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梦庚护送着左良玉的尸体,惶惶急急逃到九江城外。他完全没有了主意,召集军中将领们前来议事。
    原本属于左良玉的帅船,现在成了左梦庚的行辕。战船依然气派非凡,舱内仍旧豪华精致,但气氛压抑沮丧。
    “诸位将军,你们倒是说句话啊!”左梦庚焦头烂额道。
    副将马士秀霍然起身,拔出长剑砍在身前的矮几上,几案断了一角。
    他扫视着众人,语气肃杀:“大帅不幸遇刺,从今天起,小侯爷就是咱们的主子,就是这百万大军的主帅。我马士秀誓死效忠小侯爷,谁有异心,如同此案!”
    马士秀在左军中的地位很高,手握重权,左良玉活着的时候视他为臂膀。他表明了态度,其余之人便都跪下去,发誓效忠于左梦庚。
    左梦庚稍稍心定,道:“尔等的忠心毋庸置疑,本将军绝不会亏待你们。只是父帅罹难,该何去何从,是战还是退?”
    马士秀道:“小侯爷,咱们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如今只有一面为左大帅发丧,三军将士戴孝,一面继续东进,打出为左大帅复仇的旗号,则军心可用!更何况黄御史潜回了南京城,咱们还有内应,赢面很大。”
    这一番言论,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他们都明白,自从离开武昌发兵东进时,就已经等同于叛变。与皇上成了敌人,再无退路可言,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左梦庚沉吟道:“按照父帅生前的构想,是进入南京后挟持太子,逼迫崇祯退位。可我总担心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小侯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马士秀喊道。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之声。片刻后,一个士兵跑到舱内,惊慌道:“小侯爷,那三个刺客又来了,留下一封书信……”
    “人呢,他们人呢?快截杀刺客!”左梦庚急吼吼叫嚷起来。
    士兵道:“刺客远远射来一封书信,便扬长而去,军士们追赶不及。”
    “都他妈的是一群废物!”左梦庚骂骂咧咧,很不耐烦道,“信呢,给我!”
    接过信来,却见上面写着简简单单一句话:“左梦庚,十天之内取你狗命。”
    左梦庚急忙扔了信纸,仿佛烫手似的,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眉头越皱越紧。
    马士秀捡起书信看了,劝慰道:“小侯爷莫要惊怕,不过是三个蟊贼罢了,他们侥幸杀了大帅,又想来行刺小侯爷,不知天高地厚!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死人,难道百万将士都是草包?”
    “马将军,你有所不知,这三人诡异得很,如同鬼魅。撤军回来的路上,我仔细问过了,保护父帅的亲兵们都说,刺客射出的弓箭来无影去无踪,长了眼睛一样自由飞行,防不胜防。”
    左梦庚越说越感到害怕,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行,我得回武昌去,回咱们的大本营暂避危险!”
    “小侯爷,万万不可啊……”马士秀急切道。
    左梦庚铁了心,非得回武昌不可,摊手道:“马将军,还是先让我保住性命再说吧,好不好?我答应你们,要是十天后我安然无恙,一定继续发兵攻向南京。”
    众将无奈,只得领命。马士秀顿足长叹:“大事休矣!”
    左军就此撤离九江,回到了武昌。左梦庚再也没有露过面,他父子二人在武昌经营多年,狡兔三窟,没人知道左梦庚藏身何处。
    就连马士秀也见不到左梦庚,但凡有军令,都是左梦庚的亲信随从到军中宣布。武昌城内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城中大小街道都有士兵来回巡逻,昼夜不歇,只要发现形迹可疑之人,立即抓捕。
    为了壮胆,左梦庚还命令马士秀等人领兵在城外操练。武昌的各座山头上遍布旗帜,山谷中也插遍了。兵卒们两人一组并排骑马飞驰,称作“过对”。马蹄声震天动地如打响雷,几里外都能听到。
    如此过了七天杯弓蛇影的日子,左梦庚渐渐有了胆量,开始恢复了纨绔公子的做派。
    他此时正躲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密室里,密室修建在湖下,出口掩藏在湖畔假山之中,护卫们乔装打扮离得远远的,绝对不会暴露行踪。
    密室里一切物品应有尽有,足够他左梦庚生活几个月。另外还有几个美艳娇俏的女子,日夜轮流伺候左梦庚,颠鸾倒凤,醉生梦死。
    左梦庚笑道:“第七天了,小爷我照样活得好好的!哈哈,那三个刺客如何杀我?爷这条命金贵得很,还不想死呢,酒要喝,女人要睡,财宝要捞,美哉!”
    ……
    城外一座山上,左军营寨外。
    长平公主趴在枯黄的草丛里,笑道:“一封信把左梦庚吓成这个样子,影子,够刺激了吧?”
