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病床,一个男人正平躺在上面,双眸紧闭,他应该是个哨兵,但身上没有散发出丁点精神波动。
    “克伦威尔是我的同事。”林啸鸣为陆烬朝介绍,他看向病床上的哨兵,“这是我们的上司,尼科拉大校,在一次意外中,他不得已封闭了自己的精神图景,直到现在都没能醒来。”
    陆烬朝心领神会:“你们缺个能把他唤醒的向导。”
    “是的,之前已经来过很多军部的向导,都拿他没有办法,尼科拉的屏障很强,在昏迷中仍然保持着高防御性和攻击性,我们想了很多方法,效果都不理想。”
    “所以?”
    “尼科拉的精神图景中有大量关于军部的秘密,归属于塔的首席向导并不可信,请她过来也会带来很多额外的麻烦。我们需要一个精神力非常强大,还能够信任的向导。”
    “但我也是塔内的介绍人啊。”陆烬朝并未因林啸鸣“精神力非常强”和“能够信任”的夸奖而高兴到失去判断,“我和首席有什么太多区别吗?”
    空气中似乎就要扬起火药味,克伦威尔站在一旁,看看林啸鸣,又看看陆烬朝。
    果然,林啸鸣没事先征求人家意见就把向导直接带过来了。
    万一不同意,他是不是要见证一场家庭纷争了?
    林啸鸣:“你是家属。”
    陆烬朝:…………
    林啸鸣:“所以,愿意来吗?”
    陆烬朝失笑:“你都把我带过来了,才问我愿不愿意帮忙?”
    这就是同意了。林啸鸣摸摸陆烬朝的脸的,道:“谢谢。”
    “我帮忙可不是免费的,现在你可以好好想想回去之后要怎么感谢我了。”陆烬朝来到尼科拉床边,伸手去翻他眼皮,哨兵正处在深度昏迷的状态,类似于植物人。
    “还有什么能够提供给我的信息吗?”陆烬朝回头问林啸鸣。
    “尼科拉的精神体是一只巨型森蚺,精神图景是——”林啸鸣看向克伦威尔。
    克伦威尔:“热带雨林。”
    这是尼科拉在某次事后告诉他的,克伦威尔当时脑袋一团浆糊,也不知道怎么竟然记住了。
    他一个普通人,干嘛要记住哨兵的精神图景,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看见。
    “啊,是森蚺的栖息环境。”陆烬朝重新看向尼科拉,他稍微释放出一些精神力,进入尼科拉的意识海,发现就连最外层的意识海都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屏障立在边界,爬满了各种墨绿色的不明植物。
    他能隐约感觉到属于精神图景的波动,非常的不稳定。
    “他的精神状态很差,之前来过的那些向导一直想进入屏障之中,施加的外源性压力也会加速精神的崩塌。”
    陆烬朝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向导了,他尽量轻柔地检查过尼科拉状况,睁开眼,对林啸鸣道:“我不确定如果我进去会对现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精神投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虚弱,如果想把他保住,只能一次成功。”
    “他这种情况,精神图景里面应该非常危险吧。”林啸鸣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我们两个一起进去?”
