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日要早出发。你在这儿可要藏好了,等我们走后,或者在我们走之前先行离开,否则容易被发现。”姚星潼认真道。
    “为什么不能被发现?”
    “不是你想偷偷跟着去南岭吗?”
    “我不偷偷跟,我要光明正大跟你们一起走。”
    姚星潼差点把手上端着的瓷碗摔碎:“那你为何不从前门进,反而要冒险翻窗户?”
    顾栾振振有词:“听说半夜爬墙会有别样的风情。平日没机会,今天刚好来试试。你刚才有没有被惊喜到?”
    “那是惊吓好吗。你没看见我剑都举起来了。”姚星潼惊魂未定地拍胸口。她记得初次见面也是如此,前一瞬还在惊艳,下一秒就被惊吓。
    顾栾每次突然出现都能带她体会不一样的毛骨悚然。
    “乎撸乎撸毛,好咯好咯上身咯。”顾栾顺着姚星潼的脊背从下拍到上,最后做了一个虚空拎起的动作,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这是洛鹤县的风俗之一,在小孩或年轻女子受到惊吓后,家中的年长者从脚到头倒着拍,一把揪住耳旁的空气,寓意着把吓掉的魂重新捉回来。最后捏耳朵是为了把逮住的魂顺着耳道放回去。
    昨天姚绾被地上忽然冒出的蜈蚣吓的大哭,她娘亲就是这么做的。顾栾当时在旁边看着,顺便记下,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姚星潼哼哼唧唧地拍掉他的手,“那是长辈才能做的,你做了没有用。”
    “所以潼潼的一魂一魄还在这附近飘着吗?喂,快回来啊!”顾栾配合她,做出惊恐寻找的表情。
    除了李氏,没有人如此亲昵地喊她的小名。顾栾是第二个。
    李氏喊她潼潼,更多的是来自母亲的关怀;而同样的两个字从顾栾嘴里说出来,莫名其妙带上了甜腻的味道。
    姚星潼把脸转过去,不让他看到自己飞红的面庞,小声道:“飘到你身上,回不来啦。”
    ***
    清早,姚星潼是在顾栾的怀里醒来的。
    她禁不住顾栾穿着女装,眼尾发红地朝她撒娇。虽然知道那张美女皮下是一颗多么无赖变态的心,一对上顾栾困出眼泪的丹凤眼,她只觉得让这等美女睡地上是一种罪过。
    即便是女装,顾栾平日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梁红玉,铮铮铁骨的类型。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姚星潼半边身子都酥了。
    为了不让姚星潼反悔,顾栾提早熄了灯,然后才去洗净脸,摸上床把姚星潼抱紧怀里。他小声嘟囔,说也不知是谁当初抢着要睡地板,说让郡守家公子睡地上于礼不合,现在倒好,顾公子想上床都不让上了。
    姚星潼就往他怀里钻,解释说是她紧张。然后被顾栾借机结结实实摸了好几把。
    醒来的同时,顾栾也睁开双眼,别有深意地跟她对视。
    姚星潼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了半天,才发现顾栾眉心的红痣不见了。
    “你,你的痣……”
    顾栾摸摸额头,不解道:“那个痣是画上去的,你不会一直没发现吧?我可是坦诚相待大半月了。原来你这么不关心我么?我伤心死了!”
    眼看他又要戏精上身,姚星潼赶快借起床之由糊弄过这个话题。
    这段时间,顾栾确实很多次以素颜对她。只不过她紧张又害羞,基本扫一眼就过去,只留下俊美非凡的印象。
    扮美人时,那颗痣的确是点睛之笔,将端正又勾人的风流气质烘托到了极点。若是没有朱砂痣,或是换个地方点,比如印到眼角下做成泪痣,恐怕又是别样感觉。
    不得不承认,在塑造风格方面,顾栾是个天才。上上下下无一处不是在衬托他的独特气场。
    如果是正常着男装,那颗朱砂痣反而会压制住他眉宇间的英气,显得不伦不类。
    他们一块儿下楼吃早饭。韩子赋和冉树正围着方桌喝粥,见到活生生从天而降的顾栾,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顾,顾小夫人?”
