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江南,作为这一次时间始作俑者和幕后黑手的周淮安,也在听取着来自对岸竖起臂板信号机和渡江便桥之后的后续报告:
    “在当地眼线的策应下,广陵城中的投石问路(散播告贴)行动,已经取得了成功;”
    “暨此为投名状,敌工部已经从广陵城中获得了六十七名的临时通报合作对象,接管作为掩护身份的产业十三处。”
    “其中有二十六人已经将眷属送出城外,并经由水师转运到江南来了。可以视为深度合作对象。。”
    。。。。。。
    “什么,潜伏在海阳县的人手,无意抓住淮南监军院使的养子张承业了?。。”
    周淮安脸上不由露出某种玩味的神色来。
    这只靠一己之力,至少在各路权臣手里给残唐的字号续命了好几十年,的“大唐最后一个忠臣”都落到自己手里,那北方至少还能再传承一代的李唐朝廷,又该怎么玩下去了。
    不过,既然北边朱老三在大齐新朝的旗下混得风生水起,直到现在都没有走上历史上那条路线;不久之前还以副使李宾唐为代表,给自己送来了一批道贺的礼物,以及前来修习的年轻子弟。
    而天平军的曹翔则更是派人送来了,希望获得行政人手支援和协助,并且指导援建当地大型官办纺织工坊请求;河阳诸葛爽更是在诸多颇具诚意的特产之外,还打算直接塞了一个女儿过来作为侍女。
    因此在这个三角联盟颇为巩固之下,基本上不会有什么轻易的变化。更别说黄巢的大齐朝廷也比历史线上拥有更大的地盘和人口、军队,以及作为纵深的关东大后方。
    看起来在这个时空,只能蜷缩剑南三川的李唐小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的将来可言了。所以,这个张承业的未来价值和作用,也就是可有可无的那么一会事了。
    不过,这位生平贯穿五代两大风云人物,而活跃在政治舞台的最后一位公公,至少在具体政治力和外交魅力上的成就,还是颇有建树的。所以周淮安很快就有了决定。
    事实上,张承业刚刚登上江岸的时候,没有见到充满屈辱的囚车,而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胖子,率先从那些跨刀背弩充满警戒的人群当中迎出来道:
    “小张供奉,别来无恙乎?”
    “你是。。。內揭者监的穆公?”
    张承业此时也终于认出来,而不禁惊声道:
    “正是杂家啊。。”
    因为被俘后的好吃好喝,已经胖大了一圈的穆好古点头道。
    “您不是已经为国殉难了么。。”
    张承业还是忍不住喊出来。
    “说来惭愧啊,朝廷当然希望我为国死节;可人家却不想让我死,还觉得我有大用处呢。”
    穆好古确实有些唏嘘又有些自嘲的道:
    “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些人所宣称的事物,在这个谁也看不懂、认不清的世道里,还能够走到那一步,所以就只能厚颜苟活下来了。。好在现在有你可以作伴了。。”
    “穆公这是什么意思,”
    张承业却是有些不忿道:
    “我当初也是与你一般的想法。”
    穆好古却是不以为意的道:
    “然而固求一死容易,但是忍辱含羞留着有用之身,以图后效的打算和筹划,怕就没那么好下决心了。。”
    “或者说,你难道不想知晓和深入了解,这些人是如何走到这个地步,又是凭借什么才有了这番雄踞江南,以为鲸吞天下的偌大基业么。。”
    当然了穆好古还有没说出来的潜台词和腹案。
    就是对这些太平贼的主张和行事风格,所了解的越多越深入;对于昔日朝廷的作为和表现,就会越发的失望和愈觉的无能无力;乃至放弃一切妄念和幻想而绝望起来。
    所以,现在虽然太平军除了一个限制活动范围的名头外,基本没有派人防范他可能的逃跑行为。但是他反而不想逃了。毕竟西京城里的朝廷都没有了,他一个阉宦之身逃回去又能做什么;
    更别说是那些同为宦臣们的手段,他亦是熟稔得很;所身负的贼军内情未必能够给他换了一条效赎的活路,反而更大概率成为朝廷局面败坏的替罪羊,半路死于非命一了百了。
    这就是身为天家亲近的宦臣、阉党们,在世代的惯性和传统,以及在这个纷乱时局之下的最大悲哀所在了。他们要面对,不仅是这些天下蜂起的贼寇,还有外朝的宰臣、各地的藩镇,以及争斗侵轧的同类。
    更别说后来以他名义所宣讲和发布出去的,那些关于宫闱秘史和天家私密当中的丑陋、黑暗之事,所再创做出来的宣传素材,也足以让他被以十恶不赦的大辟重罪千刀万剐无数次了。
    相比之下还是在这里更自在安乐一些。因为时间长了,那些人还依照字数给他润笔的费用,并且用一些实物代卷作为奔走出面的酬劳,还美名其曰为“自食其力”的改造过程。
    因此他如今也放宽了心怀,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有问必答,让写材料就写材料,让做巡回报告,就做巡回报告;反正每天重新开始都是多活的一天。
    更何况,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就是古往今来成就霸业之主,都是要有相应的内廷宫室及服侍人员的配属。如今这位大都督划江而治,进取淮南之势已成;难道就不需要一个熟悉宫廷事务和职分架构的人以为参赞么。
    他自然不敢奢望以旧臣之身得以继续侍奉近前;但是哪怕作为一个传授和教导相应人员规矩、礼仪的訾议和前人身份,也足以让他后半生以不错的水准和待遇,得以安养天年了。
    所以他一定要抓住眼前这个机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把这位小张供奉也给拉下水去;毕竟,这些年落到太平贼手中的宦臣也不在少数,但是能够得到那位关注的可是独此一位而已。
