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徐州彭城城外。已经会师的朱老三与朱存,却是百感交集的甫见面就把臂拍肩的重重拥抱在一起,而发出各种有些语无伦次的叫喊声来。毕竟,这些年虽然一直通信往来不断也没有停下过联系,但是各自在军中转战奔忙、事务戎碌之下,却还是时隔多年之后的第一次重新相见了。
    当然了,到了现如今贵为太平军中屈指可数高层的朱存,已不是当初那个有些轻佻而贪财好利的普通义军将领;而饱经患乱而一度拥有中原腹地基业的朱老三,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豪爽坚朗、好义当先的小头目;但是在相近的立场和阵营之下,他们血脉上的兄弟之情反而显得愈发稳固了。
    然而,对于被远道而来的两路大军给围困在彭城内,并且在数度主动出城的反击战中吃了大亏的武宁军(徐泗镇)节度使、韩王时溥而言,就不是那么愉快的事情了。尤其是他和他的部下还见到了被俘获的泰宁军的全套旌节和旗鼓,就这么弃置城下之后就更加的军心动摇和士气低落了。
    更别说这段时间的缓冲,足够让他从当初瑕丘城内逃出来的幸存残卒口中,多少获得一些城池陷没前后的始末。因此,他在彭城被围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籍着对远道而来的太平军和东都军,尚未协调一致的薄弱处发起反击的同时,派遣了许多波使者冲出去。
    而后又将城内的各支人马狠下手来好好的整顿了一遍,尤其是那些新进投附的蔡州军数千旧部,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给缴械当场,再打散重编补充到了各支本地军伍中去。而作为以龙骧指挥使刘建锋为首的前蔡州军将领们,也被饮宴为由召集到内衙集体软禁起来。
    因此,虽然看起来至少有数万强敌兵临城下,将四面围拢了个水泄不通,但是时溥在明面上反而不是那么担忧和着急了。至少他还有彭城这座天下显望的名城巨邑;相比连年征战之下不断丧师失土,已经变得疲敝和孱弱至极的泰宁军上下;武宁军的前身感化军,也曾经是中原赫赫有名的强兵劲旅之一。
    由于早年与桀骜不驯的割据势力淮西镇,淄青镇接壤;而又是中原连接江淮的枢纽和四战之地,长期以来武宁军一直是拥护唐中央政权而最为积极稳固的地区,而得到的资源和扶持力度很大,也练出了一支赫赫有名的淮上强军。
    只是后来经历了唐穆宗长庆二年(822),部将王智兴以武力夺取武宁军旌节,徐泗镇自此脱出朝廷完全掌控而在三十年间数易其帅的,直到懿宗咸通三年(862)委任的节度使王式到任后,几乎杀光了武宁的反乱军人,而废除徐泗镇仅保留三千人镇守徐州,其余分属兖州海州及宿州。
    结果就是失去归属的军人成为草寇,并与江淮私盐盗贼相结合,造成严重社会问题的河南四大害之一;又因当时的西南边患问题,导致远戍西南之地的徐州兵在咸通九年发生叛乱,从桂林当地一路打穿了江南半壁,而攻回徐州与这些盗匪合流自立一方,史称“庞勋之乱”。
    虽然仅坚持了一年即被镇压平定,但朝廷却为此动员了大批军力,甚至动用了沙陀与吐谷浑骑兵才得以决胜;也由此让这些原本作为大唐鹰犬的城傍藩部,看到了大唐腹地所表现出来的虚弱一面,而逐渐打破了这些藩胡对于大唐天威的敬畏之心。
    因此,现在的武宁军乃是在庞勋之乱平定后,有鉴于节镇均势的平衡与地方备寇兵员的不足。朝廷于咸通十一年(870年)重新在徐州立节定名曰“感化军”,从中原各镇当中抽选兵员并移民填户期间,很明显就是希望此地能够受朝廷感化,而重新成为拥护和支持大唐的助力;
