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纳闷,明明在说的是小姐夜里踢被子会着凉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拐到了陈府的小姐身上。
    不过小姐说的也是事实,含山只好顺着胭雪话道:“小姐不去就是,她也不敢强求,不过,这听说两声喷嚏是有人骂,三声是有人在思念呢。”
    胭雪方才打了三个喷嚏,她同含山面面相觑,“还有谁会思念我?”
    含山张嘴打趣:“还有谁,不就是沈……”
    “小姐!”春月站在爬满花藤的如意门下,隔着水池假山,遥遥的唤道。
    胭雪茫然的,眼睫扑棱着,仿佛没听清春月小跑过来,在她面前说的话。
    春月还在为她打抱不平,跺着脚咬牙切齿道:“怎会有这般可恶的人,那世子……为了要见小姐你,当真什么事都做的出来。那可是小姐的心血!”
    春月这话,也就在胭雪面前才敢说,到了谢狰玉那,同含山一样,都只有默默的在心里为小姐不平的份。
    “小姐你还让沈家的大夫过去给他治病,隐瞒了他在枞明山的消息,命田庄的涂管事照顾他,他却威胁你不去见他,就毁了那片药田……”
    如今在汝陵城,来自京都的人马都在搜查谢狰玉的踪迹,胭雪也不敢轻易的将他的踪迹说出去,怕到时会被不知道是哪路的人马先找到他。
    从枞明山回来以后,胭雪也勒令了身边的婢女不要同旁人提起谢狰玉的事,等他养好了伤,她便寻个机会告诉祖父祖母这件事,听他们说该怎么做才妥当。
    没想到,她这边假装那日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未曾见过谢狰玉,现在反倒是他自己先闹起来了。
    胭雪过了半晌才喃喃道:“我该早就料想到的,他不讲道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不是今日才不讲理。”
    她叹了声气,像是妥协了,问起春月,“来找你说的是涂管事还是谁?他没有再同旁的人说起,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吧?”
    春月点头,“是个叫月牙的小姑娘,她同门房说了,只要见我,有话只同我说。”
    月牙被带进了太守府,从进门起就在局促,她等了一会,远远的就看见两道身影走出来,其中一个穿着银朱色绣花春衫,配茑萝松红襦裙胸前戴着玉珠的年轻娇美的女子,腕上金玉手镯环环相撞,一头如瀑乌发衬的她容色雪白,一眉一眼都显得忧愁多情。
    当她朝自己看过来时,月牙张了张嘴,竟然不敢声张,觉得自己这时说什么,做什么,都自惭形秽。
    胭雪对上一双怯怯的双眼,想起来她是谁,软和了声音,“是你啊……”
    月牙天未亮,就从镇上赶到城里,她瞒着爹娘,替那个到现在也不知道姓名的男子办事。
    她开始也并未抱希望会见到小姐,结果,她同那个叫春月的婢女姐姐说了男子的事,春月姐姐就脸色大变,让她等在一处,什么也不要告诉别人,就急匆匆的去找小姐了。
    小姐出来,答应了去枞明山的药田一趟。
    不仅如此,小姐还让她一起坐了马车,送她回去。
    月牙第一次同主子一起坐这样的马车,这里面的坐垫她都轻易不敢坐深了,怕将它弄脏。
    可是小姐说她不脏,让她放心坐下,还给她吃了好些糕点,吃不完的还让另外一个婢女含山,替她抱起来,允许她带回去给家里人分享。
    月牙渐渐地,心里生出愧疚,小姐这么好,她怎么能帮着那个男子,来骗小姐出府呢。
    随着在马车上坐的越久,月牙越想越后悔,尤其是面对小姐那一无所知的脸,她就在挣扎犹豫,要不要同小姐说,这都是男子故意威胁她的,目的是为了让小姐去见他。
    不过,那人又说,若她没有将小姐请来,待到傍晚,那片药田就会惨遭毒手。
    月牙经不住吓,怕这危险的男子真的去毁了药田,到时候害了他们一家被管事惩治,便跑来了。
    她抬眼悄悄看向胭雪,又心想,既然小姐同意过来,定然也是怕那个男子真的会那么做的,小姐都怕了,她受不住胁迫,也不算胆小吧。
    胭雪下了马车,被含山扶着上了山去。
    等她微微喘着气,走到药田时,以为会看见谢狰玉凶神恶煞等待她的一幕。结果,就在那田间,立着一道身影,身旁放着一桶水,一身粗布衣也遮掩不住的修长背影,手里正拿着一瓢水,在药田中挥洒。
    动作虽然行云流水,但实在是没有正经浇水干活的样子,甚至因为挪动,还不小心踩了几脚她药田里的药草,心疼的胭雪忘了在里面的人是让她感到棘手,难以应对的谢狰玉,连忙走过去站在田坎上同娇声制止:“够了,你既然不会干活,就不要再泼水下去了,否则我这些药草还没被虫吃掉,就被害死了!”