    陆烬朝想了一下,好像还真的可以,哨兵的精神力不足以进入其他人的精神图景,但如果有向导作为媒介,引领着进入,是可以做到的。
    就像在麦伦星舰上救助埃莉诺那次,林啸鸣的精神力也通过他进入了埃莉诺崩溃的图景,在最后关头形成机械平台,将他托起。
    两人商量着具体的操作,克伦威尔在一边插不上话,去给陆烬朝倒了杯水。
    “谢谢。”陆烬朝捧着茶杯,克伦威尔右手中指的骨节有一定程度的轻微变形,很明显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他应该是个文职。
    说起来这还是陆烬朝头一次和林啸鸣如此认真的商量正事,这件事情上,他和林啸鸣彻底站在了平等的位置,不会说有谁引导着谁。
    提出意见,进行商讨,赞同或者否决,在这一刻他们不是恋人,而是共同解决眼前问题的战友。
    商量好了大概的计划,具体还要等进入精神图景中看看究竟什么情况才能敲定,两个人一起进去,出了什么意外也方便相互照顾。
    陆烬朝知道,这同样也出于保密性,尼科拉脑子里有很多机密信息,林啸鸣一起进去能够监视他,防止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毕竟就连尼科拉住着的这家医院都那么神秘。
    陆烬朝喝了点水,又去了趟厕所,这一次的精神图景之行还不知道要用上多久,他和林啸鸣一起躺在旁边病床上,平复心情,做着最后的准备。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克伦威尔问道,病房里两个哨兵一个向导,只有他没有精神力,像个局外人。
    “麻烦你照顾一下我们的身体。”陆烬朝笑着对他道,“在此期间尼科拉的精神状况可能会出现一些波动,反映为身体上的轻度应激反应,注意一下他的心率和血压,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好。”克伦威尔重新坐回椅子上,看陆烬朝和林啸鸣闭上双眼,也许空气中有名为精神力的东西正在蔓延,进入尼科拉的身体。
    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在这深埋地下的秘密医院中,克伦威尔坐在尼科拉身边,安静等待着。
    第139章
    湿热。
    这是陆烬朝的第一感受,感受到周围的存在于精神领域中逐渐清晰,他睁开双眼。
    雨林的边界——被无数未知植物层层裹挟的屏障就在身后,如同一道墨绿色的厚实高墙,坚韧的枝条能够阻挡许多东西,但植物可不会拒绝水。
    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股精神力也顺着悄然进入其中。
    无数微小的零件拼凑组合,身边浮现出哨兵的人影,这不是陆烬朝第一次在精神图景中看到林啸鸣。
    三年前那场因觉醒被激起的结合热中,毫无经验的他面对凶猛海啸无力招架,是林啸鸣出现在小小的竹筏上,为他挡住百米浪头。
    但在那之后,陆烬朝许多次进入过林啸鸣的精神图景中,为他清理其中的冗杂信息,却再也没能见到哨兵的精神投影。
    他在雨中漫步过整座城市,甚至熟悉了其中每一处建筑的零件构造,却都没能寻到哨兵。
    最终陆烬朝确定,林啸鸣应该就在机械城市最中央的高塔中。
    那座塔没有入口,也不存在窗户之类的结构,不知是林啸鸣的自我封闭,还是为了保护什么秘密。
    林啸鸣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茂盛的热带雨林,沉闷湿热的感觉犹如处在真实场景之中。
    陆烬朝观察着四周,向着林啸鸣挪了两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高度的适配性让精神力开始自动融合,但由于有着尼科拉精神图景的桎梏,不会像现实中那样,引起危险的结合热。
    现在他们应该去寻找尼科拉的踪迹,精神图景封闭后,尼科拉的精神投影会隐藏在某个角落,就像陷入神游中的那些哨兵。
    找到尼科拉,把他唤醒,然后通过井将他带出来。
    “走吧。”
    陆烬朝率先迈开步子,精神力化作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为雨林的湿热环境继续添砖加瓦,同样探寻着雨林的地形结构。
    在精神图景中,一切都和精神力的强度有关,陆烬朝彻底摆脱了肉体的桎梏,相较于他过分强横的精神力,向导不够强健的身体确实算得上一种负担。
    “他的精神图景很大。”林啸鸣感知着周围,一般来说,哨兵的精神力远不如向导,但他可是黑暗哨兵。
    “也可能是一种假象。”陆烬朝跨步从灌木上迈过,雨林里根本不存在路,到处都是茂盛纠缠着的各种植物,地面湿软,稍有不慎就可能一脚陷进去一些。
    陆烬朝注意着周围有无动物爬行留下的痕迹,他总觉得尼科拉在封闭之中,很有可能和自己的精神体待在一起,或者说,被精神体保护着。
    在精神图景中的感觉实在太好,以陆烬朝精神力的强度,就根本不会觉得疲惫。
    陆烬朝拨开面前的草叶,突然来了主意。
    “要不要比赛看谁能先发现他?”
