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在一处的大人小孩奇怪地看着凶徒兀自劈砍着空气,嘴里的呼喊停了下来,被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取代,脸上的愤怒也变成了扭曲的笑容,整个画面滑稽又诡异,一些家长捂着孩子眼睛的手不自觉就松了力道。
    文灏背对着孩子们站在最靠近凶徒的地方,旁边全身戒备的警察虽然见证了他从劫持者手里勇救小孩的英姿,但看他细胳膊细腿、白皙俊秀的模样仍下意识地把他划入了需小心保护的公民范围,伸手推他想让他靠后站,结果居然没推动。
    长发青年冲他短暂地笑笑,片警同志就放下了手。那个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还有一种礼貌的“不要挤”的暗示,好像他们此刻不是面对着一个随时会伤人的持刀凶徒,而是在街边看杂耍。莫名地,片警同志心里安稳了很多,比他听到上司申请支援的时候还安稳。
    文灏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还是有形的人类,一半化作无形的灵识,勾住那个男人溢出的思维继续向外拉扯,还打了个结。在他打的那个结里,男人杀到了他想杀的人,看到了他想看的场面,正在痛痛快快地实施报复。
    文灏并不能给人造梦,把别人想不到的东西强行注入他的大脑,但让一个人本就有的想法放大、延伸、拐弯却没问题。他也不需要与人对视,只要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秒,他就能抓住对方的思维,尤其是这种心神已经不稳的。
    只是,这并不符合人类世界的规则,他要这么做,就必然受到这个世界的排斥。不仅已经血肉化的右手食指尖再次回归半透明,他整个人的影子都变得稀薄了不少,好像风一吹就会从这个世界飞走。
    文灏一边心疼,一边强打起精神,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呢,刚才的事情他们可都看到了。这满眼惊惧的小问号哟,看得他这个做老师的特别不落忍。
    “好啦好啦,小朋友们不要怕了,演习已经结束啦!”文老师清朗的嗓音再次响起,瞬间盖过了另一边挥刀和喘息的声音,把大家拉回人间,只是他话中的内容让人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相比懵掉的老师和家长,社区派出所所长反应更快。中年所长可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青筋一跳就要去堵文灏嘴巴。这年轻人也太乱来了!他们这些警察都只敢先等救援、等机会,生怕一不小心再添伤亡,这人居然还敢大声嚷嚷。刚才把小孩抢回来是他运气好,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再招来疯子的注意怎么办?!
    但就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出声的青年一个眼神看过来,中年所长的动作就顿住了。等他从那张脸和那个眼神带来的片刻恍惚中回过神来,青年的第二句话已经响起:“有哪个小朋友知道演习是什么意思?答对了奖励小红花。”
    平静的声音和轻松的内容像凉凉的风,进入人的耳朵,拂过人的面庞,让绷直的神经松开了一点点,发抖的心脏也镇定了一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凶徒的身上转移过来,虽然疑惑不解,但却不约而同地没有急着打断他。
    “我,我知道。”一个像是大班学生的小男孩弱弱地出声,还习惯性地举起了右手。看到文老师鼓励的表情,他声音大了点,接着说:“是假装,假装……”
    接过小男孩卡住的话,文灏用赞赏的语气说:“回答正确,真棒!演习就是假设一种情况,然后让大家练习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比如防火演习,就是让大家练习遇到火灾应该怎么办。今天我们做的就是‘防坏人演习’。”
    大人们都听出了一点味道,还在做砍杀动作的男人也确实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中年所长也熄了阻止的心思。
    对着小朋友们恢复了一些神采的眼睛,文灏神态自然地继续解说,好像他确实是在上一堂户外活动课。“这个坏人是园长奶奶请来的演员叔叔扮演的,老师们还请来了警察叔叔和有空的家长来参加活动。没有事先告诉小朋友们,就是要看看你们够不够勇敢,够不够机灵。”
    警察和家长心知自己不是被请来的,但谁也没有开口否认。被一名老师抱在怀里的小胖墩儿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但他现在每一个细胞都是懵的,没有判断力。小孩子们基本都信了,有还在哭的孩子赶快擦掉眼泪鼻涕,怕被认为不勇敢。
    小操场这边只有一个放活动道具和放音乐的小房间,里面躲着十多个孩子,有自己跑进去的,也有被老师趁乱塞进去的。听到这里,里面的老师犹豫了一下,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刚才我们练习的是怎么躲开坏人,躲开坏人之后,要是有人受伤严重,应该怎么办呀?”文老师又提问了。
    这次敢回答的小朋友多起来,几个小嗓音不太整齐地喊:“送医院!”