    她脸上因急切的心绪泛起红潮,那双黑亮的眸子更加湿润,里头盛有一片浓烈的生气。
    背对着胭雪的谢狰玉从她出声后,缓缓的转过身,四目相对,胭雪如同被烫着了般,禁不住往后倒退,谢狰玉眼中如有一腔幽火,直勾勾的盯着胭雪。莫名的,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愉悦和满意,“你来了。”
    虽然她是被他骗来的,可是终于见到胭雪,谢狰玉心中就有一种不大习惯的高兴,他眼里藏着恶劣的悦色,说:“我想你这些日子应当是有事,才不来见我,我也不怪你,将我留在此处。”
    他上前走一步,胭雪便退一步。
    眼见她再差一步就要踩进药田中,谢狰玉皱了皱眉,“我不动,你也别再退了。”
    胭雪要的也是他这句话,她稍稍松了口气,就担心谢狰玉会上来对她动手动脚强迫她。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松警惕。“你叫我来,我便来了,你不要毁了我的药田,你有什么所求,我尽量帮你就是。”
    谢狰玉目光凝在她身上,她今日穿的很好看,这一身深浅交错的红色春衫襦裙,当真衬她肤色。
    这是头一回,谢狰玉听见有人问他有什么所求,而这人居然是胭雪,让他感到十分的新奇,内心里的感受也难以言喻。
    他想到她那日的话,问道:“你那日为何不肯与我相认,也不想叫我跟你走?你把我留在这里,想叫我做个田庄的下人,是不是在报复我。你只管说,我想知道缘由,不会怪你。”
    谢狰玉这些日子以来想了很多,不,倒也不是仅仅只有这些日子,是从他离开汝陵城就开始起的。
    他以为自己会怪胭雪,然而等真正见到了她的人,谢狰玉突然的,就不想同她说什么重话。
    他曾数次在危急关头,生命垂危之际想过她,如今能活着回来,能看到她的脸她的眉眼,谢狰玉心中,奇异的生出一股陌生的温柔。
    可是接着,他看见胭雪似怜悯,又似悲哀的道:“不是。”
    她绵柔的嗓音犹如一把温柔刀,一点一点,慢慢的靠近,无声无息的刺进来,说:“不是的。谢世子……”
    她到如今还是那么疏离淡漠的唤他。
    “你如今处境危险,我留你在田庄,是想让你养伤。你可以当做我是报复你,无妨,等你伤好,你可自行离去。只是,”胭雪摇了摇头,轻淡的道:“你现在落得这样的境地,连下人都做不好,我也很失望。”
    第82章 谢下人。
    谢狰玉盯着胭雪看了许久, 他二人目光谁也不离谁,直到谢狰玉沉着声问:“你当真要这样对我?”
