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弥散的水汽之中,横跨半里宽淮水的浮桥就像是瞬息而至。仅仅是大半天之后,招展如林的太平青旗就竖立在了对岸被夷为平地的军寨当中。
    而身为主将的朱存亦是感触万千,因为这也许就是他最后一次领兵出阵的机会了。毕竟,作为新朝之中同时兄弟两个人在外领兵一方,也实在是足以惹人忌讳和众目所瞩的非议了。
    但是相比很晚才得以投效太平军的弟弟朱三,朱存在太平军的资格已经够老了,老得足以让他富贵无虞的安养晚年而还能泽及子孙后代;但是朱三就不一样,所以在无损大体和立场的情况下,他宁愿将更多出阵表现得机会让给对方。
    所以在这一次出阵之后,他就要想办法上书急流勇退了;就算不能一下子告老也要暂退二线的地方守备之职;这样,他们兄弟俩一个进一个退,才能在这太平军所缔造的新潮体制下,各自将家门发扬光大下去。
    随后,他就收拾了心情,在一片废墟的军寨当中临时召开军议上发号施令道:
    “这一次的作战周期暂定为四个月道半年之间,以在下雪之前打通淮上的漕运沿线,将淮东与都畿道、天平军的陆路连成一片,为最基本的停止线。。”
    “在此期间,最优先打击的目标为首当其冲的蔡州贼秦宗权部;武宁军的时溥次之;泰宁军的朱瑄又次之;同时,由水军方面优先警戒和防备来自平卢军王敬武的异动。。”
    “稍后江东三路协力的粮械、夫役,岭东路的补充兵,会陆续抵达楚州盐城港集结,配合楚州戍防区的六个驻队营,对泰宁镇海州的涟水军做出佯攻之势;”
    “因此我们只要重点对付蔡州贼,此辈在中原、两淮流窜肆虐多年,乃是屡剿不绝的格外奸猾所在,这一次蔡贼再度失去了赖以为乡党的根本之地,又沐猴而冠自立为西秦国主,乃是自绝于内外的四困之际;”
    “此番若是得以合围上了,断不能再令其脱逃出去继续为祸了。当然了那些被裹挟来的杂流、炮灰,打杀再多都没有什么意义,一定要紧紧抓住秦氏为首的乡党本部打;”
    “只要将这些积年老贼磋磨殆尽了,就算是秦氏本人脱逃出去也无济于事,难以再起风波了;唯一所虑的忧患,不过是侧近的淮上三镇;是以一定要尽量速战速决,勿给此辈做出反应的可乘之机。”
    “只要动作够快,咱们甚至可以北上替天平军解围;届时驱逐了魏博军之后,集合都畿、天平军之力,自然就可以对淮上三镇,形成足够的上风和威压之势。。”
    随后,度过淮水的一万五千员太平军,在涣水河口以小型车船转载辎重、器械,以骡马代步就此轻装疾行八十里,直趋宿州蕲县城下;而城中留守的蔡州西秦军这才反应过来。
    举城哗然大惊之下,蕲县守军一边派出信使求援,一边想要紧闭城门扼守一时;然而却被太平军顺势冲到了城门内,又轻而易举的炸开了相对单薄的南城门;
    结果就在太平军顺势入城的那一刻,城内守军也哗然大溃着从背向的北门争相出逃而走;于是在太平军拿下蕲县的半日之后,才有来自二十多里外的埇桥(城)镇的蔡军来援。
    然而朱存这时候却用了个计谋手段,在北城一面继续保留下蔡军的旗帜,而在城头多处堆积柴薪放火点烟,并使人做厮杀鼓号声阵阵;结果这支来援的蔡军果然上党,几乎毫不犹豫的一头撞进了北门内侧的埋伏圈内。
    然后这时候,另两支分兵绕城而过的偏师,也一鼓作气杀到了这支蔡军的侧后方,拦腰截断了其退路并劫夺俘获了落后所有的淄重器械骡马;因此,当天黑之后这支蔡军也就此宣告溃灭。
    然而,此时此刻的朱存却是意犹未尽而再度出手了。随后他只留下两个驻队营就地看守俘虏和缴获,而带领剩下尤有余力的大部人马就此连夜直扑宿州的州治埇桥(城)镇。
    而刚刚派出了援军的埇桥镇内,也是几乎毫无防备和多少警惕心的;就被伪装成蔡军的太平选锋,给混杂在溃乱逃兵当中一鼓作气冲入城门内,四下投弹纵火大砍乱杀起来。
    于是当朱存亲率的本阵大部人马,在数个时辰之后赶到城下,相对城池大而坚固的埇桥镇已经是门户大开。城内守军在短时间内的往复厮杀之下非但没能夺回门户,反而被突入其中的选锋士,用连珠铳和掷弹击溃了好几拨。
    然后等到朱存本阵当中,给吊上城头数门轻便山炮的炮声一响,城内剩余的其他守军也开始动摇和混乱了起来;虽然在后来的大半夜里,那些盘踞城内各自为战的蔡军表现出了,身为积年老贼的顽强和坚韧的一面。