    “对,送医院。我们这里受伤严重的是两个保安叔叔,所以是不是该先把他们送去医院?”文灏突然指向另一边的两个保安。
    王德高和单城还在小操场外面。他们受了伤,也愧疚,跟了过来却没有体力再做更多,现在都坐在地上。同样在那边的,还有没有过来看做操,收到消息才赶过来的杨园长和几个非教师的幼儿园员工。文灏那话一说完,孩子们都点头,杨园长等人也反应过来,赶紧扶起两个保安。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还听到文老师在说:“大家看保安叔叔是不是演得很像啊,他们身上的红色颜料涂得太多了……”
    送伤员的人正好跟赶来的特警打了个照面。杨园长抓紧时间跟特警同志说明了情况,让人对幼儿园里的诡异状况有了点底。
    特警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没有动用狙击手,一名警员趁凶徒挥刀下砍的时候,一个飞扑把他压倒在地,另一名闪电般地一脚把西瓜刀踢开。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
    “这是警察叔叔特意给大家的表演。警察叔叔帅不帅啊?”文老师继续描补。
    “帅!”一群小朋友中气十足地回答,恐惧困惑都甩掉了,还捧场地鼓起掌来。
    特警一边绑人一边往这边看。这真是他们出过的现场最特别的一次警了,忍不住想笑是怎么回事?
    “危险”没有了,“坏人”也被带走了,文灏让所有孩子跟着老师们去蘑菇礼堂,要总结这次“演习”中大家做得好和做得不好的地方。看孩子们开始转移,他迅速跟杨园长说了自己的想法,老园长马上给予了支持。于是要追着孩子去的家长、留下来处理后续的警察、闻风过来的记者,都被请到了大会议室。
    蘑菇礼堂里,被“委以重任”的林晓芸在对孩子们进行安全教育,让他们记住遇到坏人时该如何躲避,可以向哪些人求救,告诉他们勇敢是对的,但小孩子最重要的是要先保护自己,教他们报警的方法……
    医务室,王欣和张蔓在给东东处理伤口、换衣服,顺着文灏的思路安抚开导他,小孩儿的爷爷奶奶也已经接到消息正在赶来……
    大会议室里,杨园长满心庆幸甚至带着感激地把主场让给文灏。俊逸的长发青年走到台前,朗声道:“在这里,我想郑重地拜托大家一件事……”
    第12章
    金贝幼儿园发生恶性事件,这件事最后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关注。
    那天在大会议室,幼儿园的文灏老师拜托在场的所有家长、警察、记者不要对外宣扬、报道此事,知情者之间的讨论也要避免被孩子们听到,如果孩子们再问起,就告诉他们这确实是一场演习。
    他的理由有两点。一是保护孩子们,他们太小了,还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事情的真相很可能给他们留下终生阴影。即便是在他们把这当做演习的现在,之前的惊吓也是实实在在的,所有孩子都还需要后续的开导和陪伴。二也是保护孩子们,不传播犯罪方法,尽量避免模仿犯罪。
    他的理由入情入理,处处为孩子们考虑。绝大部分家长都还陷在后怕之中,没有想得那么多,此时被文老师点醒,自是纷纷点头。一些家长还主动问起该怎么帮助孩子重建安全感,平时要注意些什么。
    对警察们来说,这也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消息没有扩散就更少谣言,更少恐慌,更利于工作的开展。社区派出所所长还真的应文老师之邀,到蘑菇礼堂进行了一场警察叔叔与祖国花朵的亲切交流,收获了一箩筐的崇拜。
    记者们则主要分为两种情况。一种完全为文老师碾压大部分明星的容貌、气质、谈吐所折服,或为公,或为私,一个个争着向他递名片,要对文老师进行采访,不报道老师救学生,谈幼儿教育也可以,照片发出去还怕没有阅读量吗?被他委婉拒绝了,就把名片往杨园长手里塞,徐图以后嘛。
    另一种声称要坚守新闻从业者的原则和风骨,维护人们知道事实真相的权利。可惜他们到得晚,连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都没拍到。其他人听了文老师的话,根本不搭理他们。没有跌宕起伏、耸人听闻的详细犯罪过程,没有重大伤亡和血腥照片,没有老师抛下学生的噱头,连受伤的保安都坚守职责,最后他们发出去的只能是豆腐块的社会新闻,没激起什么水花。有人倒是想深挖一下犯罪嫌疑人的悲惨过往,因为能力不够,在警察的有意防守下,连个身份信息都没搞到。
    最终,这件事只在路人的朋友圈里小范围轮了轮,很快就被各种绯闻八卦和养生秘方覆盖了。
    当天下午,金贝幼儿园向所有家长发了《致家长的一封信》说明情况,老师们又利用放学和晚上的时间与每一个未到场的孩子家长进行了面对面或电话沟通。在这之后,陆续有家长到园里来,也有个别家长为孩子办理了退园手续。总部迅速请来了儿童心理专家为老师们进行针对性培训,园里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教学和活动计划有了大幅度调整,连食谱都专门换了。
    一系列事情做下来,老师们自然是辛苦的,杨院长更是承担了很大的压力。可当紧急的事情做完,杨园长竟然觉得是轻松的。如果事情向另一个方向发展,金贝关门事小,更多的失去才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现在不仅孩子们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亲历的老师也在后续的集体工作中平复了心中的伤痕,甚至变得更加专业可靠。想到一切的转折点,老园长不禁露出了微笑。真想一直将他留在金贝啊。
    文灏打了个喷嚏,他摸摸挺直的鼻梁,又揉揉秀气的鼻头,觉得这种体验真有意思。人类有个说法,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是不是有人正在想他呢?
