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理会江倦,抱着他登楼。
    可江倦还是害怕,毕竟他在王爷怀里,王爷要是撑不住,他也得跟着一起倒霉,江倦说:“王爷,就在这儿吧,我不想上去了。”
    “我真的不想再往上了。”
    薛放离垂眼,见江倦缩在他怀里,几乎不敢往下看,还是“嗯”了一声,把他从怀中放了下来。
    他们没有到最上面,但也爬到中间了,江倦不太讲究地坐到台阶上,还邀请薛放离一起来,“王爷,坐这儿。”
    薛放离看了他一眼,掀起衣摆坐下来,明明是席地而坐,姿态却依旧优雅不已。
    此时,晚风和煦,夜色如水。
    江倦看看天空,不确定地问薛放离:“王爷,真的还会有烟花吗?”
    薛放离颔首,“嗯。”
    他这么确定,江倦被说服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又要对薛放离说什么,“轰”的一声巨响,烟火升空,在空中徐徐绽放,落下一地星辉。
    “轰轰轰——!”
    烟花一簇又一簇地绽放,满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江倦仰起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久,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幅画卷。
    “王爷,给你。”
    薛放离看过去,随即一怔。
    “下午问你要的画,”江倦说,“在百花园的时候,陛下让杨柳生帮忙修复旧画,我想起来你手上也还有一幅损坏更严重的旧画,就想让他也帮你修复一下,所以答应了让他作画。”
    “……可是他居然还想再画一幅,还说上一幅被人抢走了,怎么会有人抢我的画像?”
    这是兰亭刚才替杨柳生转达的话,江倦听了只觉得奇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江倦对薛放离说:“王爷,你快打开看看,有没有修复好。”
    薛放离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江倦看。
    烟火摇曳中,少年的脸庞忽明忽暗,他笑得眉眼弯弯,柔软的唇也向上轻弯,眼神清透又纯粹。
    江倦问他:“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说:“你……”
    他开了口,哑着嗓音吐出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少年问他要画,是为他修复旧画。
    少年答应作画,也是为他修复旧画。
    是为他,也又是因为他。
    薛放离与江倦对视,他想起自己许多次的意动,也想起自己许多次的克制。
    一念妄心才动。
    他若是未起妄念,又怎会日日如履薄冰、杯弓蛇影、瞻前顾后。
    他若是没有心动,又岂会想让少年心生怜爱,又怕他太过心疼,想让少年畏惧自己,又怕他真的畏惧自己,连哭也不愿再伏进他怀里。
    他早就起了妄念,也早就心动了。
    也许是少年笑弯了眼说他是好人,也许是少年伏在自己怀里哭得一塌糊涂还在安慰自己,也许是他在罗汉堂把灵签送给了自己……
    是他小心翼翼,是他再三克制,也是他——情难自持。
    这一刻,压抑了许久、深埋于心底最隐晦的渴求,终于溃堤,汹涌而来。
    他想要的很多,他想要的也不多。
    他想要江倦,要江倦满心满眼都自己,要江倦的一切都属于自己,他也只想要江倦。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放离终于开了口,他望着江倦,神色令人捉摸不透,语气却是又轻又缓。
    “本王今后只在意你一人,你意下如何?”
    第43章 想做咸鱼第43天
    江倦还在等他看画呢,听完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给出了答复:“我觉得不好。”
    说的是不好,江倦却还托着脸在笑,睫毛眨动间,光影浮动,美得不可方物。
    薛放离眼皮一掀,神色有一瞬的晦暗,可也只是一瞬,他也笑了一下,悠悠然地问江倦:“为什么不好?”
    他语气很好,笑得也很温和,可身上就是弥漫着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息。
    江倦对气氛感知迟钝的特点在这一刻再度得到证实,他慢吞吞地说:“上回我让王爷在乎我,王爷都不肯,那现在我也不行。”
    “……我也是要面子的。”
    他的上回,还是在妙灵寺,江倦知道了一些关于王爷与他母妃的事情,不想让王爷再被过去裹挟,所以就让他以后在意自己。
    可是王爷拒绝了他。
    “这样啊。”
    薛放离又笑了一下,殷红的唇轻微掀起,笑得遗憾而又无谓。
    答应也好,不答应不好,早在问出来的时候,薛放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无论少年意下如何,他也只要这一个答案。
    问江倦,不过只为彰显他是个“好人”而已。
    唯一遗憾的是,若是少年再乖顺一点,答案再动听一点,兴许会将他取悦,他也会耐心许多。
    真是可惜啊。
    薛放离垂下眼,却又听见江倦问他:“王爷,你怎么回事啊。”
    薛放离:“嗯?”