    “韩大人早。”顾栾风情万种却又不失端庄地一笑,“我与夫君恩爱甚笃,自昨日分别之后心口便开始绞痛,猜测是太过思念夫君的缘故,便快马加鞭赶来。果然,一见到夫君,马上就痊愈了。”
    姚星潼在一旁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知道顾栾是怎么把谎撒的如此堂而皇之。问,就是多年练出来的。
    韩子赋显然也收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万万没料到顾栾会转性转的如此彻底。一晃神,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他捡起来吹吹灰,难得局促:“顾小夫人与夫君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只是一路多有险阻,我们三人并未带仆从,不知顾小夫人……”
    他话说了半截,不过意思很明显,他们是出来办事儿的不是旅游的,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路上没人会有多余的精力照顾顾大小姐。
    况且顾大小姐的刁蛮全京城无人不知,他生怕顾栾跟着挑三拣四拖后腿。
    顾栾微微眯眼,一笑,“韩大人不必担心,我能徒手打狼。你们只管赶路便好。”
    徒手打狼……结合顾栾此刻处变不惊的姿态,外加他在京城时常把地痞流氓打的抱头鼠窜的传闻,韩子赋信了。
    有医师,有谋士,有后勤,现在又多了武力输出,甚好。
    只是他不方便当着顾栾的面再什么事儿都使唤姚星潼了——那可是人家放在心尖尖上的亲相公呢。
    ***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抵达桑斐郡。再往前数十里,翻过一座山头,便是正式抵达南岭。
    他们打算在桑斐郡休整一番,明日直接翻山过去。
    桑斐郡郡守公仪明听说身材高挑的风火女子是顾连成之女,激动地亲自给他们斟茶。
    寒暄完,公仪明问起顾连成。他在二十多年前曾与顾连成共事,十分欣赏他的为人。只不过后来顾连成带兵北上御敌,之后便留在京城,而他始终待在桑斐,从郡丞做到郡守。
    “公爹来过南岭?”
    晚上休息时,姚星潼窝在顾栾怀里,手指绕他披散下来的头发玩。
    “很早之前。呆过不短一段时间。”
    “公仪大人看起来跟公爹交情很好,像是一拍即合的友人。可为什么公仪大人很喜欢南岭一带,而公爹却十分厌烦呢?”
    怎么说顾连成也在南岭呆了好几年,再不喜欢,感情基础也是有的。
    想到当时听闻南岭水患时顾连成阴沉的表情,仿佛这地方跟他有仇。
    “自然是有理由。”
    “是我能听的吗?”
    姚星潼好奇。自从入赘到顾家后,她养成了问事情前先问自己能不能听的习惯。
    顾栾迟疑一瞬,而后点点头。他没有直接跟姚星潼说明原因,而是换了个角度切入。
    “他不愿意我来南岭,是因为不想让我见到墨无砚。”
    “墨无砚?”
    顾栾低头在她耳后吻了吻,嗓音低沉,娓娓道来:“是南岭很有名的盐商,相信你不久就能见到。墨无砚是我十二岁随我爹来南岭时认识的朋友,过程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步烟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不过他只知道墨无砚,不认识步烟。”
    姚星潼更不理解了:“既然不喜欢南岭,为什么还要带你来?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吧。”
    “他是来祭扫的。”顾栾轻飘飘道。
    “祭扫?给谁?”
    顾栾没有正面回答,又换了另一个话头:“你可知道苏贵妃被灭门一事?”