    林啸鸣笑了:“那对你来说有点不公平,毕竟我知道之前那些向导提供的很多信息。”
    透过头顶层叠的枝叶,林啸鸣清楚看到了呈现出诡异深色的浓云正迅速汇聚——尼科拉感受到了他们的进入,想要将闯入精神图景的不速之客赶出去。
    要抓紧时间了。
    由陆烬朝精神力化作的小雨在靠近两人身边时,会自动蒸发,如同被什么屏障挡住一样,两人身上至今还是干燥的,但头顶上看起来不太妙的浓云估计会带来一些麻烦。
    陆烬朝加快步伐,雨水落在草木和地面上,于是尼科拉精神图景的状况无比详尽地呈现在向导脑中,又通过精神链接传递给林啸鸣。
    有许多蜿蜒的小溪流,顺着地势向下,最终汇聚到一口较大的深池中。
    森蚺作为亲水性最大的巨蛇,喜欢生活在浅溪和沼泽之中,向着有水的地方前行会更容易发现其踪迹。
    无需言语,两人不约而同确定了前进的方向——沿着最近的溪流,一路去到那口深池,中途需要经过一片沼泽。
    随着两人默契的前行,距离边界的屏障越来越远,头顶的云层已然厚成浓黑,陆烬朝不再用雨水探路,他尽可能得收起精神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去躲避尼科拉接下来可能到来的攻击。
    就算在昏迷之中,哨兵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他牢牢守护着自己的图景,就算会悄无声息地在其中消亡,也不允许外来者踏入。
    这种潜意识里的高度警惕只能说明一件事——尼科拉的记忆中有特别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不能被其他任何人窥见。
    也许就是啸鸣口中的重要情报吧。
    不再受制于自己不争气的身体,陆烬朝速度相当之快,仿佛真正化身为丛林中低空贴地飞行的猛禽,丝毫不用林啸鸣去分神照顾。
    两人全速前进,终于来到了那条小溪旁边,也是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了第一声闷雷。
    雷声响到到如同就在耳边炸开,似乎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
    不,地面真的正在震动!
    陆烬朝赶忙扶住一旁的树木,去抓林啸鸣的手,然而他的手掌刚刚贴上粗糙的树皮,就感受到了某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陆烬朝瞳孔一缩,他猛然向后仰倒,重心下放核心收紧,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蛇贴着他的胸口,利箭般射出,尖锐的獠牙上凝聚着致命的毒液。
    一张金属片飞来,带着破空之声,径直斩断了蛇头,暗红色的血喷出,在陆烬朝身边被一层无形的水磨挡住,融如其中。
    蛇的尸体掉落在地,无头的身体还在做最后的扭动,最终在陆烬朝眼前化作一摊血水。
    脚下的大地仍在疯狂颤动,林啸鸣抓住陆烬朝压低他身形,两人趴伏在地面,尽可能减少可能出现的风险。
    这是尼科拉的精神图景,可以发生任何他想要发生的事情。
    第一滴雨落下来,被水膜挡住,陆烬朝清晰看到一片树叶被砸落,叶子竟被生生腐蚀出一个正在迅速扩大的破洞,淡淡的烟雾冒出,伴随着腐蚀性的气味。
    好强的雨!
    陆烬朝就要去用水膜覆盖林啸鸣,却发现哨兵头顶已经形成了金属隔板,随着腐蚀雨水的疯狂落下,金属迅速融化,又被崭新的零件补充。
    隔板扩张,同样护在了陆烬朝的头顶。
    但这样高强度的损耗不是件好事,水膜依然覆盖上金属挡板,减缓被腐蚀的速度,同时在两人身体三厘米处形成一层屏障,酸雨首先被水膜稀释,才对金属进行腐蚀。
    陆烬朝还从未见过攻击性如此之强的精神图景,仿佛它的主人对一切都抱有强烈的警惕和敌意,要将所有进入其中的陌生存在全部抹杀。
    那些陷入狂暴的哨兵们大多数表现为自毁,想要毁灭别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陆烬朝从地上爬起来,就要继续抓紧时间赶路,林啸鸣一把将他拉过来,道:
    “不要走在河边。”
    陆烬朝盯着随着雨水落下涟漪不断的溪面,迅速离它远了一些,他尽可能地减少用精神力探路,仍觉得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正伺机而动。
    阴暗的,潮湿的,凶猛的,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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