    江倦郁闷地说:“我说不行,你就不再问一遍吗,万一我改了主意呢?”
    他不问,江倦只好再暗示他:“你拒绝过我一次,我也拒绝了你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王爷,我觉得你可以再重新问一遍了。”
    薛放离一怔,又有一束烟花骤然升空,流光坠落,璀璨而盛大,江倦仰头看烟花,他却凝视着江倦。
    片刻后,薛放离低低地笑了,内心的阴鸷一扫而空,他愉悦地、轻松地笑了。
    江倦扭头问他:“王爷,你笑什么?”
    薛放离望向画卷,“这幅画……你打开看过没有?”
    江倦摇了下头,薛放离见状,便在他面前缓缓展开画卷。
    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们在看烟花,画的也是烟花。
    江倦忍不住说:“好巧。”
    薛放离颔首,“是啊。”
    那些年的事情,他从未忘却一丝一毫、一点一滴,他学丹青,是为取悦那个女人,他为她画了一幅又一幅画像,也是为取悦她。
    因为弘兴帝的再三恳求。
    ——“你是她的骨肉,你生来就是她唯一的牵绊。她对朕再如何狠心,也不会恨你,替父皇留下她吧,不要让她走,老五,她狠心至此,唯有你能替父皇留下她,唯有你能让她心软……”
    他的出生,只是一个筹码,一场赌注。
    七年前,弘兴帝输了,输得彻彻底底,那个女人死在七夕。那一晚,宫里素缟纷飞,宫外火树银花,薛放离执起笔,画下了这幅画。
    他那虚无而又令人生厌的人生,终于有这么一刻在为自己存在,而后却又陷入了无尽的憎恨之中。
    七年后,有这么一个少年,他想留下他。
    过去他所厌恶的、痛恨的,令少年心软,更让少年怜爱,他开始庆幸他有足够多的苦难,可以日复一日地拿捏少年,好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本该沉溺于无尽的憎恨与厌恶,却有一只手向他伸来,把他带回了人间。
    那是他的小菩萨,渡他脱身于苦海。
    “既然如此,本王只好再问你一遍,”薛放离笑笑地说,“本王今后只在意你一人,你意下如何?”
    “你在意吧,”江倦这一次倒是老实了,他认真地说,“王爷你可以多在意一点。”
    “你身体这么差,不是头痛就是咳血,多在意一点,说不定也能多活一段时间,我就可以晚点再送你走了。”
    薛放离:“……”
    他动作一顿,打量江倦几眼,少年不仅说得认真,神色也无比认真,好似当真认定薛放离会比自己先走,他得替薛放离送终。
    沉默片刻,薛放离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道:“好,本王尽量晚点再走,倒是你,心疾发作得如此频繁,定要多撑一段时日。”
    薛放离自知留不下他太久,到那一日,他会亲自送少年走,只是他不想送得太早。
    两人对视许久,江倦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病得这样厉害,王爷再晚走,又能有多晚呢?
    薛放离也垂下了眼帘,神色若有所思。
    ——心疾发作得如此频繁,少年撑得再久,又能有多久?
    “砰——!”
    烟火升空,火花绽开,巨大的响声让薛从筠手一抖,差点没拿稳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出来。
    “父皇怎么让人放了这么久的烟花?”
    薛从筠纳闷不已,今晚这场烟火燃了太长时间,炸得他耳朵都在嗡嗡嗡地响不停。
    坐在他对面的江念含笑道:“想必是陛下今日心情颇好,就让人多放了一阵子吧。”
    今天白日,薛从筠没去踏青,就与江念几人约了晚上来聚贤阁吃饭,结果蒋轻凉与安平侯都有事,所以到场的只有薛从筠、江念与顾浦望三人。
    薛从筠感慨道:“要不是这烟花,姓蒋的话痨的不在,耳边肯定能清净不少。”
    江念饮了口茶水,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什么,略带歉意地对顾浦望说:“对了,明日你们率性堂与广业堂的箭术比赛,我怕是去不了了。”
    率性堂与广业堂,皆是国子监内的六堂之一。率性堂的学子以顾浦望为首,广业堂的学子又以蒋轻凉为首,他们两人关系不错,是以两堂走动也颇为频繁,前段时间还商量来一场箭术比赛,蒋轻凉便让江念也一起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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