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照顾一个昏迷在床的伤员相当耗力费神,从房子里的蛛丝马迹看,陆烬朝本身的生活可能正在经历一些不好的变化,就算如此也仍旧相当耐心地对待着他。
    就算冰冷如林啸鸣,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微弱的感动,已经多久没见过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了?他一直生活在无止境的阴谋和算计之中,所得到了一切关怀,都作为筹码出现。
    林啸鸣垂下眼,将手臂稍稍向外挪了下,避免可能会让对方不太舒服的肌肤相触。
    陆烬朝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啸鸣的小动作。就算做好了这个身形不可能轻到哪里去的准备,林啸鸣完全站起来的时候,陆烬朝还是整个人被他压得向下一沉。
    陆烬朝深吸口气,另一只手搂住哨兵后背,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出卧室。
    就算一直在努力控制,林啸鸣两腿也不住的发软,步伐踉跄。二十年来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虚弱时刻,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相当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样子,估计要再等上三四天身体才能完全恢复。
    帮着林啸鸣坐到椅子上,陆烬朝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把鼻畔冒出的汗。
    他可以直接把碗端到林啸鸣床边,但还是选择把林啸鸣扶到了外面,当做必须的康复训练。
    哨兵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现在是开始康复训练的最好时候。
    陆烬朝在他对面落座,把勺子递给他。
    “如果有向导帮你梳理一下精神世界会康复的更快,单纯在家里养着可能会要比较长的时间,尽量耐心一点。”
    “好。”林啸鸣点点头,勺子被他握在手中,正在不断的颤抖。
    “可以吗?”陆烬朝到底有些担心。
    “嗯,可以的。”林啸鸣尽量控制着右手,将一口粥送进嘴里。
    玉米粒微甜,里面的肉沫又是淡淡的咸,清淡却又不至于一点味道都没有,温度适中,很好得照顾了哨兵过度敏锐的嗅觉和味觉。
    在燃血重伤之际被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照顾,是他为数不多的幸运。
    林啸鸣手指还有点不听使唤,吃得很慢,陆烬朝就坐在对面等着他。
    陆烬朝垂眼盯着桌面,神情沉默而内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啸鸣看到玄关处柜子上的黑白照片,遗像上的人看起来很眼熟,是床头柜上倒扣相框里的父亲,但年迈了许多。
    林啸鸣心下了然,没有多言去打扰他。
    外面又传来隐约的鸟鸣,似乎有只鸟儿一直徘徊在附近。
    陆烬朝深吸口气,终于感觉到了明显的不舒服,他一直在冒汗,本以为是扶着林啸鸣热出来的,现在缓了那么久,却愈演愈烈,鼻尖、额头和脖子上全都是汗,衣服甚至都被打湿,黏在后背上。
    他默默忍耐着,终于等到林啸鸣吃完饭,先扶着他回了主卧。
    林啸鸣刚一碰他,就感觉到了比刚才还要高的热度,陆烬朝鼻尖上泛着水光,脸颊甚至都有点发红,撑着他身体前行时都不太能使得上力气。
    他皱了下眉头:“还好吗?”
