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 穆雪衣曾经说过的话涌入脑中。
    皋川是我过去一年待的地方。
    箱子里是一些生活上的散碎东西。
    明明在穆雪衣的口中,那只是一个装了一些杂物的普通箱子。可是在她给自己的那串钥匙中,小院所有的锁都含括了,却唯独缺少了那箱子上的钥匙。
    之前怎么没有深想这一层?
    周枕月隐约察觉到,或许打开那只箱子,就可以打开那一段真实的过往。
    她手指向下一滑,滑到小艾的手机号上,拨通。
    马上给我弄一张飞往皋川的机票,要最快的一班飞机。
    打完电话,在等待机票的空白期,心跳得越来越快,却有些茫然。
    周枕月再一次拿起了那盒藏在储物格深处的药盒,这一次,比刚刚更为详尽地阅读上面的药物说明注释。
    【利培酮片,适用症状:】
    【1.各种精神病性状态的明显的阳性症状(如幻觉、妄想、思维紊乱、敌视、怀疑),也可减轻与精神分裂症有关的情感症状(如:抑郁、负罪感、焦虑)。】
    【2可用于治疗双相情感障碍的躁狂发作,其表现为情绪高涨、夸大或易激惹、睡眠要求减少、思维奔逸、注意力分散或判断力低下(包括紊乱或过激行为)。】
    指尖轻轻划过那上面的抑郁和双相情感障碍几个字眼。
    周枕月咽了咽唾沫,颤抖着慢慢打开药盒,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装着药的锡箔纸片。
    一板药片,已经被服用了一半。
    抠空的地方,卷了边的锡箔纸参差不齐。
    一时间,所有的疑问都找到了答案。
    她一直都不敢问穆雪衣,第二次离开自己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穆雪衣离开时留下的那句我的世界里从来都不能没有你,可你的世界里,不该再有我。她解读过许多遍,可还是无法在这样隐晦的表达下解读出最贴切的答案。
    她很怕,怕雪衣会因为这个她推解不出的原因再一次离开,所以后来也始终不敢主动问起。想着,既然已经过去了,不如什么都不问。
    坏掉的根,如果不知道是为什么坏掉的,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永远埋在土壤的最深处。
    可是
    周枕月握紧了手里的锡箔板,慢慢弯下背,趴在方向盘上。
    抑不住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从臂弯里溢出。
    不知过了多久,小艾就把航班信息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她随便抹了一下落到颊边的泪,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开车前往机场。
    值机,上飞机,起飞,落地。
    行云流水的行程。
    到皋川后,包了辆车前往那个偏僻的小院。
    从订机票到抵达小院,一共不过花了四个小时。
    周枕月拿出那串钥匙,打开院门,走到她们住过的卧室,开锁进去。
    那只落了薄尘的褐色大箱子还在原处,灰扑扑的,上着锁。
    她从床下拉出一个工具箱,取出最重的一只大扳手,走到箱子前,对准挂锁狠狠砸下去。
    沉重的扳手一下又一下地砸向挂锁,刺耳的咣咣声紧凑地回荡在屋内。
    锁已经生锈了,耐不住这样暴力的几下打砸,很快就咔哒一下裂开。
    周枕月掰下砸烂的锁,一把掀开箱盖。
    目光触及到箱子内部时,她愣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反应。
    箱子
    是空的。
    怎么怎么会
    她马上弯腰推了一下箱子,发觉这个重量已经和当初她们住在这里时不一样了,变轻太多了。
    周枕月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那边的人很快就接了,含着笑说了声:阿月,怎么现在
    箱子里的东西呢?
    她的眼泪顺着眼尾一滴一滴落下。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笑意已完全消失。
    你在哪里?
    周枕月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箱子里的东西呢?
    穆雪衣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半晌,她像是极为勉强地又笑了一下,答道:
    我让阿浓扔了。
    周枕月闭上眼,哭腔已经压抑不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已经快要结婚了,阿月。听筒里,穆雪衣的声音有一点失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没有必要
    周枕月攥紧手里的手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箱子,就像面对着她再也无法涉足的属于穆雪衣的那一年时光,泣不成声。
    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她哽咽着问,求你了,告诉我,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我求你了,雪衣
    穆雪衣的嗓音也有些抖:我去找你。
    周枕月抓住箱子的边缘,指尖都要陷进木板里一样,求你了,告诉我
    穆雪衣:好,我告诉你,都告诉你。你别动,我去找你。
    电话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穆雪衣唤葛薇浓的声音。
    已经是傍晚了,窗外暮色渐垂。
    周枕月坐在越来越沉重的黑暗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心情的沉淀,愈来愈多的回忆涌入了脑海。
    穆雪衣回岸阳之后,她对她做过的每一件事,竟毫无巨细地一一浮现。
    逼她签合约,给她戴手铐。
    嘲讽她,逼迫她,用言语侮辱她。
    对于她捧上的那颗千疮百孔的真心,千方百计地质疑。
    如今看来,全世界都能质疑穆雪衣,只有她周枕月,凭什么质疑?
