否还在世间呼?。你又想过没有?”
    老者却是有些悲伤反问道。
    “。。。”
    年轻将弁顿然不再说话了,只是不由得看向了远方愈发苍翠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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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州与婺州交界的诸暨城内,已经移阵到此处的周淮安,也刚刚打发走南边过来求和兼商讨停战交涉事宜的使者,还有一批自称地方父老的请愿代表。
    提出的理由也是双方素来毫无嫌怨,其中一切是非和误会,都是有明州刺史钟季文所挑起的,如今罪魁祸首已经不复所在,继续妄动刀兵只会徒多损伤。
    所以,暂且以实际控制地方为界,各安其土而令百姓休养生息才是正理所在;并且愿意为此浮出相应的代价,只要不涉及地盘其他财帛子女尽可以磋商。
    听了这挑拣之后,不知道该说对方天真还是无耻之尤,周淮安倒是想说一句“卧榻之畔,岂容他睡”的经典名言,可惜与目前太平军画风不对。
    所以他只是说了几句“为民求活,再造太平,岂容半途而废”,“还不快洗干净脖子等待正义的制裁”云云,就给打发走了。
    “这怕是那张自勉的缓兵之计了。。只是他又如何来的自信,确保就不会被我等识破呢。。”
    旁听完毕的杨师古毫不犹豫得道。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令我军知晓,要的只是一种示以大众的基本态度,或是在自家内部可以掩人以口而已。。或者还有示弱令我军懈怠和轻骄的意味。。”
    周淮安想了想应道。
    “然而,敌军有敌军的盘算,我军自有我军克敌制胜的步奏和方略,因此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没有必要过多的考虑其他。。”
    “这便是都督再度否决了前阵马队的出击策略的缘故么。。”
    罗隐却是饶有意味的开口道。
    “对,让马队和骑步营为奇兵前出婺州,所要面对的风险和意外概率,实在难以意料的。”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当地既没有丝毫的百姓基础,也没有任何就近的友军可为策应和联动,怎么就能确保直捣腹里而中心开花呢。反而一旦失手,就会成为本阵不得不救的痛点。”
    “既然我军已经有了堂堂正正顺势而下的准备,又何必去刻意行险而横生意外、枝节呢;显然是连胜告捷之下,马队那头起了轻敌骄胜之心了。”
    “我还是那句话,再快再好的利刃用多了还是会变钝。待机休整期间,让他们好好打磨自己的技艺和心态,才能继续派上更多用场的。。”
    这时候,又有一份来自明州境内的新公文送达,周淮安一看不由的喜色上眉嘿然道;
    “什么,竟还有这种事情,明州的局面岂不是事半功倍呼?”
    因为根据在当地开展活动的“三支队”初步调查报告,如今明州境内已经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大田主了?或者说只剩下唯一一个最大的田主,就是前明州刺史钟季文。
    因为早在数年前,他就通过各种强取豪夺的兼并手段,将明州所在宁绍平原延伸出来滨海地带上,大多数适宜耕作的上佳田土,都罗括在了自己名下。
    所以三支队的工作开展,在钟氏所委派的庄头、院主相继被抓捕或是逃往之后,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来。为了指认自己曾经被侵夺的田地,当地士民百姓那个踊跃纷呈啊。
    而后,周淮安也来到了城中的承庆寺,对着清理一空的大殿中的济济学子和士人,继续讲说罗隐编写出来的《太平要义》,并回答相应的问题。
    “太平是什么,在不同人的眼中,口中,自然有不尽相同的太平。。”
    “这世上为什么又纷扰征战不断呢?只是太多人都想要由自己决定的太平而已。”
    “所以豪强大户想的是让泥腿子世世代代做牛做马,任劳任怨顺从如猪狗的太平光景。。”
    “地方官府和胥吏们要的是普罗大众的百姓,如安分不动的现成庄稼一般,一成不变的任由宰割,像韭菜一般收了一茬又有一茬的太平之期。。”
    “朝廷当道诸公和天子要的太平治世,则是穷天下之利以供奉己身,所有人还都能够各按其职,各守其位,千秋万代的永世不易。。”
    “那些自立一方的藩镇们,则要的是自家家能够世世代代专重权柄,上得朝廷仰仗以高位尊禄而永享富贵,下于黎庶作威作福、予取予求的武人太平”
    “至于世上那些士人大夫们想要的太平,则是来自朝野的高官厚禄荣养和优待尊崇之下,可以畅所欲言乃至为所欲为的专属特权。。”
    “如今,我太平军所要追求的,也不过是让时间大多数人都能好好活下去,仅凭吃苦耐劳的勤奋,就能得偿所愿温饱的,亿兆黎庶共享共期的太平而已。。”
    “所以我太平军的立身根基,便就是用亿兆生灵、普罗大众的太平,来取代那些一家一性私心使然的所谓太平。。”
    就在周淮安掷地有声的言论回想之际,第一只正好以暇的人马也正式越过了杭、越、睦交界的下阳江,向着浦阳县飞扑而去。
    又在烟火缭绕的攻战当中,用了小半天时间就打下了这第一处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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