    影子嘴里叼着一根草,脑袋枕在双臂上,道:“确实刺激!但左大草包藏了起来,该去哪里找他呢?”
    “现在知道抓瞎了,谁让你非得找刺激,玩高难度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长平公主笑嘻嘻的,似乎不太担心。
    在这三人之中,王义要更加稳重老成,他撇嘴皱眉道:“别只顾着找乐子,完成任务才是正事。皇上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平定了左军叛乱,皇上要入主南京过春节,那是第一等的要紧事!”
    “你啊,三句话离不开皇上,烦不烦人?”长平公主翻了个身,懒洋洋晒着太阳,“反正我不管,揪出左梦庚是影子的任务,我也帮不上忙。”
    影子挠了挠脑袋,愁眉苦脸道:“我也没料到左梦庚这么能藏躲,跟个耗子似的。七天了,我进出左府很多次,还在茅房里守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到左梦庚。这小子到底躲到哪儿去了?”
    又央求王义道:“义哥,咱们三人当中你最聪明,想个法子呗。只要左梦庚露面,我自己动手刺杀他,不用你们出手,好不好?”
    长平公主腾地坐起来,嘟着嘴道:“喂,难道本公主不聪明吗?”
    “那就请公主殿下出个主意。”王义道。
    长平公主想了半晌,抓起一把泥土洒向王义,气鼓鼓道:“我没有法子,你来想!”
    王义看着天空,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两天后清晨,左梦庚昏沉沉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不想动弹。这几天荒淫无度,他身体被掏空了,浑身发软。
    一个亲信在密室外喊道:“小侯爷,不好了,城中出了大事啦!”
    “狗奴才,小点声,小心招来刺客!出了啥事,滚进来说。”
    亲信走进密室,满脸焦急:“小侯爷,军中将士们都在传言,说您死了。”
    “胡说八道,爷活得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
    亲信道:“昨夜城中突然出现一具无头尸体,穿着小侯爷的衣裳,腰里挂着平贼将军印,身材也跟小侯爷相差无几。巡逻的士兵们发现之后,报给了军中将领,而后便有了流言蜚语。”
    “小侯爷,军心不稳了!马将军请您好歹出去一趟,跟大家伙见上一面,谣言不攻自破。”
    “今天是第九天了,等过了明天,我再出去吧。”左梦庚道。
    亲信很为难:“爷啊,城里真的乱套了,好几个军营里出现逃兵,成群结伙四散而逃。您再不出去,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马士秀那些人没有脑子吗?”左梦庚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疼。
    “倒也不能怪罪马将军等人,关键是那一具无头尸体像模像样的,而且平贼将军印是真的,不是伪造出来的,故而才让人疑心。”
    左梦庚倒抽一口冷气,又懊恼不已,只顾着保命,怎么忘了把书房里的平贼将军印带在身上?
    这一枚印章,乃是前些年朝廷为了笼络左良玉而赐下的。左良玉有了此印,从此飞黄腾达,进而打下偌大一个家业来。
    平贼将军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左梦庚终于意识到事态紧急,看来不出面不行了。他跳下床,思来想去很长时间,最终咬着牙跺着脚道:“去告诉马将军等人,到府里正厅等我。另外,命五百个兵卒来护卫我出去。”
    半个时辰后,左梦庚走出了密室,在五百个兵卒严严实实的护卫下,提心吊胆来到正厅。
    “诸位,我活得好好的,看见没有?对了,平贼将军印在谁手里,给我,快给我!”
    拿到印章,左梦庚确认不假,道声告辞,慌慌张张回了密室。
    “呼,还好没事,小爷安全出去,安全回来了!”左梦庚松了一口气,拍拍手道,“小娘子们,都起床啦,接着奏乐,接着舞!”
    看着小娘子们腰肢扭得浑圆,左梦庚哈哈大笑。喝了几杯花酒,他内急了,起身去如厕。
    茅厕就在密室隔间里,三五步便到了,里面熏着香,装潢比普通人家的卧室还要豪奢。
    角落里有一个大型虎子(古时候的溺器),包了软垫,可以蹲坐在上面。
    左梦庚解着腰带,却突然感到腰上有刺痛感,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左大草包,挺会躲藏啊,你属老鼠的吗?嘿嘿,小爷总算找到你了!小爷说杀你铁定杀了你,比阎王爷还守信!”
    左梦庚来不及叫出声,就感到腰上剧烈疼痛起来,随即被人死死摁住压弯了腰,脑袋插进了虎子口里。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站在茅厕门口,笑道:“爷,你咋还没方便完呢?”
    叫了几声,没有听到动静,女子壮着胆子走了进去,随即就响起了汽笛一般的叫声:“杀人啦,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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