    但是,他们回光返照式的激烈反抗已经于事无补了。虽然退入牙城里的蔡军利用黑暗的掩护,不断房巷中冲杀出来,几次三番打退了太平军的试探性攻击,但是当炮车和飞火雷被连夜送进城来之后,他们的负隅顽抗也就变成残垣瓦砾当中的绝响。
    因此当天明之后,这座新出炉不到几个月的西秦都城,连同里面新建未久的宫殿楼台和堆积如山的财货粮秣,还有自称西秦王秦宗权为首诸多蔡军将领的亲族家小眷属,都一起成为了太平军的战利品了。
    而从逃出城去的幸存者口中得到消息,尚且身在宋州境内试图重整旗鼓的秦宗权,也突然发现自己再度成为了通常意义的孤家寡人了。然而还没有等他下令处决掉信使,并且采取手段封锁消息,这个消息就先一步扩散开来了。
    于是,当在州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宣布升帐点将的秦宗权,匆忙来到了前厅之后,却发现在场的军将居然还有一大半没有到齐,而已经到来的也都是与秦氏一族关系密切的。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当场发作起来,下一刻就有人急忙冲进来禀报,说是城内有多支人马擅自离营,就此冲出各处城门而去了;因此,仅仅是在一天之内,“西秦王”秦宗权麾下号称“五万之众”的三万多人马就转眼间三走了一大半了。
    因此在一时之间,秦宗权发现只莫说是要兴兵夺回都城埇桥,就连维持住眼前的局面都有问题了;因为剩下来的这些人马也是军心惶惶而人人不安,需要他的后续弹压和安抚。
    但这一切并没有没有结束,随着消息传开的几天之内;在被太平军放回来的前蔡军先锋指挥使马殷等人,暗中串联和劝说之下,宿州境内的灵璧、虹县、临涣,亳州境内的蒙城、永城、几乎是望风而降,甚至是杀了蔡军的留守将弁主动来降。
    由此,也可见秦氏为首的蔡贼在淮上肆虐多年,是如何糟蹋的天怒人怨又是如何不得人心;只是长久地方上畏惧其残暴凶横的手段和武力强横而无力反抗;因此如今稍露出颓势和不利的端倪,就遭到了毫不犹豫的激烈反噬。
    或者说对于这些饱受荼毒而地方“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的士民来说,就算是原本“四掠小民,盐尸为食”的秦氏蔡贼倒台之后,他们所要面临的局面,也不可能比以前更坏到哪里去了。
    因此,太平军仅仅是在一边就地放粮开赈,一边顺势稍微宣传了一些主张和方略,就俨然收到了很好的效果;那些饱受灾劫的地方百姓在明白了传说中,同样吃人还喜欢杀人炼药的太平军并非那么回事之后,触底反弹的情绪也很激烈异常。
    因为,残酷现实的折磨已经让这些残存下来人们的心理底线,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再加上严明的军纪和适当的安抚和救助手段,很容易就将影响在这片广大的黄淮平原上扩散开来。
    这个结果固然是让从新组成“三王联盟”的淮上三镇,都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但同时也给朱存开出了一个老大的难题。因为在这种横行多年蔡州贼颓势难当之下,甚至就连原属泰宁军境内的泗州临淮、徐州的宿迁、下邳,都有人跑过来投附和请兵。
    这样的话,原本朱存带过淮水来的这一万五千人马,光是要接管和控制这些地方就远不敷使用了,就更别说继续追击和攻打秦宗权的本部,并与可能产生摩擦和对抗的淮上“三王联盟”周旋了。
    但不管怎么说,淮上各方纠缠多年而轮番彼消此涨、相持不下的纷乱局面,也因为这个意外带来的连锁反应,而再度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突破口。
    因此,在淮上“三王联盟”中,唯一一个势力尚且保全完好,且与太平军没有机会接壤的平卢节度使青淄镇之主,“齐王”王敬武所在的益都城内,也迎来了前后脚的两拨告求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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