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二公子,在京中是何等的人物啊,却在昨天夜里,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撕破了他温和端庄的面具,他被侍卫按倒在地,不知道与离王妃磕了多少个头、流了多少血,又道了多少歉。
    他亲口承认,明知侯爷已有婚约,却还不肯避嫌。
    他也亲口承认,曾与离王说过离王妃的不是。
    宝珠听说此事,只觉得震惊不已。
    京中对这位二公子评价颇高。他乐善好施、心地善良,待人处事更是让人舒心,连皇太后都对他青睐有加,宝珠实在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明知侯爷有婚约却不避嫌,是为不自重。
    与侯爷有婚约之人,不是旁人,就是他们府上的三公子,他却还我行我素,简直寡廉鲜耻!
    遑论在侯爷婚约解除、三公子嫁入离王府之后,还与离王说三公子的不是,当真为人所不齿!
    可再如何,这也是贵人们的事情,宝珠私下议论被抓了个正着,她哭哭啼啼地求饶:“殿下,您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被摁着与给离王妃赔不是。
    念哥被逼着给倦哥道歉?
    薛从筠抿着唇,半天没说话,蒋轻凉也是一愣,好似左右为难,唯独顾浦望平静地问:“所为何事?”
    “为了……”
    宝珠颤抖着嘴唇,实在不敢说,她怕自己被迁怒。
    可她就算不说,顾浦望也大致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过去他也曾提醒过江念几次,安平侯已有婚约,让江念注意与他保持距离,免得惹人非议,可惜收效甚微,江念不是与安平侯泛舟湖上,就是与他外出踏青,并无任何收敛,顾浦望见提醒无效,便懒得再费口舌,现在东窗事发,他毫不意外。
    他们与江念交好,可近日又与江倦往来密切,蒋轻凉犹豫道:“这该怎么办?”
    薛从筠也不知道,他试探地问:“就当没听见?”
    蒋轻凉也想当没听见,可江念待他又是真的好,蒋轻凉不确定地说:“……这样好吗?”
    江念待蒋轻凉好,待薛从筠更是不错,薛从筠心虚道:“好像是不太好,那该怎么办?”
    蒋轻凉与他对视,一通挣扎过后,蒋轻凉狠了狠心,“念哥再怎么样,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他都这样说了,薛从筠也只好跟着点头,鞭子一甩,“真是岂有此理!”
    “顾浦望,你怎么看?”
    此事真要论起来,本就错在江念,可江念又于他有恩……
    顾浦望没说话,他们几人之中,他向来沉默,只要不出言反对,就会被视为一种默认。
    实际上,他只是不想插手江念的这些事情。
    蒋轻凉见状,缓缓地说:“这样对念哥,实在是太过分了,必须要狠狠地教训他一通。陛下今日也喊了倦哥,薛六,你快去给他一个教训!”
    薛从筠:“???”
    冷不丁被点名,薛从筠倒没和往常一样,一被怂恿就气冲冲地杀过去,沉默了片刻,他用平生最真诚的语气对蒋轻凉说:“我觉得你更合适。”
    “你嘴皮子利索,又会打架,简直是文武双全。念哥被欺负成这样,我们应该狠狠地给他找回场子,我觉得应该你去。”
    蒋轻凉谦让道:“还是你去吧,倦哥有心疾,我怕我没说几句话,就给他气晕过去了,这不就让他躲过去了吗?”
    薛从筠摆摆手,“倦哥应该没这么脆弱,你最合适,你去你去。”
    蒋轻凉:“他是你嫂子,亲亲的嫂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教训他也该你来。”
    薛从筠:“上回射箭你赢了,你跟他天下第一好,不该你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要时刻动用武力吗?”
    蒋轻凉:“……”
    薛从筠:“……”
    两人对视,纷纷露出一个假笑,陷入了僵局,然后齐齐扭头去看顾浦望,意思很明显。
    ——要不,你去吧?
    顾浦望见状,眉头一皱,好似看穿了一切,他冷冷地斥责道:“你们口口声声念哥再如何,也不该被如此对待,结果却在又来回推让,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究根结底,可是怕这一去,王妃再不与你们来往了?”
    薛从筠小声道:“我为了念哥,找了他好几轮茬,再来一次,他一准得记我仇,再不理我了。”
    蒋轻凉也心虚地说:“我赢了射箭,还请他喝了酒,我俩现在这么铁,我怎么好去数落他啊?”
    薛从筠一听,当即怒道:“好你个蒋轻凉,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不好意思去,就推我去?”
    蒋轻凉也不甘示弱:“你还说我?你老让我去,是不是嫉妒我和倦哥最好,想取而代之?”
    他们差点吵起来,顾浦望又道:“这些年来,念哥对你们两人多有照顾,现在他出了事,你们就是这样对他的?”
    顾浦望的语气冷清清的,“若是念哥知晓你们如此,定会感到伤心。”
    此言一出,薛从筠与蒋轻凉都是一怔,他们颇是羞愧地低下头,在内心狠狠地谴责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薛六,你快去!”
