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刚进入初夏时节,燥热的空气凝滞了,仿佛扔一颗火星子出去,就能把整个世界点燃。
    城墙上一个口干舌燥的小兵看向城下,四里之外的明军营帐氤氲在一片跳动着的白光之中。围城快有二十天了,啥时候是个头啊?
    小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唉声叹气挪了挪步,靠着女墙坐到阴影里。手里的长矛烫手得很,被他扔在脚边。
    今天的饭菜量少了一些,没有肉片,他的肚子有些饿。
    最难忍的是口渴,水壶里的水被晒烫了不说,还有一股子泥沙味儿,浑浊得难以下咽。
    明军断了临淮城里的水源,全城人的饮水仅靠城里几口水井支撑着。听说水井快见底了,老天爷又不下雨,如何是好?
    突然,传来一声炮响,巨大的炮弹越过城墙,砸落在一间民房屋顶上,顿时屋倒墙塌。
    “明军开炮了!”有人喊道。
    小兵撇撇嘴,懒得站起来。自打明军围城之后,哪天不开炮?见怪不怪了!
    早上还没醒,打一炮;中午要吃饭,打一炮;晚上刚要睡着,又打一炮。
    没完没了,也不知明军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炮弹?
    军中长官说了,这是明军的扰敌之策,不必放在心上。小兵深以为然,继续躲在阴影里乘凉,甚至在炮声中昏昏欲睡。
    可今天情况发生了改变,城墙上的战友们突然爆发出一大片惊呼声。小兵眯着眼看出去,只见那些“孔明灯”又飘到了空中。
    他赶紧匍匐下去,双手严严实实护住脑袋,可心里仍旧不以为意。
    这也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那些巨大的“孔明灯”隔三差五就会飘到天上,而后在临淮城上空溜达一圈,扔下几颗开花弹后又飘回去。
    “炸吧,炸吧,最好炸死我,活着真没意思!”小兵厌烦了这种看不见希望的日子。
    但等了良久,并没有听见开花弹爆炸的声音,只听见咚咚咚的响动。他微微抬起头,却见一颗狰狞恐怖的人头落在眼前,差点吓晕过去。
    然后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天上不断落下人头,密密麻麻,就跟下冰雹似的!
    “妈呀……”小兵颤抖着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人头终于落完了,又飘下来许多纸张。上面写着字,当兵的都是些大老粗,大字不认识一箩筐,捡起一张纸拿在手里互相询问。
    一个肚里稍微有些墨水的将领勉强读完纸上的文字,站起来拔腿就跑:“不好,凤阳的援兵全军覆没了!”
    “啊!”一片哀嚎随之而起。
    这个将领飞快跑向刘府,向刘良佐汇报此事。
    刘良佐正光着膀子躺在摇椅里,旁边有个小妾给他扇着扇子,她穿得也很清凉,胸前鼓鼓胀胀的,看得刘良佐更加浑身燥热。
    “大帅,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刘良佐骂道。
    那个将领一边将纸张递过去,一边抹着汗水道:“天上落下上千个人头,那景象太吓人了……”
    刘良佐看完,一骨碌翻滚掉在地上,手抖了:“凤阳的援军全军覆没,三万人马啊,怎么就没了呢?会不会是崇祯的诡计,故意吓唬老子?”
    “人头可是真的!”将领道。
    “滚!”刘良佐怒吼。
    他站起来在屋里团团乱转,此时再看到小妾那娇滴滴的样子,也觉得碍眼了,骂道:“你也滚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良久后,终于平静下来,踢着摇椅道:“崇祯,算你狠!哼,凤阳的援军没了,老子还有刘泽清的援军,还有清兵的援军,老子不怕你,跟你死缠烂打到底!”
    过了两天,却传来更沮丧的消息。
    探子飞鸽传书来报,刘泽清被黄得功死死拖在淮安,自身难保,而那一万清军正在攻打聊城,已经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了,仍旧没能攻打下来。
    刘良佐终于有了一丝绝望之感,他这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明军围而不攻,原来是崇祯早有准备。
    真是奇怪了,崇祯什么时候调动了黄得功的军队,又是什么时候在聊城安插下一枚棋子?
    自己希望所在的三路援军,一路彻底覆没,两路各有各的麻烦,自己还能仰仗什么呢?
    城里断了水源,粮食也快吃光了,而且崇祯的攻心战术太毒辣了,又是抛死人头吓唬人,又是撒传单蛊惑人,时间拖得越久,自己就越被动。
    极有可能,不等崇祯攻进城里,士兵们就会叛变的!
    刘良佐又拿起明军投放下来的传单细看,他在上面找到了两句话:“朕攻打临淮,是为了捉拿李成栋,与尔等无关。献出李成栋者,赦免大罪,并升官加爵。”
    目光彻底被这两句话吸引了,怎么也收不回来。晚上睡觉,脑子里萦绕的也是这两句话。
    刘良佐掀开被子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门口,问守卫道:“李成栋人呢?”
    “李将军大概正在巡城。”
    “去,备一桌酒席,我睡不着,想请李将军喝酒。你去告诉他,就说我想到了一个退敌之策,找他来商量一番。”
    半个时辰后,李成栋来了,走路时带起的铠甲嚯嚯有声。
    “李老弟,快请坐,辛苦你了。来,喝杯酒吧。”刘良佐笑意盈盈。
    李成栋摘下头盔,长剑横放在桌上,问道:“广昌伯想到什么退敌之策了?”
    “不急,先喝酒。可以告诉你,这个退敌之策万无一失!李老弟多日守城,劳苦功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刘良佐举着酒杯,亲自递给李成栋。
    李成栋仰头一饮而尽,道:“这几天敌军不断往城里洒落传单,军心有些不稳。对了,东平伯那里有动静没有?令弟可曾带来消息,清军何时达到临淮?”
    刘良佐道:“刘泽清被黄得功缠住了,清兵也陷在了聊城不得寸进……”
    “啊?”李成栋吃了一惊,问道,“援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不知广昌伯计从何处?”
    刘良佐指了指李成栋的脑袋,眼神阴鸷:“退敌之策,还得仰仗李老弟,我借你大好头颅一用!”
    “你要杀我?这是崇祯挑拨离间的阴谋……”
    李成栋还没说完,肚子绞痛起来,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椅子打翻了。
    继而一只手指向刘良佐,但嘴里吐出黑血,已经说不出话。抬起的手臂慢慢放了下去,人蜷缩成了虾状,死了还瞪着双眼。
    “李老弟,休怪我狠下杀手,无毒不丈夫!你也别怨我,这一场战争归根结底也该算在你头上,老子也是迫不得已!”
    刘良佐仓朗朗抽出李成栋放在桌上的长剑,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割了下来。
    他提溜着李成栋的脑袋站到门口,身上血迹斑斑,阴恻恻道:“来人,打开城门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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