    “没事,我去睡会儿就好了。”陆烬朝站在床边,双手在脸颊边扇了扇,似乎这样就能降低身体内部发出的热度。
    他将林啸鸣安顿好,确保床头的白噪音装置正常工作,脚步虚浮地离开主卧。
    这一会儿陆烬朝已经浑身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仿佛能烫伤皮肤。
    满身都是汗实在难受,他迅速吞下两片药,忍无可忍去冲了个澡。
    水流打在皮肤上的轻微痛感甚至都让他忍不住颤抖,如同某种信息素或费洛蒙正弥散在空中,侵占每一个细胞,勾起隐秘的渴望,引发连锁反应。
    陆烬朝已经没有功夫为身体产生的反应感到惊讶或难堪,他真的非常非常不舒服,有一团火正在身体最深处酝酿,却因为缺乏契机怎么也爆发不出来。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去床上躺着,依靠睡眠捱过去。
    通讯器在这时响起,陆烬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接通,是医院那边。
    护士的声音带着歉意:“陆医生您现在能过来一下吗?格里医生说21床病人的手术方案可能要做一些紧急变动,想咨询一下您的意见,抱歉在休假的时候还打扰您,但格里医生说他总感觉现在的方案有点不太合适。”
    “让他把资料发我,我这就过去。”陆烬朝挂断电话,他将毛巾随手搭在一边,迅速穿上衣服。
    浑身汗水被冲掉后稍微舒服了一点点,虽然非常不想动,但他现在去医院,也能检查一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陆烬朝将头发吹到半干,拿过镜框架在鼻梁上期望能挡住眼尾不正常的泛红,打量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匆忙走向玄关。
    头有点晕,但应该能坚持到医院。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主卧里。
    林啸鸣有所感应地望向窗外,雪豹正趴在窗户上,急躁地叫了两声。
    他撑着柜子下床,打开了紧闭的窗。
    风一瞬间涌入房间,带来潮湿水汽和植物青涩的味道,一道白色的身影俯冲进来,带着凛冽的风和湿润的雨。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隼,足有半米长,羽翼末端带着浅浅的银芒,勾状的喙渐从白变成灰,深褐色的眼瞳锐利,它收敛的羽翼张开,甩出冰冷的雨水,径直冲向紧掩的房门!
    年幼的云豹发出一声紧张的吼声,摆出防御姿势面对着不速之客,看到这只精神体的瞬间,林啸鸣脸色猛然一变。
    庞大的精神力自一墙之隔处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是就连阻隔石都无法完全屏蔽的强度,精神触手混乱袭来的前一刻,林啸鸣加固了屏障,牢牢护住了自己的精神图景!
    他撑着墙壁用最快速度,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门被拉开,白隼发出一声尖鸣,和林啸鸣一道径直冲向玄关!
    陆烬朝正倒在地上,艰难地翻动身体,庞大的精神力井喷般爆发而出,精神领域张开,以他为圆心笼罩周围,还在以恐怖的速度不断扩张!
    两人精神领域相互碰撞的瞬间,热度自林啸鸣体内涌出,混合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欲,将哨兵淹没。
    结合热。
    相互契合的哨兵向导在精神领域达到共鸣后会引发结合热,促进身体上的结合,在情欲的潮涌下,双方几乎会丧失全部理智,只保留结合的本能。
    林啸鸣咬紧牙关,踉跄来到陆烬朝身边,跪倒在地,伸出手将他身子扳过来。
    必须先把精神领域的扩张止住,一旦陆烬朝的精神力蔓延到有其他哨兵或向导的区域,他们就会被发现!
    陆烬朝正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攥住胸前衣襟,抵抗着令人无从招架的热浪。林啸鸣的触碰如同最致命的催化剂,让他浑身颤抖一下,唇角溢出呜咽。
    白隼焦躁地盘旋在头顶,扇动翅膀带起气流,云豹也被结合热影响到,开始在地板上不断打滚,伸出爪子想要扑下白隼。
    林啸鸣抓住陆烬朝手腕,将他两手扯开,紧贴耳边用力按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陆烬朝试图重新蜷起的身子,吼道:“控制住你自己!在最外面建立屏障!”
    “把精神力想象成自己的手脚,你可以控制它的!就像控制住你的身体,它本来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陆烬朝被林啸鸣紧紧压住,仰面朝上像只被迫露出柔软腹部的猫,哨兵的吼叫传入他耳中,艰难地被大脑分析其中含义。
    一场风暴出现在海面上,黑色浓云压在头顶,上百米高的汹涌浪头从四边八方涌来,带着致命的巨响和几乎将人溺毙的浓重水气,而陆烬朝只能拼了命地抓住竹筏,根本找不到可以逃离的方向。
    控制住它!它本来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陆烬朝竭尽全力地想要控制,让海面重新平静下来,但浪头实在太高,狂风实在太大,其中蕴含的能量完全超越他的想象,他所做出的全部努力,在如此强烈的爆发下,都好像无用功。
    到底要怎么做?