    而在这些看守的人群当中,名为普祥的年轻和尚也点点头道:
    “便是这位张小郎君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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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关内道北面的鄜州(今陕西富县)境内,
    大齐左枢密使兼关内节度副使,北面都统费传古,也刚刚巡视完与银夏绥节度使接壤的无定河畔,然后就来到了宜君县当地著名的玉华寺当中。
    这里原本是太宗皇帝敕建的避暑行宫,号称清凉更胜九成宫。后来被废改为寺院,寺内有肃成殿,永徽中奉敕令玄奘法师於此院译经,因此有传言此寺即阎浮之兜率天也。
    而费传古无疑就是最早一批义军将领当中,为数不多虔心佛门的信徒之一;哪怕奔走军中尸山血海杀过来,也是携带着从家乡长恒县村头佛龛请来的一只木佛雕。
    因此,如今更见了号称华严、法相三宗祖师的玄奘大法师,所停驻译经又传出神异的所在,更要专门前去礼拜一番了。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他还是准备许多金银器皿丝帛铜钱,甚至还有五对大马的供奉之物。
    坊州因为本地是皇家在关内最大的马坊所在而得名,虽然几经变迁和衰败下来,但是当义军抄掠了当地的马坊草场之后,还是罗括到了八九千头的各色马匹,以及数倍于此的牛畜驴骡。
    最后费传古得到了其中小半部分,而将会下的马队扩从到了足足四千余骑,还组建同样数目的骡子队。至于这五双大马对他的虔诚礼佛之心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只是那些寺院中被迫出来相迎的残存僧众,就未免难掩强颜欢笑的意味了。不过,这对于满心虔诚礼佛的费传古就有些无关紧要了。
    哪怕陪同他的小沙弥两股战战而始终不敢抬头说话,彷佛就在下一刻就要马上尿出来;他还是饶有意趣参观了这处殿宇连绵,富丽堂华的皇敕大寺上下。
    还瞻仰了肃成殿中玄奘大师的《大唐三藏圣教序》、《大般若经》的原稿样本,虽然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但这不妨碍他大手一挥再度舍出一千匹彩缯,作为供养和修缮之用。
    然后,又不容拒绝的下令新修一座浮屠,以为供奉他那个家生子奴婢出身,却又因为年老体衰的负累,被主家丢到野地里去活活喂了狼的父母,被他从野狗嘴里抢回来一小块骨殖。
    哪怕如今他已经贵为大齐的枢密使,黄王之下屈指可数的顶尖大贵人,但他还是会时不时想起,自己那些被主家像是牲口一样陆续卖掉的弟弟妹妹们,以及他在逃出主家之前所顺手砸死的那个,试图阻止自己的童年玩伴。
    虽然他在义军当中开始风生水起之后,也偷偷潜回过家乡想要找主家的麻烦;但是在这乱世中又有谁人能够独善其身呢;所以他见到的只有被官军当作匪乡烧成白地的废墟,和散落着不知道多久的骨骸。
    所以他在义军中安定下来之后,就会拼命的找女人来生孩子,哪怕在一路上相继离散和走失了许多,他也依旧走到哪里就收纳到那里的乐此不疲。
    所以当义军抵达成安城中之时,他身边已经有十几个女人和七个不同岁数的孩子,然后又在这一多年的光景当中,将女人的数目翻了几番,生养的孩子也破了十数。
    而如今在打破了坊州之后,他又收纳了包括前节度使李孝昌的妻子和妹妹在内的好几个女人,其中有两人甚至短时之内,就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身孕。
    所以他觉得这既是不知道根源的祖宗保佑,也是自己终日念佛不断的福报才是。所以才有了他这次临时起意的玉华寺之行。
    这既是回报死无葬身之地父母,也是为了自己在世和未出世的孩儿祈福。所以,他干脆听了寺院座主的建议,就地留下来虔心斋戒三天。
    当然了他在一片戎机亢繁当中,离开自己的本阵也是有所凭仗的。相比在攻战中打成一片的玢宁、凤翔等地,他在这里其实相对安生的多。
    鄜州以北的延州(延安市)境内都是仿若树杈一般,纵横交错的大小沟谷台地。因此,虽然地势不怎么高,但却相对容易立栅和设寨进行节节扼守。
    而当今权知夏绥银节度事的拓跋思恭,乃是党项十七部的酋长。原本占据了宥州(今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旗),自称刺史的半割据势力;因此虽然经由郑畋的京北行营追认,但在地方上未免有些人心不附,短时之内难以为患。
    更何况这些外藩附族,虽然平日里不用朝廷的军费衣粮供养,但是想要类似剿灭庞勋之乱一般的让他们卖力攻战,却是要拿出足够的代价和酬劳以为驱使的。
    无论是如今的京北行营还是远在剑川的小朝廷,都未必能够拿得出来的代价了。更别说在他的东面还有已经降服,而一直变现很恭顺和安定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地盘,以为呼应和护翼。
    就算有北面来自塞外或是延边敌寇越境来攻,也可以依托山势狭险而逐级抵抗,直到他得到消息引发大军前往应战为之。
    只是在费传古前呼后拥,大张旗鼓一行人所带来的喧嚣掩护之下,却没有人注意到,有数名精壮的僧徒自寺院后山遁入了林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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