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叁年,赏佩佩每一次进入年纪办公室都是面带微笑着接受老师的夸奖。
    仅那一次,她因为“不务正业”被班主任批评了好久,之后又被勒令坐在对面的空桌上,红着眼睛对面白色的墙壁书写八百字的检讨书。
    赏佩佩紧紧咬着牙齿,手上是奋笔疾书,悔改连篇,但她心里真正后悔的不是把漫画书带到了学校,而是后悔没有提早把漫画书转移阵地。
    要不是那颗豆芽菜,她就不会遭受今天这一番羞辱。
    她明明是老师眼中的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叁好学生,结果竟然一棋不慎,被当成了开小差的现行犯,幸亏班主任还是在同学们放学后才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如果要是这件事发生在课堂上,几十双眼睛盯着她挨训,她可能会社会性死亡,当众自尽。
    墙上的钟表走到五点,广播通知初中部叁年级的所有老师参加周一例会。
    班主任夹着记录本走出办公室前,特意走到赏佩佩跟前,告诉赏佩佩今天必须把检讨书认真写完才能放学回家。
    写检讨不是大问题,尤其是办公室一空,赏佩佩就没那么拘束了。
    花了十分钟把自己的错误罗列出来,又花了十分钟叙述自己将来会怎么样知错就改,最后十分钟里,赏佩佩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自己文章的错别字。
    恭恭敬敬地将检讨书搁在老班的电脑跟前,赏佩佩提着书包跑得比兔子还快,一鼓作气从叁楼跑到了一楼,临出大门前,天空中乌云密布,突如其来的风吹乱她的碎发,赏佩佩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从办公室带走了写检讨的钢笔。
    趁着老师们还没散会,赏佩佩重新从一楼跑上叁楼,人刚从叁楼的拐弯处冲出去,就听到四楼密集的脚步声。
    身体一顿,赏佩佩像只躲避危险的小动物,佝偻在叁楼的扶手下面按兵不动立起耳朵。
    果然,是班主任他们提前散会了,老师们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陆陆续续进入办公室,赏佩佩也垂头丧气地往下走,看来只能明天趁着交作业的时候顺路去把钢笔带走了,放在空桌上,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可是下一秒,她脚步硬生生地停了,不仅停下了她还往回走了几步,尽可能地将耳朵靠近办公室的方向。
    因为她听到了,班主任在当着所有老师的面,讲评她的检讨书。
    如果说前半小时,赏佩佩湿漉漉的眼眶是为了骗取班主任对她悔改的信任,外加对自己物品损失的委屈,但此刻,少女眼眶中的湿意就是货真价实的痛苦了。
    班主任才念了两叁句,就“啪”一声将她的检讨书扔在了一旁,开玩笑似的对旁边的老师说:“瞧瞧写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你们说,这孩子真是够可怕的,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她爸一个月之前被厂里的保卫科送到刑警队了,盗窃罪成立,判了七年!”
    “一开始,我还想着特殊照顾一下她的心理状况,别影响到学习成绩,结果我观察着,人家根本没把家里的事情放在心里。这不,爹都进监狱了,还在学校看闲书呢。”
    “看得还是啥小日本的漫画书。一点没有爱国情怀,全是些情情爱爱的限制级,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不要脸皮。”
    “跟她那下叁滥的爹一样。”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直对赏佩佩最亲切的数学老师,她笑着押了口茶,语气轻佻,“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这个赏佩佩啊,要我说,除了学习好,真的不招人喜欢。”
    “爱撒谎,耍小聪明,好几次,我听见她跟班里的孩子们说,她爸妈一到放假就带她全国各地去旅游。峨眉山,天池,所有好地方她都去过,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睛的。”
    “这种孩子,心机太重,也就是骗得了同龄人,实际在咱们眼里,一瞅一个现形。”
    “她去旅游?怎么可能呢?他们家有那些钱还不得抓紧时机买药再调理出个男孩?她父母也是,真的白接受教育了,吃药能管生男女吗?思想落后要挨打啊。”
    “什么年代,怎么跟农村的盲流一样?”
    句句见血的话像是刀锋,一下下往赏佩佩的皮肤上刮,她又痛又怕,心惊肉跳,整个人抖得像是被捕猎器夹住脚踝的羚羊,在台阶上摇摇欲坠。
    最后,她还是用力捂住耳朵才能强迫自己重新恢复了力气,支撑着身躯远离这些来自大人们的恐怖点评。
    那一天,少女的整个天都塌了,她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曾经在语文试卷上写过的那些作文。
    虚假的措辞和叙述,无一不是在歌颂她的好妈妈,她的好爸爸,还有她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那些引经据典的作文从来没有得过低分,可是她除了骗得了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骗到任何人。
    老师们对她笑,她以为是真的,老师们夸奖她,她也以为是真的。
    她在这种造作虚荣感内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多喜爱。
    可是,她不知道,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撒谎成性的孩子,根本逃不过成年人的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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