    陆烬朝开始不断地倒抽气,失焦的双眼完全放空盯着天花板,水光从眼角滑落,没入乌黑的鬓角。
    这是过度呼吸的征兆,林啸鸣扯下自己的上衣用力蒙在他口鼻上,强行抑制住呼吸的频率,豆大的汗珠从哨兵额头上滴落,砸在陆烬朝颈侧。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失控,彻底陷入结合热之中!
    陆烬朝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觉醒时精神波动最强的向导,一旦他被发现,必定会陷入大家族的争抢之中,就像前世的自己,落入无法反抗的命运。
    必须要阻止!
    林啸鸣咬紧牙关,克制住咬上陆烬朝脖颈的冲动,他刚从燃血中醒来,力气还没恢复,光是这样制住陆烬朝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精神领域的融合还在继续,他和陆烬朝的适配性相当之高,但现在没人顾得上这些。林啸鸣俯下身,额头抵住陆烬朝满是汗水的额头,闭上双眼嘶声吼道:
    “让我进去!”
    精神领域在这一刻彻底重合,两股强大又截然不同的精神力角逐着,对峙着,却又在同一时刻被对方侵入。
    林啸鸣感受到了风,雨,雷暴,闪电,还有海浪。
    海啸正在发生,百米高的巨浪朝着竹筏上两人兜头砸下之时,林啸鸣抬起手,数不清的零件凭空出现,迅速覆盖整个竹筏表面,组成机械甲板,将其面积扩张成原来的数倍。
    螺母、齿轮、轴承和箱体相互嵌合,组成一方封闭的空间,将两人牢牢护在其中!
    哗啦——!
    浪头打在机械箱庭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竹筏整个飞了出去,不断有水从零件间的缝隙流下,林啸鸣用身体护住陆烬朝,喊道:“这是你的精神图景,你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
    “去想象风平浪静的时候,最值得你回忆的,最美好的场景!”
    陆烬朝头晕目眩,哨兵将他紧紧拥在怀中,水浇的他眼睛睁不开,只能趴在林啸鸣的肩头。
    ……最美好的场景?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幼时因为身世被嘲笑,因为长个太晚被歧视,只能回家一个人默默在灯下看书消化情绪的场景。
    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必然会成为一个向导,却一直等到十八岁都没能觉醒精神力时的绝望。
    是他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毅然决然回到南天星时旁人失望不解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他是天才,也是废物。
    海面又开始汹涌地激荡,林啸鸣不确定如果刚才的精神冲击再来一次自己能不能抗住。
    他心急如焚,强行介入陆烬朝的觉醒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如果不能阻止陆烬朝领域的继续扩张,估计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有哨兵和向导踢开房门,看到衣衫不整,正在地板上结合的他们俩。
    “想想那些爱你的人!还有你最喜欢的东西!”
    陆烬朝眉头紧紧皱起,脑海中那些惊疑的目光隐去,幻化为成台灯的光,七十多岁的父亲正戴着老花镜,在他第一名的成绩单上签字。
    飞船横跨大半个星域,十五岁的他独自前往首都星第一医科大,成为整个学校里年纪最小的学生,被所有同学、前辈和老师关心照顾。
    手术室里无影灯下的精准操作,护士和其他医生的赞许,患者感激的话语和笑靥,昨天早上男孩天真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
    ——这么厉害的陆医生,为什么会在我们小小的南天星工作呀。
    低血糖造成的眩晕中,孩子母亲的回答,他其实听到了。
    ——因为这里有需要陆医生的病人呀,就像你,如果没有陆医生,你的手术可能就没有那么高的成功率了。
    但……他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崇高的觉悟。
    他只是在得过且过。
    在这一刻,阳光从黑云中破出,照射在机械箱庭之上,海面逐渐归于平静,竹筏不再在被卷着横冲直撞。
    陆烬朝深吸口气,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睁开双眼。
    风平浪静,箱庭解体,零件坠入海中,在最后的时刻,他看到了哨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阳光从他身后洒下,照亮眼中难以察觉的笑意。
    热度正在消退,狂暴的精神力终于被控制住,屏障高高立起阻隔外界。
    在不知名鹰隼的名叫声中,陆烬朝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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