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听来,黎秩也信了确是不好说。
    我朝立国一百二十多年,便已换了八代帝皇,而那南王府的源头,还要说到前朝去,那得是两百年前的历史了,总之,我只知道最后一代西南王的王妃是前朝皇帝的亲姐姐,而南王与长公主在前朝灭国后,便识趣的带兵归降我朝先祖,打下这片江山。
    萧涵尽量简洁明了地将自己知道的史实告诉黎秩,天下太平后,南王将兵权交还圣上,只是南王府之名在西南已有百年历史,在西南百姓眼里,他就是土皇帝,到底让几代先皇忌惮。而在三代之后,就是二十四年前,耐不住南王府后人有本事,又握住了兵权,却因叛国投敌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被我祖父下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黎秩点点头,然后呢?
    萧涵摊手,已经灭门了啊。
    黎秩看着萧涵的桃花眼,你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萧涵被戳穿了也不慌,还笑说:我是知道,不过不能乱说,说出去就是不敬先皇,要掉脑袋的。
    黎秩斜睨着他,不说算了。
    萧涵向来都有些别扭,人家说不听了,他反倒非要告诉人家,是这样的,二十四年前,南王府谋反一案,从被揭发到被诛九族,只有短短半个月,全是我的一位王叔一手负责,而且他与南王府有私仇,所以很多人怀疑,南王一家是被我那位王叔构陷。
    黎秩头一次听这种皇家秘闻,听着还有点意思,然后呢?
    当时那位王叔最得皇祖父宠信,就连我那位已经作古的皇伯父都要靠后,我祖父早已忌惮南王府,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那位王叔当年也是得意,但他错就错在,没有斩草除根,让南王府的世子与小公子逃了。
    萧涵压着声音告诉黎秩,不到一年,皇祖父年老昏聩,将撒手人寰,我那位王叔眼看就要登上宝座,竟在回宫途中,被南王世子刺杀。
    黎秩心头一紧,他死了?
    萧涵点头,皇祖父本已拟好遗诏,让我那位王叔继位,谁知人就这么死了,他痛失爱子,也被气死了,就被我伯父捡了便宜。他又立马改口,也不是捡便宜,我伯父本就有治国之才,那位王叔却是极其残暴不仁。
    萧涵当年都还未出世,这些便是从长辈口中听来的。
    萧涵似乎怨气还颇重,感慨道:我皇祖父临了前总觉得事情跟我伯父脱不开关系,可他的儿子,一个废太子被他祸害死了,另一个祸害别人被杀了,就只剩下我伯父与我爹,他们俩是亲兄弟,谁当皇帝都一样。他就琢磨着,将皇位传给我伯父,又将代表王权的千机阁给了我爹,想要他们兄弟阋墙,让我爹与伯父将来都不好过。
    黎秩好奇,这还跟你家有关系。
    要不是南王世子这一出刺杀,我伯父这皇位来得没那么容易,皇祖父很不喜欢他与我爹,因为他们二人皆是废太子的亲兄弟,皇祖父祸害没了一个太子,生怕几个儿子也记恨在心。萧涵幽幽叹道:我爹以前就说,皇祖父就是太过多疑,害死了不少人。
    那南王府真的是冤枉的?
    对此萧涵只能说:皇祖父死前还安排了那位王叔的身后事,追封为皇,我伯父就是知道南王府的事有问题,也很难为他们翻案,况且南王世子这么一来,确是为南王府满门与族人报仇了,却也成了真正的弑君逆贼。
    黎秩忍不住感慨,南王世子也不容易,他若不杀你那王叔,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坐上皇位,到时对付他肯定更难,可他当时又无处申冤。
    说着,黎秩问:他也死了吗?
    萧涵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回答。
    黎秩便捏着鼻子向萧涵坐近了些,闷声道:你说吧。
    萧涵偏过头,盯着黎秩微微泛红的白嫩耳尖,低声说:逃走了。虽然他是弑君逆贼,但这些年伯父根本没有派人去找过他,这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不只是他,听说他当初在南王府带走的那位刚出世的小公子也还活着,不知他们兄弟去了何处,只不过
    镇南王之所以在南王府倒台后迅速夺过兵权,在西南站稳脚跟,是因他们与我那位王叔乃一丘之貉,南王府倒台的事他们也掺了一脚。萧涵道:许是怕被报复,这些年,镇南王府的人一直在找南王世子兄弟二人。
    黎秩莫名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他又很迷惑,若圆通不是说错了,或是百里寻听岔了,他们说南王府,又搭上我爹,你,还有逆贼圆通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闲聊时说的两件事,还是确实有着什么关系?
