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在普安城下之战的第二天。
    随着相继逃回北面的成群溃兵,发现自己已然腹背受敌身陷死地的剑阁关方面,也连夜发生了激烈的哗乱和内讧。最后,关内守军中的梓潼兵取得了最终优势,而杀死并砍下来李守贞以降上百颗军将的人头,就此开门出降迎入关外的北路太平军。
    而在剑阁易手的第二天。自普安短暂的休整和补充后,继续长驱南下的山(南)东(道)别遣军,就与前出鹿头关的东路渝州别遣军,在一片欢声雷动中成功会师在了绵州州治巴西城下;而这时候,汇合在城下的太平军(包括沿途征募的辅卒在内),已然达到了三万三千之众。
    正所谓是“人已过万,无边无际”,而在三万三千大军的团团合围之下,阵阵冲霄直上的欢声笑语当中,坐困巴西城中的新任绵州防御使毛湘为首官军将吏,只能相顾骇然失色而瑟瑟发抖于城头、府衙之中了。
    因此仅仅是半天之后,既无斗志也短兵员的巴西守军,就在三门齐动的太平军攻势之下一触即溃,就此宣告城破。然后随着州城巴西的易手,绵州境内的龙安、神泉、西昌、昌明、盐泉等地,相继闻风而降。
    而到了第三天,太平军就相继轻易攻陷了汉州(今四川省广汉市)的绵竹、德阳,而将聚众顽抗的郑君雄给困守在了州城雒县当中。第四天,又迎击南面前来勤王的简州、资州和陵州的三州联军,以火器布阵而骑兵迂回侧冲的配合,大破于铜官山下而杀获各数千之众。
    然后,雒县城内的郑君雄见状匆忙开城突围而走,然而所部多是步卒而在逃出十多里后,就在相继溃散于原野的太平突骑和骑步的追击之下;唯有郑君雄带着少数拥有坐骑的亲卫,得以成功逃入了西南向的成都府境内。
    然而到了这时候,无论是北路正将钟翼还是东路正将葛从周,都部再急于进攻一日数惊而惶然不安的成都城;而是开始稳步推进的相继拔出和攻陷周边的城池、戍垒和防镇。同时针对性的歼灭和剿除那些成群结队冒出来,打着勤王旗号的乡土武装。
    于是在接下来的数日内,作为成都府周边屏障和羽翼的新都、新繁、新堂、金堂、东阳在内的各处城邑和据点;并且以缴获的钱粮财帛和武器装备,就地从贫户寒家、流民难民之中招募了更多的辅卒,建立起来了多支维持秩序的驻队团。
    一时间,除了成都锦官城南面、西南面的广都、双流、犀浦、郫县,尚且还在朝廷的旗号下之外,偌大的成都府已然有大半数沦为太平军的蚕食和控制之下。然而就算是这些地方也未尝能够坚持多久;就迎来了自新津重新出发的南路太平军新一轮攻势。
    而在锦官城内,奏请行在就此移驾西幸,乃至是西南去往清溪关的提议,再度被拿到了朝堂上来激烈的争论起来。虽然这个朝堂上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因为这些日子下来已好些朝臣和官属相继因为“告病”和“家中变故”,而未能前来上朝和履职。
    在到了后来,干脆就是连例行象征意义的点卯都省却了,或者说直接什么理由和借口也不用的,就此从越发稀疏的朝班序列中消失不见了。尽管如此,在剩下为数不多努力维持着最后体面的上朝人等当中,还是不可避免的爆发了激烈争执。
    就连五位宰相也只生了两位还在当值,因为这个权柄与威势越发萎缩的朝廷当中,已然没有多少可以让这些尊贵的相公们殚精竭虑的国家大事了;而留下来当值的这两位相公,也更多是为了维持一些象征性的运转,而不是处理机要的需要。
    所以,大多数人的精力都无意被偏转到了,通过火气十足的朝堂争执,来凸显和保持自己的存在感的某种怪圈中去。而在这种情况下,林深河却是再度接到新的任命;作为他交出部下和粮台要任,而转为朝官的交换和补偿,他得得了判度支副使、都盐铁转运使、户部左侍郎的头衔。
    因为原本负责这方面的门下右仆射、同平章事、判度支使,人称度支宰相的裴澈,如今已然沉疴卧病在床而不能视事了。因此作为暂代其分辖要务的林深河,一时间就有了类比度支宰相的权柄和名义了,虽然如今政事堂发出的堂帖和榜子,也只能局限在这成都府的小范围之内。
    因此,看着大面铜镜之中所倒影出来那个陌生的紫袍官身,林深河却是再度有些迷茫起来;而这一身代表可以进入政事堂旁听的暂新紫袍,同样也让他浑身很有些站立不安的不自在;直到旁边的妻子李氏握住了他的手,才稍稍安定下来。
    已经身孕初显同样门荫为三品命妇“琅琊郡君”的李氏,一边仔仔细细的抻拉着他身上每一丝细小的褶皱,一边却是有些伤感的再度叹息道:“郎君明明可以脱身了,又何须为妾身重蹈这个险地呢?明明可以事后。。”
    “因为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还有腹中的孩儿啊!事后有个万一,便就会令我悔撼一生了。。”
    林深河却是毫不犹豫的打断她道:
    “郎君啊郎君,妾身余生何以幸也,能遇上如此良人。。。就算下一刻粉身碎骨,也了然无憾了。。”
    此时此刻,女人却是感伤情志泪流满面的轻声哽咽起来;
    “莫要说如此悲观丧气话,我还想带你功成身退,有朝见到膝下儿孙成群的那一天呢!”
