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重新发白和雪停放晴之后,晋军沿着汾水沿岸的官道所设立和布防的诸多寨垒,已经变成熊熊燃烧中的火炬,或又是余烬袅袅的残垣断壁。
    当然了,这是为了阻挡太平军追击的进程,他们毫不犹豫的点燃了这些费了老大功夫和气力,拆了不知道多少民家取材,所建立起来的营寨和据垒。
    因此,最后还是小部分成建制的晋军,在河对岸的太平军将骑兵部队渡过河来之前,就随着主将石绍雍(臬捩鸡)抢先逃出了太平军未合龙的包抄和追击之势;
    离开了鼠雀谷内的狭隘地势之后,来自晋中盆地的平原旷野就了然在望了。除了远处原野中横亘和河畔与道路之间的那座介休城。然而在介休城内却是另一种气氛。
    作为一座被河中军和河东军往复争夺和易手过多次的城池,自然也在一次次刀兵与血火的过滤和迎来送往当中,让城内百姓形成了努力维系下去的独有生存之道;
    然而到了此时此刻,这种苟且而卑微的生存之道,也再也难以维系和持续下去了。因为,城内的剩余晋军以协助守城为由大举触动,几乎是敲开了所有的门户,将这些人家当中仅存的口粮都罗括一空。
    而那些正当年纪的青年男女,更是分别被搜拿和罗括进了军营之中,号称是要助军和协守;甚至就连那些亲近晋军的显望之家也不得其免。然而这就给介休城内的恐慌气氛愈发的火上浇油起来。
    因为,这也变相坐实了晋军已经遭受惨败而覆亡在即的某种事实;因此一时之间城内谣言风起而充斥了极度悲观的情绪和气氛;乃至传出来了晋军将要放火焚尽全城,而不给敌方留下分毫的传言。
    因此,在某种恐慌情绪和迫切谋求自救的心思驱使下,城内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和大族的代表,也纷纷聚集在了城内最古老的公众场所之一——后土祠的后殿中,长吁短叹起来:
    “不当人子,真乃不当人子。”
    “这哪里是要清野坚壁,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率兽食人啊!,这不是率兽食人,又能是什么呢?”
    “这些沙陀胡,别看平日穿的是汉家衣冠,做得是汉地的官,可骨子里终究是塞外来的虎狼之性啊!”
    “眼看这要大事不妙了,就露出彼辈本来的真面目了。。这是欲将满城士民子女,都视若那任意宰割的猪羊么?”
    但是也有人表示不同的意见,:
    “可那太平贼又是好相与的么?彼辈素来最不喜衣冠户与形势户之属了,怕不是要抄拿问罪,多少人因此破家散族了。。”
    又有人反驳道:
    “那也总比丢了性命的好啊!太平贼要的固然是诸位的身家、奴婢和丁口,可是眼下晋军怕不是活路都不想给人了。。”
    这时又有人充满侥幸的和稀泥道:
    “当不至于如此啊!就算是当年与河中交攻之际,也是始终要借助我辈之力的,不然钱粮丁役何以所出?”
    然后又有人叱骂道:
    “你这个糊涂蛋还没看明白么,此番沙陀胡走了怕不是再没有多少归还的打算了,自然也不用顾惜地方的民力、人心了。。”
    当即就有人大声附和道:
    “正是如此,彼辈继而如此倒行逆施而不顾一切,怕不是早就心存去意而北都朝廷也都难以维系,可笑我辈尚且还蒙在彀中,为之犹疑不定么?”
    接着又有人慨然喊:
    “诸位!这些年多少事情和变故都经历过来了;眼下再不想写法子和手段自救,难道就这儿相顾涕泪而坐以待毙么。。”
    这时候,就见一名淡青色官袍的身形,匆匆忙忙跑进后土祠的后殿当中,而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在场表情各异
    众人道:
    “我在转运司得到了消息,安(重诲)运判,正在秘密使人收集薪炭油脂,声称要与贼军玉石俱焚呢!!”
    这下,在场中人闻言不由纷纷叫骂起来:
    “岂有此理。。”
    “该死的杀才。。”
    “这就不给人活路了。。”
    眼见的就是迫在眉睫的存亡之际,这些城内硕果仅存的头面人物和首望之家的代表,也终于被迫达成了某种初步的一致;就是回头发动各家仅有的子弟、壮丁和奴仆,抱团起来努力争取那么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他们粗粗选好并确认了几位负责不同城区和门户的领头人之后,却又再度意外接到了外间传报一个的消息,而当然哗然大惊起来:
    “安(重诲)运判,正带人前往后土祠来了。。”
    一时间,他们不由面面向觎而相互充满惊惧的猜疑起来,难道是在场众人中出了内鬼和叛徒,而直接将晋军的头领给引过来,将其密谋中人一网打尽了么?
