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月低下头,拧开了矿泉水的盖子,把打开的矿泉水递向穆雪衣,单薄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喝吧。
    穆雪衣眼底微弱的光晃了晃。
    她没有推让,用两只手小心地接过矿泉水,举到唇边。
    瓶沿挨到下唇时,她再也忍不住鼻尖的酸涩,眼泪夺眶而出。
    28、第 28 章
    游乐园那天后, 穆雪衣总觉得,自己对周枕月的感情有了一点变化。
    之前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周枕月的,但感情里更多的是对前世的愧疚和弥补。所以周枕月没有开口说原谅之前,她再喜欢她也会尊重她的意愿, 和她保持距离。
    可现在不同了。
    她开始贪恋周枕月的一切。
    贪恋她的温柔, 贪恋她的保护。就连看着她握杯子的手指, 都会想起那天她托着自己的胳膊肘起身的模样。
    只要想起, 就发疯一样地心动。
    每天晚上, 周枕月还是会陪着她拼积木。七千多块积木虽然很多, 可也用不着拼这么多天, 穆雪衣在故意拖慢进度,有时候还会趁周枕月不注意偷偷把拼好的拆掉。
    因为拼积木时,是她们离得最近的时候。
    周枕月就在她身后,每一次呼吸, 每一次叹气都仿佛在她耳畔。
    可惜,再怎么拖, 城堡也慢慢拼成了。
    而时间也终于来到了第十一天。
    穆雪衣没有再联系过穆如晴, 她知道,穆如晴对她不会手下留情。只要没收到报价表,第十一天,穆如晴一定会让周丰年知道所有事。
    早晨她们吃饭时,老爷子没有下楼。
    穆雪衣已经猜到了老爷子没有下楼的原因。她放下筷子, 看向正在低头吃炒鸡蛋的周枕月, 满眼不舍。
    穆雪衣:阿月。
    周枕月:嗯?
    穆雪衣:积木昨晚已经拼完了。
    周枕月:嗯。 穆雪衣:回头把它放在书架顶层的格间吧, 我看过了,只有那个地方能放得下。
    周枕月:好。
    穆雪衣:炒鸡蛋的做法我教给了你家的厨子,今天就是他炒的, 你觉得怎么样?
    周枕月:还可以。
    穆雪衣:一会儿去公司路上小心,中午留点时间睡个觉,别总是熬着,要注意身体
    知道了。周枕月站起身,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边收拾东西边说: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啰嗦。
    穆雪衣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你在家这么多天,今天突然要去上班了,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周枕月穿好外套,别想太多了,晚上回来给你带个东西。
    穆雪衣:什、什么东西?
    周枕月:晚上你就知道了。
    穆雪衣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周枕月,今晚她回家时,自己或许已经不在这里了。
    看到周枕月出门,一直候在楼梯拐角的管家马上走过来,对穆雪衣恭敬地垂头:穆二小姐,老爷子请您去他房间一趟。
    此时此刻,穆雪衣倒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心里反而是一片平静。
    她淡淡一笑:好。
    老爷子的房间在顶楼阳光最充足的地方,通往房间的走廊也是满地阳光。
    门没有关严,虚掩着。穆雪衣还是敲了门,等里面说了进,她才进去。
    房间里有很多书架,架子上摆满了线缝的古籍。木茶几上除了考究的茶壶与茶杯外,还有一鼎古朴的香炉,正郁郁袅袅地冒着青烟。
    周丰年坐在木椅上,双手叠放在拐杖顶端,脸上没有表情。
    穆雪衣从来没见过周丰年面无表情的样子,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个很爱笑的老爷爷。
    周丰年沉沉地说了声:坐。
    穆雪衣在周丰年旁边的木椅上轻手轻脚地坐下,不敢说话。
    周丰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今天一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穆雪衣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紧张了,可听到周丰年说出这句话,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全身绷紧。
    周丰年:邮件里说,三年前周氏那封外泄的机密文件,是你搞的鬼。
    穆雪衣的手开始发抖。
    周丰年抬起眼,眉心微皱:
    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穆雪衣愣住。
    这个问句太过出乎意料,她竟一时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周丰年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人去查是谁发的邮件了,查到以后,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源头。你自己也得多加谨慎,这一次我可以帮你,下一次,我的手就未必有这么长了。
    穆雪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嗓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您、您知道
    周丰年摩挲着掌心里的拐杖,食指上的玉戒指与木拐杖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花白的胡须一翘,像是在笑:早就知道了。三年前出了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不去查。我要是想查清楚一件事,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本事遮得住? 有好几秒,穆雪衣整个人都是懵的。
    半晌,她才颤巍巍地开口:那您都知道了,还允许允许我回来
    周丰年抚了抚胡须,笑了一声:说实话,三年前我才查明白时,确实对你有过不满。可后来查得更深入了一些,才知道你这个穆家二小姐背地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有那样的父亲和姐姐,做这样的选择,也不能怪你。
    更何况周丰年又叹了口气,月牙儿她对你的感情那么深。
    穆雪衣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茶煮好了,咕嘟咕嘟地冒泡。周丰年翻起一个茶杯放到穆雪衣面前,给她倒了杯热茶,今天时间还多,有没有兴趣听一听你走之后的事?