    萧涵眼底快速略过一丝晦暗,转眼又笑了,应当无关吧。
    黎秩眸光一转,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重新板起脸来,萧涵,我以前救过你的,你还记得吧?
    萧涵眨了眨眼睛,当然。
    黎秩便说:那你帮我护住伏月教,便当是还了我的救命之恩。
    萧涵不以为意地笑了,说不上什么报恩,我真心想与你成亲,自然会护住你的伏月教,这是我自己想为你做的,不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
    可惜黎秩早就想好今日要怎么说了,他不为所动地说:我只有这个心愿,你能做到就好。待伏月教安全之后,你便可以回平阳王府了。
    这意思,是黎秩不会跟他走。萧涵笑容一滞,以后再说吧。
    黎秩面色冷淡,我就是这个意思,永远都不会变。他也不等萧涵再多说,朝外喊了一声停车。
    燕七一直听着车厢的动静,闻声很快停下来,黎秩跳下马车,朝银朱那边走去,头也不回,也没见到萧涵跟下来却不敢追上的一脸失落。
    黎秩骑着快马,先一步上山了,若仔细看,有些逃走的意味。
    萧涵便站定在马车边上,静静目送那一点苍青渐行渐远。
    银朱也走了,因为得了命令接待世子,两位护法便留了下来,见马车迟迟不动,二人都有些疑惑。
    等了许久,一直到见不到黎秩的身影,都未见黎秩回头。萧涵低头叹息一声,神色恹恹回了马车。
    走吧。
    同日黄昏,百里寻果然离开了金水城。从如意楼出来后,便一路跟踪他的黑衣人亲眼看着他上了马车,又回到如意楼另一个包间里,在门前通报过,等了一会儿才有人让他进去。
    灰衣的僧人正与自己对弈。
    黑衣人面色恭敬上前一礼,七公子已经走了,黎教主与萧世子也回了伏月山。只是属下不明白,人就在面前,大人为何不让我们动手?
    圆通态度一向很随和,他淡笑道:这位小教主功夫不差,要动手难免要废不少功夫,胜算也不大,况且我们要等的人也不只是他,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将藏在暗处的那两个人引出来。
    黑衣人还是不解,抓到他,他的同伙不就都会现身了吗?
    袁三,你心太急了。圆通斟酌许久,才落了一子,棋局之上,黑子已将白子牢牢困住,圆通眼底涌上笑意,他们的价值远不止为王爷开脱罪名,不过一直让他们藏着也不是办法。毕竟,王爷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袁三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且再等等,我们的陷阱也布的差不多了。圆通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棋盘,这才抬眼看向袁三。
    现在,先让他们放松警惕。
    袁三洗耳恭听。
    圆通道:他们不是要与六大门派和解吗?我便成全他们。
    袁三问:大人的意思是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圆通意味深长地看着袁三,现在,先找个人往山上送信,没有他的帮忙,成不了事。
    袁三看向圆通手边的纸条,那个人会愿意听话吗?
    圆通耐心而又怜悯地看着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卖了自己人还想讨自己人欢心,没那么便宜的事。
    袁三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双手接过纸条,只见上面两行小字,洛教主二十三年前险毁伏月教,实乃被人算计,最终死于黎姜之手
    袁三显然有些吃惊,黎姜,不就是伏月教的老教主吗?我听说,当年洛云是在六大门派联手下重伤而死,原来他是死在老教主手里!
    圆通欣然一笑,去吧。
    袁三也想通了什么,遂恭恭敬敬地收起纸条,躬身告退。
    看着包间的门重新关上,圆通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他拂袖乱了盘上棋局,轻叹道:少了个听话的徒弟,其他人都不太好使啊。
    黎秩回到山上时,已是日暮。
    山上的月亮格外大,也格外明亮。
    萧涵晚了他半个时辰回来,听说一回来就忙着沐浴去了,左护法来回话时,还道了歉,他是真不知道萧涵洗花瓣浴是想来勾搭他家教主的。
    黎秩闲闲地翻着手里头新买的话本,随口敷衍道:他想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就是,你有时间多去跟三堂主学东西,让燕青照看他们就行。
    左护法看着黎秩欲言又止。
    黎秩半晌等不到回话,也没见他走人,便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左护法在他边上坐下,小声问:教主,您喜不喜欢世子?