    “略有耳闻。”
    苏贵妃是在她出生前就盛宠的妃子了。听闻人是如花似玉,对谁都是笑笑的,嘴边露俩酒窝。但后来因为被检举有谋反之心,从她远在南岭的父亲家中搜出大量通敌证据,又在已有身孕的苏贵妃寝宫里找到针扎皇上的小巫人。
    新奇的是,一向最爱疑神疑鬼的皇帝,当时的第一想法不是除,竟然是要保苏贵妃。这是皇后都没有过的待遇,可见皇帝是有多喜爱苏贵妃。
    无奈,满朝文武不同意。在那种特殊时期,总要推一个人出来承担所有的过错。皇帝忍痛割爱,宠爱苏贵妃的时候爱屋及乌,要砍人的时候也要连根拔起,直接诛九族。
    不过据说皇帝试图把苏贵妃藏起来,换成与她外貌相似的女子,但苏贵妃不领情,非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偷溜回南岭,跟全家人一起掉了脑袋。
    大梁与外族打仗那几年,全城人都在辱骂苏家,说苏贵妃是祸国妖姬。就连别的苏姓人家,在街坊邻居面前也抬不起头。
    “当时我爹年轻,在南岭一带带兵。他与苏大人私交不错,听说这件事后,想当然以为他有冤情。但谋反毕竟是敏感话题,又证据凿凿,他不能直接站出来伸冤,想从边陲赶回来当面质问。”
    “但陆许明来的太快了。他那时才刚十几岁,不像现在这般八面玲珑知道做人要留余地,一心只想在皇帝面前讨好。他奉旨来南岭,当晚就带着圣旨下令防火烧了苏府。每个门、每个墙头都派人把手,出来一个杀一个。苏府三代同堂,加上婢女小厮,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火烧得半个城都能闻到烟味儿。”
    “苏贵妃在苏家借住的表妹,苏锦枝小姐,平日最爱女红,特别喜欢振灵香,绣出的每一匹布都要浸上浓浓的香料。火烧起来的时候,烟中夹着振灵香,久久不散。所以这场灭门之灾,又被当地人叫做‘振灵飞升’。”
    “我爹到的时候,已经步入到不可挽回的局面。情急之下,他也不想着谋反是不是真的了,借入城追杀贼人的幌子,冲散了陆许明的人。自那以后,与陆许明结怨,苏家人也没有救出来一个,眼睁睁看着昔日好友葬身火海,却还没有来得及问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谋反了’。”
    难怪顾连成不愿听人谈起南岭。这地方葬着他一生的悔恨。
    最痛苦的不是痛失挚友,而是面对死亡却无能为力。
    只是,现在再遇到这种事情,顾连成大概不会再像那时候一样冲上来,而是会装作若无其事吧。
    第37章 .  37下大雨   已去南岭,勿念。
    “这个混账!”
    顾连成手里捏着薄薄一封信纸, 上面只有龙飞凤舞六个大字“已去南岭,勿念”。
    没留姓名,不过除了顾栾之外旁人也没这么大胆子。
    顾连成最近觉出姚星潼的不对劲, 想找顾栾来好好质问。不料,姚星潼想在走前回洛鹤县看看, 他一时心软,觉得自己没在姚安举荐她去南岭历练时站出来替她说话,做的有些过分,便同意了。
    私心驱使, 他认为姚星潼要是去了南岭, 便能和顾栾分开。
    他等着顾栾从洛鹤县回来。谁知,从早晨等到晚上, 也没看见顾栾半个影子。
    顾连成直觉不对,冲到东房一看, 书案镇纸下明晃晃一个字条,他甚至能想象出顾栾在这儿挥毫泼墨时得意洋洋的劲儿。
    “翅膀硬了, 想飞了!连他爹娘的性命都不管了!孽子!”
    高氏闻讯赶来, 一看字条,差点当场气晕过去。
    偏偏这事儿不能与外人道, 夫妻俩只能一边被气个半死, 一边在书房里关好门窗相对骂逆子。
    “我早就看她跟那个姚桉之间不对劲!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成断袖了呢。千防万防, 寻了个男的竟然也是属狐狸精的!”高氏以泪洗面, “之前跟你说不对劲不对劲, 让你多留心,你还说不要紧,还说阿栾有分寸!我的老爷啊,去南岭办公也要跟着, 着了魔似的——老爷,那姚桉不会偷偷给阿栾下了什么蛊吧?”
    她想到更可怕的结果:“阿栾该不会,已经同她——”
    “你也不必对他这么不自信,阿栾不是那种会被人迷了心窍的。”话虽如此,经此一遭,顾连成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顾栾。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安抚高氏。
    现在他最担心的不是姚星潼是不是知道顾栾男扮女装,而是担心他借着跟随“夫君”的名头,去见姓墨的。
    如果说顾连成这辈子有极尽后悔之事,在顾栾十二岁时带他迢迢到南岭给苏怀信烧纸绝对能排的进前三甲。
    墨无砚要给苏家报仇,想怎么报都行,只要他忘却那段往事,此事就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墨无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顾栾也卷了进去。
    他好不容易让顾栾断了和墨无砚的来往。不过眼下,明显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暗度陈仓的法子,又勾搭上了。
    高氏病急乱投医:“你不是跟桑斐的公仪大人有交情么,赶紧快马加鞭书信过去,请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阿栾扣在桑斐。南岭这么乱,阿栾要是被旁人发现了,或者出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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