    穆雪衣快要把衣角攥烂了。
    周丰年轻笑:敢听吗?
    穆雪衣深深吸一口气。
    过去的那三年,她再怎么逃避,也是周枕月实实在在走过的三年。如果周枕月都有勇气熬过来,她至少也该有勇气去了解。
    她颤着嗓子:您说。
    周丰年慢悠悠地说道:上一次和你讲过她车祸的事,就接着那里讲吧。
    三年前那场车祸之后,她在重症监护病房住了整整一个月。肺部重伤,支气管也受到了牵拉,那个时候,呼吸对她来说是世界上最难的事。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说半句就要咳很久很久,严重时还会咯血。但那些日子,她还是一直坚持说着同一句话。
    她说:我想见她。
    我有什么办法呢?周丰年回忆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无奈,我知道你骗了她,可她就是离不开你了。我用尽一切方法联系你,但我的人脉再广,手段再高深,你有意躲避,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穆雪衣记得,当时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有很长一段日子,她都不敢给手机充电。
    周丰年又倒了一杯茶:后来,她身体恢复好了,我以为这件事就可以这么过去了。然而我想得太过简单。有一次,我偶然发现她在吃帕罗西汀,帕罗西汀是抗抑郁的药,我就马上叫人去查,才知道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然后我找到了她的心理医生,调出了她的档案。档案里有每一次治疗的详细对话,可说是详细,却也没什么详细可言。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只在重复相同的四个字。
    我好想她。
    穆雪衣手一抖,打翻了面前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她的鞋,她却一动都不动。
    周丰年拿了抽纸递给她,和蔼地笑:别担心,自从你回来以后,她就再也没去看过心理医生了。
    穆雪衣接过抽纸,一言不发。
    周丰年摸了摸胡子,眯起眼:说起来,我年轻时也很爱月牙儿的奶奶。我以为相伴偕老就是最深刻的爱情了,没想到啊,迟暮之年,我这孙女倒让我开了一次眼界。我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惦记成这个不死不休的样子。
    听到不死不休四个字后,穆雪衣想到了前世周枕月的结局。
    心脏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刺痛。
    紧接着,周丰年又和她说了很多这三年里发生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能想得起来的都说了一遍。 比如,周枕月每天都会去麦当劳点一份儿童套餐,只点不吃,没有人知道原因。
    再比如,她得了很严重的失眠。三年来,她没有笑过一次。
    从上午说到吃饭,又从饭后说到了下午。
    整整一天,穆雪衣都仿佛活在那段回忆里。
    那段回忆里,周枕月分明失去了她,可每一点每一滴,又全都是她。
    傍晚,最后一点残阳消失在天边。
    谈话的结尾,老爷子又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说:对了,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强塞的那几个红包吗?
    穆雪衣点点头。
    周丰年说:其实是月牙儿叫我给你的。你呀脾气倔,不肯花她的钱,可她又怕你受委屈,就叫我想办法给你塞一点。她说,如果是我以长辈的身份给你,你或许还能愿意花。老爷子拍拍穆雪衣的手,语重心长,丫头,听我一句,不要和她划分得那么明显,你越是想独立,她就越没有安全感。有的时候互相亏欠也不是坏事,人和人之间,总要有些羁绊才好。
    穆雪衣红了眼眶,嗯了一声。
    周丰年:好了,不聊了,她也该回家了。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不要让她知道,好吗?
    穆雪衣:好。
    周丰年又放柔了声音:还有,千万要记住,我对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疼爱。你们俩的事我是同意的,不要胡思乱想。
    穆雪衣哽咽着说:谢谢谢谢您
    他们还在说话,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小艾的喊声:
    二小姐二小姐 周丰年呵呵笑:正说着,她就回来了。他用拐杖指了指阳台,她好像在找你,你过去看看是怎么了。
    穆雪衣用袖口慌忙擦了眼泪,跑到阳台边,向下看去。
    满园落叶的院子里,小艾刚刚把车停进车库,正使劲拉合车库门。周枕月站在旁边,唇边也含着淡淡的笑。
    看到穆雪衣从阳台探出了头,周枕月遥遥地招了招手:下来。
    穆雪衣目光微微一偏,看到了那个周枕月早晨说要带给她的神秘的礼物。
    落满枯叶的小路上,停着一辆崭新的粉色自行车。车把上装有两个可爱的后视镜,后视镜上用红丝带系了好大的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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