    黎秩眉头一紧,胡说八道。
    左护法挠了挠脸颊,那他昨夜还在你这里过夜?
    他自己醉了跑来的,是梦游,我把他撵走了他还得乱跑,万一跑到银朱房间怎么办?黎秩说:再说了,你不是常常跟燕青一起睡吗?
    左护法有些后怕,他要是去了银朱那里,银朱要给他下毒的!
    黎秩轻哼一声,大义凛然地说:所以我亲自看了他一宿。
    左护法有时候也没那么好哄,可是他好像是喜欢你啊。
    黎秩低下头快速翻了几页话本,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你放心,等六大门派走了,他也该回他的平阳王府了。
    世子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却用完就扔,会不会不太好?左护法良心难安,这么看我们好像在始乱终弃,教主,您良心会不会痛?
    黎秩呵了一声,他是救过萧涵命的好不好?这是报恩!
    左护法觉得他家教主有时很无情,不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能勉强他家教主,他便决定回头跟燕青说说,世子在的时候对他客气一些。
    若让黎秩知道他的心里话,定要开嘲讽,萧涵本就是燕青主子,用得着小白去提醒吗?燕青私下对萧涵不知道有多客气,以为他不知道?
    左护法心事重重,带着对萧涵的满怀愧疚走了,黎秩却被他说得连话本都看不下去了,随手一扔,准备出去找点夜宵吃,就听见外头响起一声急促的惊呼,听声音,正是左护法。
    黎秩面色一变,快步出门。
    天色黑沉下来,庭院一片昏暗。
    左护法站在门前不远,背对着门,浑身僵直,一言不发。
    黎秩警惕地看着庭院四周,见院中空无一人,他便慢慢走了过去,边问:小白,你怎么不动了?
    左护法还是没有回应。
    黎秩戒备地绕到他面前来,左护法正拼命给他眨眼睛,人是没事的,并未受伤,只是被点了穴道动不了。
    黎秩面露疑惑,谁来了?
    左护法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眨眼睛。
    黎秩正帮他解穴,身后忽然略过一阵凉风,极轻的呼吸声已到身后,与此同时,一道微风擦过耳尖。
    黎秩眸光一顿,急急后退,便见一只手掌擦着耳边而过,掌风凌厉,正越过他拍向面前的左护法!
    黎秩想都没想出手阻拦。
    但这个深夜的神秘来客并不好对付,收手速度与黎秩一致的快。
    顷刻间,两人已交上手。
    可没过三招,黎秩已看清楚面前的人,他眼底略过一道光芒,竟撤去掌力放弃攻击,唇角轻扬,正要说话,对方却毫不停顿地并指袭来。
    轻点两下,黎秩便与左护法一样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了。
    黎秩向来冷静的黑眸倏然瞪大,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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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黎秩一向冷淡, 几句婉拒并不能消磨萧涵的热情,他这人固执得很,脸皮也厚, 千里求亲的事都做出来了,死缠烂打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不过萧涵心中也有数, 不会逼迫太过,在黎秩生气前会收敛。
    仔仔细细沐浴后,将一身白皮都搓红了,泡皱了, 身上只余下淡淡的水汽, 萧涵才与燕青出门。
    燕青难得找到机会与萧涵独处, 三言两语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萧涵听完, 先是一眼瞪过去,明知黎秩不喜欢还给他找来木兰花, 让黎秩不高兴,只因是黎秩的人他也不好计较,谁知道这是自己人?
    燕青也很惭愧, 世子, 我当时确实没问清小白这花用在何处。
    这还是在外面, 萧涵只得忍着气说:回头再收拾你。
    燕青与萧涵只有这一两日相处, 对这位新主子并不太了解, 但见他舍得下来脸讨好黎秩,而像黎秩这样,向来将白琼一干同道同龄的人一律当做傻子看待的人, 骨子里就有着几分冷傲,对萧涵的态度却与常人不同,可见这位新主子脾气不差,也有些能耐。
    燕青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神色颇为恭敬。
    萧涵正经地警告他,不要暴露身份,否则枝枝要砍死你。
    燕青轻咳一声,世子,其实,教主已经看出来了。
    萧涵先是一惊,又理解地点点头,也对,枝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能看不出来吗。他怎么说?放过你?还是留着日后跟我说过再收拾你?
    萧涵竟一猜就中,燕青不免有些错愕,教主说,让我卸下手里头的事务,不得再管圣教的任何事,待世子来了,便让属下随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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