    然后还没有等他们做出相应的反应和分辨出个子卯寅丑来,个子不高而手脚粗短甚有威严的汾州刺史,兼河东南面转运判官安重诲,就已然大马金刀的跨入后殿中来了。
    只见他看着殿内尚未离去的最后这十数人,不由眉头一挑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粗重声线道:
    “诸位既然都在这儿了,那也算是省了我一番手尾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突然间就听见身后的大殿门户轰然被合上,而将留在外间数步之外的亲从彻底隔绝开来,而随机就爆发出激烈的惊呼、缠斗和厮杀的惨叫声。
    而一身方便行动常服的安重诲,也被留在殿内留下的这些人纷纷拔刃给团团包围起来,而不由用某种齿冷的声音喊道:
    “鼠辈安敢,”
    “都是尔等沙陀胡逼的。。”
    领头人之人大喊一声,就挥刀砍击过来:虽然当场就被安重诲拔剑架住,却禁不住更多刀剑自身后、身侧挥斩而来;虽然他也是马背上出身的沙陀族人,一时间左挡右格的南面顾此失彼起来。
    因此,就在一刻多事件之后,身上已然多出好几处伤口的安重诲,就断然撞开一处横隔窗扉,而带着许多碎片重重的顺势栽倒滚落在地上,而毫不犹豫的带着身上插入的木片向外奔逃而去。
    因为,他所带来的一队亲从和扈卫,就在后土祠的前殿和正门外守候着;只要会做一处就可以退回军中,再轻易杀光、屠灭,这些只有布衣和短兵的乱党,然后好好的清算他们的家门。
    然而后殿内的中人既然已经动手了,却又哪会轻易让他走脱了去呢?这时候,就算是最为首鼠两端或是心存侥幸之人,也知道箭已离弦无法回头的基本道理。
    因此,就在安重诲奋力向外冲刺的同时,不断有人涌出来拦截和围攻他;而这些人转为文职之后的终日酒宴与美色的消磨,也让他睥肉横生的越发身形粗胖起来了。
    因此,原本可以追随在晋王阵中策马冲刺数阵,还能继续落马步战好一阵子的安重诲,在半响之后也感受到了某种吃力和喘不过气来,而他身上的创伤也变成了十多处。
    那是因为他早年身在行伍当中的经验和身体本能使然,让他在受创的同时也避过了最为要害和致命的位置;但是在这不过百步的短短距离之内流了一地血,也留下好几具尸体的安重诲,终于还是减速下来了。
    “运判莫慌,某来助你!”
    这时候,前方突然冲过来几名身穿戎服的身形而大声叫喊道:安重诲定睛一看领头之人,却是他所负责运司衙门下来的一名将校;不由心中一宽,却是最后一口气也泄来下来道:
    “好,我当好生奖赏。。。”
    就在他们与安重诲错身而过迎向追兵的那一刻,安重诲突然就身体一直停顿了下来;却是有两柄横刀从身后捅进了他的后腰和肩胛下,而让安重诲吃痛失声而只能用挥剑反斩,却又被挡驾住;
    然后又有一柄刀尖像是游曳的毒蛇一般,刺在了他露出破绽的肋下部位;痛得安重诲只能喷血吐出一个字:
    “你!!!”
    “小人虽是运判的麾下,但更是妻儿老小具在的本城人士啊!”
    那名将校一边嘶声解释道,一边毫不犹疑的推刀搅动着从他后背的穿透而出,带出大片的血水来。
    因此,当片刻之后被隔断和受阻在前殿的扈卫们,终于撞开门户闯进来之后,见到的就只有僵直半坐在地而血流一大滩,俨然死不瞑目的安重诲尸体了。
    然而,他们也当场爆发出一阵哭喊和叫嚣声来,却是茫然四顾之后没有为安重诲报仇的心思,而是就此一哄而散各自奔前程去了。
    于是,在第一队太平军先头步骑,在断断续续的风雪之中,抵达了介休城外之后;见到的就是俨然自内而外敞然洞开的门户,以及在门楼上相继被拔掉丢下来的河东晋军赤焰旗。
    与此同时,因为转运判官安重诲之死所导致的一连串混乱,而丧失了对于城内人马控制力的左横冲都指挥石绍雍,也带领着身边仅能召集到的数百骑,再度仓促而狼狈的掏出了介休城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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