    应安年不自觉地看向躺椅上的青年,微微失神。打一个喷嚏都在笑,这个人真有意思。
    没有让目光多流连,他挪了挪位子,从面对青年换为背对他,用身体挡住一些往那边飘的尘土。
    尘土制造者没有意识到文叔叔打喷嚏是自己的原因,他表现关心的方式更为直接。
    文灏见乐乐扔下小铁锹,几步跑过来,左看右看,盯上了搭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应安年的西装外套。
    小家伙拍拍小手,抖掉手上的泥土,举起外套走过来——真的是用举的。应安年那么高一个人,穿的衣服又大又长,这又是秋冬的外套,沉甸甸的,小小一个人儿用力举高双手,衣服的下摆还是拖到了地上。
    但两个大人谁也没出声,也没伸手帮忙,看他想做什么。
    乐乐把衣服盖到文灏腰腹,还努力往上拉,木着一张小脸,小声但清晰地说:“感冒。”
    文灏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他没有不自在,只是理论上知道盖自己雇主的外套不太合适,不过这跟拒绝小孩儿放在一起,怎么选根本不用犹豫。
    应安年看到青年笑着把自己的外套往上拢,心底有些异样。他想,这大概是羡慕,乐乐还没有这么跟他互动过。
    自从那个勾手指的招呼以后,乐乐对他的接近不再排斥,偶尔还会回应几个字,但还不会主动靠近他。文灏说小孩儿需要一个习惯的过程,应安年不着急,他已经有了信心,对文灏的建议也更看重。
    乐乐得到了文叔叔的表扬,羞涩地笑一下,又跑回去,拿起小铁锹,继续制造飞溅的尘土。
    这是周末,难得有很好的阳光,他们都到院子里来,陪乐乐玩一项新的童年游戏:种菜。
    这栋别墅附带一个不小的院子,地方开阔,但在乐乐来之前,经常没有主人在。应安年为工作方便一般住市中心,母亲应女士则热爱外出旅游。两个人都不注意这些细节,让别墅院子里的花草缺乏打理,一些地方直接是裸/露的泥土。
    文灏看到了,就提议自己种点什么,乐乐对此很是期待。这种活动肯定要通知应安年,孩子小叔不仅愿意参加,还把这当成一件认真的事来办。
    两大一小一本正经地开了一个讨论会,最后决定种葱。天冷了,适合室外种的花很少,长得又慢,小孩子就希望看到自己做的事更快有成果。
    计划定下后,乐乐嘴上不问,头上时不时地就飘过什么时候可以种葱啊?,终于等来周末,还是个大晴天,小孩儿穿衣洗漱的动作都变快了。
    应安年一大早去了一趟公司,回来的时候时间刚好,把外套一脱,就跟乐乐一起蹲到泥地里去了。文灏看到他还拿手机出来复习了一遍种葱步骤。
    第一步是松土。泥土板结,要先挖松。乐乐拿把小铁锹挖得起劲,架势摆得很足,但要没有应安年帮他,到天黑的时候能种出一个脸盆那么大面积的葱就算不错了。
    应安年也不嫌脏,松土、埋根、覆土、浇水,一步一步下来,签文件的手做起这些竟也有板有眼。
    叔侄俩不怎么说话,应安年在必要的时候指导两句,乐乐给面子地嗯两声,两人脸上的认真如出一辙。
    在这个过程中,乐乐是开心的,唯一的遗憾是文叔叔不能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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