    他不是不知胭雪这么做的意思,谢狰玉在能下榻出门就出去暗地打听过汝陵城内的消息, 知道自己现在处境不同以往,在他养好伤, 联系上他的亲信之前,他就是被动而危险的。
    谢狰玉这人, 但凡落入这种险境,除了他自己,其实他谁都不信, 就连自己父亲派来想要找到他踪迹的人, 谢狰玉也没想过主动去联系。
    他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信任, 就可见他心有多狠多硬。
    胭雪让他留在这里做法无疑是对的, 但无疑这也叫谢狰玉诧异, 甚至让他有些不适应。
    她好像真的变了许多,遇事再也不是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从未以平等的态度来看胭雪, 在九死一生的险境里出来, 再次面对胭雪,他的视野里,她的人变的更加不同。
    以前若是只觉得她像棵草那般可怜低贱又坚韧, 那么现在方才对她说出,对他也很失望这番话的胭雪, 就如同抵御了风雨之后,迎来晨露和光辉滋润的草木,生机勃勃到,光是动一动鼻, 就能闻到她身上的清新。
    但是他不能接受的是,胭雪竟然让他留在田庄做个下人,要说是为了掩藏他的身份也算合情合理,可未必,她没有办法把他安置在别处,让他好好养伤。
    不管她是不是报复,只要谢狰玉不愿意,那还真没人能逼迫的了他,他是受了伤,但不是成了废人,也不是没了脑子。
    他在意的是,她这样的安排不能让谢狰玉感觉到她对自己还有情意,就连怜惜都没有,她不过是像最普通的人,有着善心,遇到将死之人,伸一把手。
    否则,她怎么会在这么久也没说过来看看他,甚至看他的眼神也没有看心上人时该有的担心紧张,哪怕是一丝含情脉脉的欢喜都不在眼中。
    谢狰玉看上去似乎还是冷静的,但只有离他最近的胭雪察觉的出,他面容冷静下汹涌压抑不满的暗潮。
    胭雪听他问自己是不是当真要这么对他,拿他当个下人时,胭雪禁不住道:“你现在换个身份掩藏才是最安全的,你不用这般看着我,要怪,就怪我没有能力,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我虽是钟家人,但我吃穿用度,都是我祖父祖母给的,我没有自己挣得银钱傍身,也就没办法给谢世子你更好的待遇。”
    胭雪瞥见自己的药田,那些药材都是她发觉书上说的珍贵稀缺的种类,才想办法找舅母讨来的,她可是亲自写了拮据,等用这些药材挣了钱,要还回去的。
    结果还要被谢狰玉拿来威胁自己,胭雪也是又气又恼火的说:“怎么世子做得好贵人,就做不好下人了吗。”
    她这话倒算得上诛心,毕竟曾经胭雪就是以奴婢的身份出现在她身边的,如今这下倒是两人互换了处境和身份。
    如果谢狰玉答应了,那么胭雪就是他的主子,谢狰玉就是她的奴才下人。
    曾经高贵尊贵的世子爷,给曾经不屑一顾的婢女当下人,想想还真是讽刺。谢狰玉脚步动了,“你真是好胆。”
    胭雪忍不住瑟缩,能感受到谢狰玉强忍着的怒气,她不是不怕的,就算她再加上春月含山,在这里也不是谢狰玉的对手。
    见她面露畏惧,被自己震慑住了,谢狰玉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胭雪拉倒自己跟前,呵斥不远处守着的婢女们不许过来,桎梏着胭雪的腰,对着她花容失色的脸阴狠的道:“风水轮流转,你想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也要想清楚后果,这代价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胭雪顶嘴,“谁说我要你给我当牛做马,就当你是我雇的,你在这里养伤,我帮你不叫旁人知晓,护你安慰,你就拿这来抵我们钟家的恩德吧。你听好了,你不是在给我做事,是钟家,我是钟家的人,你不报恩就算了,也不必还想报复人。”
    胭雪也是委屈,她对他善始善终,已经够有情有义了,没有说在他落难之际踩他一脚,他还想要如何。
    知道他还活着,她就已经放心了,也就不想再继续掺和到他今后的日子里去。
    可谁知道谢狰玉就是不放过她,胭雪只有同他犟着。
    谢狰玉早知道她一张小嘴能气死人,但那都是以前,他将她驯的服服帖帖的,结果这么久不见,他放她离开,胭雪对他又是这副巧如舌簧,甚至可以说是暗自有些忘乎所以了的姿态。