    细细一想,从最开始,坐上那辆刹车有问题的车,雪衣就已经表明了她对她此生不改的心。
    那次,雪衣控制着车将自己那一侧撞上大树,自己断了一条腿,却将她毫发无损地保全了下来。
    后来回了穆家,为了算计穆如晴,心甘情愿被剁掉一根手指。
    又因为毁了穆如晴的一生,对自己为人的底线和精神产生了怀疑,一步一步走入抑郁和双相障碍。
    或许第二次离开时,雪衣是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悄悄腐朽吧。
    可即便如此艰难,她还是让自己重新站了起来,拼尽全力,又走回了自己的身边。
    而自己
    周枕月捂着眼睛,失声痛哭。
    她这一辈子从未哭得这样悲恸。
    太阳沉入后山,月亮升起。由东边慢慢移向西方。
    几个小时就这么没有痕迹地流了过去。
    已经到了深夜。
    外面的院门忽然传来被推开的声音,吱呀一声,伴着枝头麻雀惊起的扑簌声。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身后的门被拉开。
    已经不用拄拐的穆雪衣小跑过来,看见地上的周枕月,忙半跪下去抱住对方。
    显然来得很急,什么都没带,头发是乱的,额角还有汗。
    阿月,穆雪衣第一时间握起周枕月的胳膊和手腕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什么事。
    周枕月苦笑:事到如今,你还满脑子只想着关心我?
    我穆雪衣搂住周枕月,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很小,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不想让你知道。
    周枕月忍不住语气加重:难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真的可以当这些全都没有发生过吗?!
    穆雪衣欲言又止。
    周枕月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太重了,缓缓放松肩膀,抬手轻柔地抱住穆雪衣的腰。
    我不是想凶你她的眼眶又湿了,我只是很后悔
    穆雪衣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抱紧周枕月,柔声说:
    阿月,你不需要后悔什么。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即便我有苦衷,我也该承担每一个选择会产生的后果。
    她顿了顿。
    而且那个时候,我确实抛下了你,也没有和你说实情,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我严苛一点,很正常啊。我知道,你让我签合约,戴手铐,都是因为你太害怕失去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
    周枕月抓紧了穆雪衣腰侧的针织衫。
    我也没什么立场去怨你。
    穆雪衣轻柔地抚摸周枕月的发顶,慢慢地,安抚着她。
    你做出的所有反应都是正常人的反应。是我没有及时地告诉你,才让我们之间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如果说这些事里一定要找一个罪人,那做错事的一定是我,是我不够好,顶不住那些情绪,也没有妥善地处理,才会害了我自己,还连累了你。
    周枕月闭着眼,哭得却越来越狠。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你发现了我患病的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穆雪衣苦涩地笑。
    你看,这就又是我的一个失误。决定要瞒了,却又没瞒好。这个时候让你发现了,除了让你愧疚之外,什么用都没有,我也
    雪衣。
    周枕月揪住她针织衫的手指又紧了一些。
    穆雪衣忙应道:嗯?
    周枕月把脸埋在穆雪衣的肩窝里,在她耳畔沙哑地说:
    对不起。
    穆雪衣鼻子一酸,想告诉周枕月她不需要说对不起,可是话还没出口,喉咙就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她只得别过头,强忍着泪。
    周枕月流着泪把这句话说完:
    对不起。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的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黑括号里的利培酮片适用症状摘自百度百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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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第 123 章
    已经太晚了, 本应该在小院住一晚,但是离婚礼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她们作为婚礼的主角,必须得尽快前往温泉山庄的婚礼现场。穆雪衣来皋川之前还扔了很多没做完的事在那边。
    两个人连夜飞往暨宁, 抵达山庄时,都已经是凌晨五点了。
    一路上周枕月都紧紧地握着穆雪衣的手, 隔一会儿就要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穆雪衣不停地安抚她:没事的, 不要这么说,错的不是你。
    到温泉山庄门口时, 周枕月又一次说了:对不起。
    穆雪衣无奈地笑:难道你以后天天都要和我说这句话么?
    周枕月:这是最后一次。
    穆雪衣:最后一次?
    周枕月:嗯。今天之后, 不会再说了。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晃了晃拉着周枕月的手,说:如果和我说对不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以后想说也可以说,不要憋着。
    周枕月别过目光, 轻声说:你不用这么包容我。
    穆雪衣却浅笑着说:明明是你一直在包容我啊, 阿月。
    两个人走到了山庄内部, 天上在飘着小雪,山庄里到处都是在搬花篮和长椅的员工。
    员工们见了她们, 纷纷打招呼:周总好, 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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