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萧涵是他少年时的朋友,也是他多年来的心结,后来萧涵证明了他其实从未忘记过自己,黎秩认为,他们之间可以合作,可以结交,甚至可以应萧涵要求成为真正的师徒
    可他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就是找萧涵解毒。踏出这一步,关系便不同了,不是不说就能当从未发生过的,就是黎秩自己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思及此处,黎秩有些焦虑,可驱散体内寒气也很重要,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总会潜意思将其抛在脑后,先静心下来,双目紧闭专心运功调息。
    殊不知他方才闭眼入定,萧涵脸上的醉意就已全无,眼底一片清明。他支着脑袋侧躺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黎秩,权当是为他护法。
    只是到底有些遗憾。
    虽然他赌对了,借醉哄好了黎秩,可离黎秩真正接受他还很远萧涵默默叹气,看着黎秩过分苍白秀美的侧脸,只能暗叹一声道阻且长。
    赶在变天下雨前,王庸和左护法回到山上,也听闻了温敬亭与萧涵比拼酒量后还对萧涵夸赞不止的事,他与温敬亭共事多年,对他还算是了解,心知他这种小心眼在比武前就没去打扰萧涵多半是因为知道无相莲的事。
    而今夜,怕是想哄一哄世子,好叫人家不要怪罪他先前的无礼。
    王庸只道了一句不必多管。
    黎秩的私事,向来不喜旁人插手,萧涵俨然在他的私事里。
    只是看了看风雨将至的天色,王庸脸上有些担忧。
    阿九还没回来吗?
    左护法摇头,没有。
    王庸这下不像先前那样放心了,按说与孟见渝比武也该结束了,孟见渝不像是会缠着阿九不放的人,阿九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是不是
    左护法听出来了未尽之意,师父,九叔会不会出事了?
    王庸轻敲了下他脑袋,别乱说,许是什么事耽搁了。
    王庸还是不安,他负手仰天,凛冽的山风灌满他的衣袖,使其一身青衣添了几分清冷姿态,原本平庸的相貌也无端端叫人有些移不开眼睛。
    左护法揉了揉额角,多年来暗藏心底的一种错觉又涌了上来,他师父跟教主好像啊。不过教主更有朝气,他师父身上总有股苍凉的味道。
    而此刻,阿九正在逃跑的路上。
    在回伏月山途中,去而复返的孟见渝拦路缠上他,非说阿九用剑,他也用剑,他从来没有见过阿九这样的剑道高手,硬是要跟他比武。
    阿九便与他在山中打了一场,孟见渝落败,阿九打完就跑,可是孟见渝太过执着,竟然追了他一路!
    阿九可懒得再跟手下败将比。
    于是便逃走了。
    反正他现在回去还会被黎秩追问,那些事王庸又不让他说。
    然而阿九没想到孟见渝此人难缠至极,也没有想到,他跑了一天,居然把自己给跑迷路了。
    天黑之后,山中难以分辨方向,可孟见渝还在不远紧追不舍,阿九站在枝头上喘了口气。也是这时,阿九瞥见了山脚下的一点灯火。
    孟见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是个极难缠的对手,难怪那么多年来黎秩他爹都不想再惹上他。
    阿九皱了皱脸,毫不犹豫朝山脚下那点火光飞去。
    白衣如山中鬼魅一般,快速掠过丛林上空,稍纵即逝。
    山下那点火光竟是一处临水而建的小山庄,楼阁与水榭精致也不失雅致,阿九落到墙头上歇脚,正好将花园一览无余,那有一大片桃林
    香甜粉嫩的桃子挂满枝头。
    于是阿九饿了
    孟见渝来得迟了一步,他绕到山庄正门,见到紧闭的大门,飞身跃过墙头,偷偷潜入,身影自几处低矮的檐顶略过,眨眼又落到最高处。
    不过一会儿,孟见渝就发现了一处异常。这个庄子后面是一片果园,而这时果园里一片混乱。
    守果园的人在桃林里大呼大喊,似乎在捉贼。很快,孟见渝也发现了他要找的那个白影,淡粉与青翠交织的昏暗桃林中,一道白影如鬼魅一般略过,精准地避开了正在抓贼的园丁。
    孟见渝眸光一沉,飞身而下。
    阿九刚刚冲出桃林,身前不远突然落下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嘴里叼着的桃子都掉了。
    幸好阿九反应快,及时捞起来了,这才没有浪费桃子。
    他嫌弃地看着孟见渝。
    你怎么又来了。
    孟见渝眉心一紧,他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而且眼前这个人,是陪他玩耍一般打了一个晌午,轻而易举便能将他打败的超一流高手。
    不,孟见渝想,这个人的水平,堪比很多门派宗师。
    故而,孟见渝并不会对方对自己的嫌弃或是不屑有任何不悦的情绪,这正是高手该有的姿态。
    孟见渝想着,上前正要开口。
    忽地,一只桃子迎面而来。
    孟见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远处高喊着抓贼的声音越来越近,阿九眼珠一转,笑吟吟地看向孟见渝,分你一只桃子,你就不要再找我比武了,我不喜欢跟人打架。
    眼前这位高手生得太过俊美,一身冷白衣袍,性子却一点也不冷,反而常常笑脸迎人,干净漂亮中透着灵气的笑容叫孟见渝挑了挑眉。
    你偷的。
    阿九皱了皱眉,反驳道:我给了银子的,他们没看到!