    胭雪不怕死的仰着头,她再踮起脚,就能碰到弯着腰身的谢狰玉的下颚,看着那双染上薄怒乌黑的眼珠,不得不承认都这样了,谢狰玉生气时的姿容既让人畏缩,也叫人感慨,他俊的就像一把铮铮作响,锋利无双的剑,“我救你,你报恩,这样我们就两清了。我保证,除了春月含山,没有人会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在枞明山又做过什么。”
    她想,谢狰玉不就是觉得她这般安排,辱没了他的身份丢了颜面吗,她保证不让人说出去就是了。
    谢狰玉被气笑了,怒极反笑,他看出胭雪是认真的,是真的那么想的。
    她当真是与他们这些贵族不同,大抵是从来是从奴婢过来的,所以对于身份的转换接受都比别人要快,却不知道这些对他们来说,如果是那种死脑筋的,那真是奇耻大辱,杀了她都不稀奇。
    谢狰玉生来锦衣玉食,不是他自己认为,而是他出身就决定他生来是高贵的,在这个世道上,哪怕家道中落,人上人宁愿死,也不愿意自己落得和曾经瞧不起的奴隶和下民一般的境地。
    而感受深刻的谢狰玉则更是发现,即便胭雪说了那么一堆惹他生气的话,他还是没有想要对她怎样的冲动。
    当曾经掌握在手中的事务有朝一日脱离了掌控发生变化,其中一方看待它的目光便会有所不同。
    胭雪听见一声低沉的嘲弄的笑意,发觉谢狰玉脸上的薄怒被他压了下去,眼中藏着噬人幽暗的深意,他同胭雪强硬的道:“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处穷乡僻壤,我要去汝陵城。”
    他与她面对面,贴的很近,强势的要求,“我只做你的人,帮你做事。钟家其他的我可不认,你怕什么我替你挡什么,你想叫我陪你我也可以陪你,阿胭小姐,钟氏贵女,现在你满意了?”
    胭雪很久没有与男子这样近的接触过了,她从头到脚,甚至连乌黑的发丝都能感受到谢狰玉悍然的气息,整个人如同被他包围了一般。
    失神只是片刻的,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谢狰玉同意了,改变了想法,无疑这样的结果让胭雪松了口气。
    终于她不用担心自己的药田会被毁了,也不用时刻想着谢狰玉会再给她使坏。
    不远处的月牙同春月她们虽听不见小姐和那个男子在说什么,却也十分担心谢狰玉会对胭雪做出什么事情来。
    春月跟含山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就见似乎已经达成一致的俩人慢慢的在朝这边走来。
    月牙瞪大了眼,她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这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危险男子和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明明她们也在附近,可那边的一对璧人气氛怪异,任谁都插不进去,能感觉到被无形的氛围隔离在外,不光是她,还有春月含山也是如此。
    胭雪往回走了几步,感觉到谢狰玉在跟着她,她回头道:“话已说好,你现在不同以往,要正视你自己的身份,不好好做事,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狰玉冷眼扫向药田,很快收回目光盯着胭雪,她脸红红的,还透着刚刚与谢狰玉达成协议的小小兴奋,也不敢太张扬了,担心惹谢狰玉不满。
    结果就见谢狰玉朝她阴沉的投来警告的一记目光,然后在她软绵绵的声音中,不得不转身往药田里走去。
    胭雪娇声喊:“你不可再那般粗鲁的浇水了,那药草娇贵,需好生照料,否则我挣不来钱养你,只有将你卖了。”
    她话也只说到这,谢狰玉煞气浓浓的眼神如钉子般扎过来。
    她真是狗胆包天!
    谢狰玉在药田给药草浇水,不像开始那样随意泼洒,胭雪看了两眼,便朝春月她们走过去,她步履轻盈,跟打了一场胜仗,耳朵上的玉坠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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