    当然了,最初的景愿是好的但是现实是残酷的,在中原五镇大军共同阻截自淮南北上黄巢大军的泗水之战时;率先不战不告而走的武宁军成为了泗水防线崩溃的开端,而在各路人马竞相避战的情况下,随着唯一孤军作战到最后的天平军尽数覆灭,也拉开了大唐在中原之地最后统治就此崩解利息的序幕。
    所以说,现在也不过是到了武宁军上下,为了当初的短视和一己之私所导致的因由,接受迟迟到来的代价和后果的时候了。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武宁军账面上,依旧拥有步骑七万的军力;而彭城之内光是拱卫韩王时溥的带甲之士就至少有三万有余,又重新征募两万多的民壮和团结兵;更有近万各方收拢而来的杂色人马。
    虽然之前与太平贼在郊野当中屡战不利,而折损了数千人;但是收缩退守到浇满冰凌的城堞背后,那些太平贼的火器威力就被大大的遏制和削弱了,而能够依仗弓箭、床弩、石砲等老式器械,与之互有来回的周旋和对抗攻防一二了。
    此外,他通过突围出去的信使,已经交代了本镇地方上的那些守臣和将领就地固守,不要急于来救援和合击围城的敌军;而要利用熟悉地方的地利人和之便,袭扰和牵制敌军的后路粮道,令其不胜其扰而支应和维持出现困顿,乃至难以为继的就此知难而退解除合围,乃至平卢军及时赶至就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当然了真到那个时候,就是这些闭城坚守之下尤有余力以待的武宁军主力,可以伺机发起反攻而于风雪之中击其堕归的大好时机了。所以,相比城墙上断断续续的中小规模对抗和接战,他更在意的是控制住城内的局面,而不给外间之敌一点而可乘之机。
    于是,在这种自上而下、层层加码所堆叠出来的高压态势当中,彭城之中的二十余万万士民百姓就开始日子不好过了。几乎每天都有“里通外贼”“通敌为患”的人等,被破门而入的军士和官吏所抓捕而走,也有所谓的“逆乱”团体不断被查抄出来;甚至就像一些殷富、官宦之家也不得幸免。
    乃至到了后来,在左右的鼓动和窜梭之下已经变得越发疑神疑鬼的时溥,每天若是没有见到被批捕和待决的名录,就惟是有些寝食难安而怀疑起是否有人疏忽和携带,严词厉斥与左右。因此在短时间内,这场清查内患和奸细的运动,竟然就此变成城内官吏和将士们巧取豪夺于民家的变相狂欢盛宴了。
    在此这种状态下,已经合流的东都军和淮南讨击军,倒也没有再劳师动众强攻打下去的意思。而是一遍发动民夫和辅卒继续在雪地营建和浇筑营垒工事,完成对应徐州彭城七门的封锁;一遍轮番分兵各个击破徐州境内的萧县、丰县、沛县、吕梁城等多处的外围据点和城邑。
    随着周边地带的逐步清理完成,而在冻结的淮水之上,来自淮南道东西两路的善后大使所组织的民夫和物资,也在沿着讨击军所开辟出来的漕河占领区安全地带,而从濠、寿、光州等地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了彭城附近。却是在一片热火朝天的情景当中,让城内守军寄希望于风雪严寒的削弱、困顿,并没有机会变成现实。
    因此,当徐州之围达到了第十一天的时候,被给予厚望的平卢援军尚未抵达;由东都军和淮南讨击军中混编而成的骡马队,就在大将朱珍的领头之下攻入泗州的虹县;然后又在第二天在转为冰面上活动的太平舟师配合之下,于富陵湖、破釜塘之间,列阵大破自州城临淮迎击的武宁军别部四千人。
    而后,失去了主要防守力量的临淮城内,也在漫山遍野由舟师和转运民夫所造成的虚张声势当中,斗志和战意全消的由泗州刺史徐正言率领之下出城乞降。因此在冬末短短月半时间内,淮上三镇联盟的地盘已然易手了一大半,而只剩下彭城一座孤城和正当内乱不止的平卢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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