    火光越来越近,阿九也着急起来,朝孟见渝摆摆手,便跃上不远的屋檐。正如孟见渝先前所见,轻巧迅敏一如飞鸿,仿佛本就该生在天上。
    孟见渝望着那道眨眼已远去的白影,眼里充斥着欣赏。
    可就在下一刻,一群大汉提着棍子与灯笼从果园里冲了出来,一见到孟见渝,便指着他大喊:偷桃贼在这里!兄弟们,赶紧把他抓起来!
    孟见渝: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是一阵无言手里这只成熟的桃子上有着一个明显的牙印。
    子时后,风雨悄然而来。
    孟见渝最终给了银子,才应付了庄园里的人,他也无颜再留下来,而是带着那只有牙印的桃子去找方才不知有意无意陷害他的那位高手。
    他还有事没办完。
    赶在落雨前,孟见渝找到了一处山洞,意外的是山洞里亮着火光。
    风雨追在身后,呼啸着覆盖整座山头。孟见渝踏进山洞的第一步,他与蹲在里面烤山鸡的阿九都愣了一下。阿九眨巴眼睛,朝他虚伪一笑,抓着手里穿着半熟烤鸡的剑不知所措。
    他在想,一会儿是该先商量一下吃了烤鸡再打,还是把烤鸡扔到一边就打?不管怎么样,他舍不得扔掉跑了半天才抓到了鸡,太浪费了
    孟见渝绷住了想要抽搐的脸,提着剑进来,站定在火堆前。
    阿九惋惜地看了眼剑上的烤鸡,仰头看向孟见渝。
    好巧啊,又见面了。
    为什么那个庄园的人没有缠住孟见渝?阿九叹气。
    孟见渝静静地看着他的剑,他实在是不忍,将视线撇开一边,高手的性情都颇为古怪,所以用宝剑烤鸡也应该是正常的吧可是亲眼所见,孟见渝也忍不住叹气,你很饿吗?
    阿九忙不迭点头,饿。
    孟见渝忽地抬起手,扔了什么东西过来。阿九下意识接过了,一看是只带着牙印的桃子,当即面露茫然,原来不是暗器啊不是要打架吗?不过这只桃子看上去怎么眼熟?
    孟见渝道:是阁下的桃子。
    阿九警惕地看着他,哦。
    他已经闻到鸡肉香味了,正要跟孟见渝商量吃完再打,孟见渝又开了口,阁下不必紧张,在下跟了一路,只是想知道阁下的名字,师从哪位前辈?往后在下又该到何处寻阁下。
    阿九嘴角抽搐,所以追上来不是为了打架啊。早说嘛可是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查户口吗?他终于明白为何他走时王庸让他不要多话了。
    阿九想了想,懒得骗人,索性老老实实回答了。
    我叫徐九,你可以叫我阿九,我师父是谁就不能告诉你了,至于日后去何处寻我你为何这么问,我居无定所,只偶尔落脚伏月山罢了。
    孟见渝点头,我明白了。
    看来这位高人还是位隐世高人。
    阿九很纳闷他明白了什么。
    孟见渝忽而抱剑拱手,在下孟见渝,来此只为避雨。
    我知道了。
    孟见渝之后没再说话,果真坐下了,没有打扰阿九的意思。
    不过多时,烤鸡也熟透了。
    肉香四溢,阿九陶醉地吸了一口,正想大快朵颐,又想起山洞里的另一个人,让人看着自己吃总有点不好意思。他低头看看带着牙印的桃子,难得豁达地问:你要不要一起吃?