    “姓蒋的,你别磨蹭了!”
    顾浦望失望不已,“你们真是冥顽不灵。”
    蒋轻凉正要狡辩,结果突然意识到什么,骂骂咧咧道:“姓顾的,你这人心也太黑了吧?”
    “什么我们两人冥顽不灵?你自己不也是?你有空激我们两个去,自己早就过去了,你激我们还不是你自己也不想去?”
    他这么一说,薛从筠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他震怒道:“顾浦望,你真是个牲口!”
    蒋轻凉:“我提议,心眼最多的去。”
    薛从筠:“本皇子附议。”
    顾浦望:“……”
    他看了蒋轻凉几秒,颇是意外地问道:“你竟然看得出来?”
    蒋轻凉有被侮辱到,他面目狰狞道:“姓顾的,我再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顾浦望没搭理他,真实意图被拆穿,顾浦望也丝毫不慌,他面色不变地提议道:“耳听为虚,宴会上究竟发生何事,我们尚且只有猜想,于情于理,都该问个清楚,但我们三人又都不想去,那便一起前去,怎么样?”
    能推一个顾浦望去,干嘛自己也要上阵,薛从筠又不傻,“不怎么样。”
    蒋轻凉也无情地拒绝:“我觉得不行。”
    既然如此,顾浦望迫不得已使出绝招,他幽幽地说:“六皇子,我们三个与他一同聊一聊这件事情,你都不敢吗?”
    薛从筠:“???”
    可恶,他那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
    薛从筠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吭声,顾浦望看他几眼,了然地点头,然后轻蔑一笑,“好,我知道了,你不敢。”
    薛从筠:“……”
    笑话,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的事情,薛从筠受不了这污蔑,他不忍了,怒气冲冲地吼顾浦望:“我敢,我怎么不敢!”
    “那就一起去与他说,谁临阵脱逃谁是狗!”
    蒋轻凉:“???”
    这简直是天降横祸,蒋轻凉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出来,结果又惊闻三人同去的噩耗,他震惊不已道:“怎么了就三个人了啊?关我什么事啊?你敢我不敢啊?”
    话说再多也无益,说了三个人就是三个人一同前去,少一个都不行,蒋轻凉一脸菜色地被拖走,只好无能狂怒,“顾浦望,你真他娘的——”“诡计多端!”
    托了薛从筠的福,江倦在帐篷,且离王去见弘兴帝了,都被打听得清清楚楚,三人很快就摸到了江倦所在的帐篷外,并开始狗狗祟祟地朝里张望。
    也不完全只有江倦一个人。
    汪总管侍立在他跟前,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摇着一把扇子,笑呵呵地与江倦讲一些宫里宫外的趣事,免得他一人待得无趣。
    打探完敌情,薛从筠说:“赶紧的,速战速决,趁我五哥不在,问完就跑,不然他回来了我们都得遭殃。”
    蒋轻凉不愿再泡水,他赞同道:“你说得对,你打头阵,我们随后。”
    薛从筠:“???”
    他不可思议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蒋轻凉露出了一个假惺惺的微笑,“你终于长大了啊。”
    薛从筠:“……”
    他差点跟薛从筠打一架,还是顾浦望及时拦了下来,他淡淡地说:“不必再争这些,既然我们是三人同来,便再三人一同进去。问清楚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薛从筠不确定地说:“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蒋轻凉犹豫道:“不行吧?他有心疾,狠狠地教训一顿,发病了怎么办?”
    薛从筠也觉得不妥,从善如流地改口:“轻轻地教训他一顿?”
    蒋轻凉重复了一遍,“轻轻地教训?”
    薛从筠问他:“太轻了吗?”
    蒋轻凉回答:“不是,他不是有心疾吗,我在想管他教训的轻重,只要是教训,他都不一定承受得了。”
    薛从筠想了一下,“那就……谴责他?狠狠地谴责他吗?”
    蒋轻凉道:“轻一点吧。就算不动手,把话说得太狠,也说不定会刺激到他。”
    薛从筠一听,立马松了口气,“那就这样吧,轻轻地谴责一下,不然我也怕他受不了。”
    他们两个人商量完,得出了“轻轻地谴责一下”的结果,顾浦望却说:“等一下。”
    他皱了皱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薛从筠和蒋轻凉有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被叫停还挺心虚的,不过蒋轻凉还是挣扎道:“不是在商量怎么为念哥出气吗?你上次不也见到他了吗,弱不禁风的,真给气晕了,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顾浦望淡定地说:“我只是在想,你们知道他有心疾,不是教训就是谴责,就不怕他被你们气出个好歹?”
    “谴责也重了,与他好好聊聊这件事,再问问他对念哥是什么想法即可。”
    薛从筠:“没问题。”
    蒋轻凉:“可以。”
    三人达成一致,顾浦望道:“我数三声,我们一同进去。”
    薛从筠插话道:“说好的三人共同进退,谁临阵脱逃谁是狗啊。”
    蒋轻凉收起了嬉笑,“没问题。”
    顾浦望也点了点头,“嗯。”
    “三、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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