    林深河却是用力反握住她手鼓舞道:
    “郎君说的是,却是妾身无端自晦了。。今日便是相公入值政事堂的第一日,本当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女人这才连忙收了眼泪,破涕而笑道:
    “自当是承你吉言了。。”
    听到这话,林深河却是微微苦笑了起来;
    他又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计相”的成色和水分呢?所谓入主政事堂当值的日常,与其说是“值守机要,坐议军国、以备内咨”,其实更多是例行公事式的维持着,行在小朝廷最后一点形式上的体面,以及在天子召对的时候,说一些半真半假安慰性质的漂亮话而已。
    下一刻,他却又在女人意有所指的眼神当中,对着外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来:“还不快与我备马,入宫拜谢圣人的时刻就要到了。。”
    虽然他的官宅距离行在也没有多远,但还是有摸有样的打出了半幅代表专门身份的仪仗,由清道和前导的防阁、傔从引领者,在一片侧目的表情和眼神当中,骑马绕了大半圈才来到不远处的行在正南门的牌楼下。
    然而,在前往中朝的銮台殿拜谢天子之前,负责引领林深河的小黄门,却是在一处廊下折转处停下脚步来,对他微微的行礼告罪一声,却是反身退出了视线之外。随后,内侍监常侍李文革那张长相清奇异常的瘦脸,便从一处花木后转了出来对他拱手道:
    “林相公。。”
    “实不敢当。。不知蚕公有何见教和吩咐么?”
    林深河一时连忙回礼:
    “我辈蚕室废人,也就是又几句掏心窝的话,想与你分晓一二。。”
    李文革却是苦笑道:
    “还请蚕公示下。。”
    林深河愈发恭敬道:
    “圣主如今身子不虞,耐不得大起大落的变化。。而朝中诸公,却是没有多少可与之分忧的,反倒是争相攻吁的起劲。。。你初入朝堂,少不得还会有所妨碍的。。”
    李文革意有所指的轻声道:
    “多谢蚕公提点,在下明白了。。”
    林深河最后点头致谢道:
    “你我毕竟都是一条线上的干系和渊源,与那些门第中人始终不是一路人,日后还有更多帮衬和提携的机会呢!只要圣上还在位一日,你我的富贵就是始终不堕的。。。”
    李文革这才蔚然感叹着,然后犹豫了下又说道
    “若是圣上有意巡幸的话,只怕还要你多加用心筹备一二了。。”
    “在下定管教蚕公安心无虑的。。。”
    林深河不由正色道:
    略过了这个觐见中途的小插曲之后,林深河也终于来到了唐僖宗修养的銮台殿外,听着里面一遍遍的传报声,闻紧闭门户也难以掩饰和抑制的浓重药味。然后被召唤踏入殿内,在一声云板声中恭恭敬敬的礼毕,才抬头看见了形容削骨,却有些异样精神的大唐天子。
    据说这位天子自从重归成都之后,就表现的越发勤奋和振作起来了,俨然有所历代先帝们的中兴气象。然而这世上的事情却是充满了某种讽刺意味,当初天下尚且在握之际这位只管尽情的荒嬉游乐;等到了他真正想要勤政而有所作为之时,却发现世上已然没剩下多少事务,需要他劳心竭虑了。
    想到这里,林深河的心中不由产生了意思悲催和感伤,随即又想起了妻子说过的那些话语,顿然又被这些情绪抛之脑后,而重新变成了那个谨小慎微的黔中会馆行东,兼行在新鲜出炉而诚惶诚恐的新进之臣。
    按照事先提点过的台词各轨仪,而简单完成一板一眼的觐见和拜谢之后;林深河却是被重新陷入一言不发的唐僖宗给晾在了原地;直到片刻之后,这位有些神飞天外迹象的天子才在侧近小声的提点下,重新将注意力回到垂首拱立当下的林深河身上。
    “林大使何时前来的?。。。哦,且退安履任吧!”
    俨然记忆有些混乱的唐僖宗,转念片刻才反应过来道:
    随后按照李文革的提点,林深河也没有主动到朝堂大殿上去成为众矢之的,而是来到了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的户部、度支、盐铁转运的三司联办官署之中,让仅存的几名属吏取来了各色积存的文牍案档,像模像样的翻阅起来。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上多久,就听到了外间奔走的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叫喊:
    “南面行营的刘都统,已经败退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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