    孟见渝正在回味今日的两场比武,闻言看了过去。
    他向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看着阿九手里喷香的烤鸡,孟见渝缓慢地点了头。
    阿九心口一痛,懊悔不已,到底还是真的分了一半出去。
    山洞外风雨苍茫。
    伏月山上灯火依旧。
    黎秩听见雨水拍打窗棂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眼,下床关窗,回来时见到萧涵已经睡熟了,俊美的侧脸被压在软枕上,浮起一抹柔软的苍白。
    黎秩的目光放空了一瞬,竟无端端回忆起三年前的旧事。
    他向来自负,对付江月楼所言只是轻功了得采花贼,自然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但萧涵还是出现了,乱了他的计划,当时他是有过一瞬不悦的。
    但只是一瞬间。
    当年的萧涵还没有现在这么狡猾。
    他受了伤,却不顾自己安危,硬是护在黎秩面前。
    虽然黎秩知道他会武功。
    那一夜丛林之中,月光很亮。
    所以黎秩很快就见到了萧涵受伤的手臂之上,有一处古怪的旧伤疤,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哦,原来这个人是当年在姜家村不告而别的韩萧。
    震撼有之,怨愤也有,还有窃喜终于找到他了啊。
    因此才有了翌日随萧涵回王府,登上小船后的几日照料。
    黎秩眼里的光柔和下来。
    他好像明白了,萧涵于他的重要,与在他心中的位置。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人也有逆鳞,心之逆鳞。
    纵然他厌烦过萧涵,怨恨过萧涵,可若有人要动萧涵,便是与他为敌。是他救下的人,就是他的人
    黎秩心头一顿。他眼里涌上迷惘之色,也有几分难言的欣喜。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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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大雨下了半宿, 临近寅时方才停下。
    伏月山颠,黎秩坐在桌边,一手支着额角小憩, 脑袋一点一点,时不时醒来一回, 水雾氤氲的黑眸先望了眼床上。不知名的山洞中,孟见渝静静打坐,时而望上一眼蜷缩在角落的一团白阿九抱着剑睡得正香。
    天边浮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枫叶上的水雾被山风吹落。
    左护法打着哈欠, 不明所以地跟在黎秩身后下山。
    教主,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站在渡口旁的小山坡上, 左护法一脸迷茫。黎秩默默远眺江上停泊的船只, 素青衣摆被山风撩起,徒增几分缥缈。他苍白的面颊上没有任何表情, 左护法还是能看出来他在走神。
    教主。左护法又唤了一声。
    黎秩微微垂眸,淡声道:来了。
    这一瞬间,左护法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得甚是严肃。
    黎秩回过身, 望向山林, 两个裹在白色斗篷里的身影正走出来。
    左护法当即面露崇拜之色, 相隔数十丈, 他家教主都听出来有人来了, 可见功夫之高远非他能及。但来人到底是谁,教主是在等他们吗?
    那二人过来,摘下斗篷兜帽, 左护法的警惕倏然放大百倍,宛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毛都竖了起来来人竟然是武林盟主陆静父女!
    左护法想都不想,冲出去护在黎秩身前,如临大敌。
    陆静被他的阵仗吓得顿了下,清隽的面上露出淡淡一笑,而后带着其女陆晚秋面朝黎秩,竟是恭敬地躬身抱拳,属下来迟,让教主久等了。
    左护法原本还以为是武林盟跟魔教两方大佬私下会晤是要打架,听到这一句话,他整个人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陆静二人,满是不可思议。
    黎秩默默叹气,是我来早了,陆香主不必多礼。
    听到这个称呼,左护法又是一震,陆陆香主!
    陆静端着那张仿佛写着正人君子的脸冲左护法友好地笑了笑。
    左护法连忙摇头,还是不可置信。
    陆晚秋见状低头偷笑。
    黎秩淡淡解释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教中有七位香主。
    左护法知道这事,他很早就知道,教中现有七位香主,五位在山上,两位在山下,其中一人是分坛的白海棠,还有一位香主他却从来没见过。而现在,教主叫武林盟主陆香主
    左护法看了看黎秩,指着陆静的手都在颤抖,他就是
    当年老教主派出去的那个,代号白莲的正道内应?
    这件事左护法有所耳闻,是黎秩亲自跟他说的,也只有他和黎秩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他知道黎秩很信任他,他也从未辜负黎秩的信任。
    属下下山时,左护法还未上山,不认得也属正常。陆静道。他也是有些疑虑的,这也是他与黎秩第一回 正式以上下属的身份见面,没想到黎秩带了其他人来。陆静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问:教主可是有要事吩咐?
    很显然,陆静早打听过黎秩这位新教主的性情,知道黎秩向来不喜与人虚与委蛇,干脆直入正题。
    黎秩略一颔首,道:这些年来辛苦陆香主了,上回在黄沙帮也多谢陆姑娘相救,知你们今日要走,我来送送你们,陆香主不必客气。
    陆静其实很早就离开了伏月山,在近二十年前。哪怕是在伏月山上时,他也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喽啰,但当年的新教主黎姜偏偏选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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