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萧涵到山道时,黎秩还有几分余怒,冷幽幽地看着他。
    萧涵心里总有些不安,走前冠冕堂皇地找了个让自己安心的理由,骗黎秩有话要跟他说,让他附耳过来,然后趁人不备偷亲了黎秩脸颊。
    亲完之后,拔腿就跑,什么不好的预感都被抛之脑后。
    却气得黎秩真想一巴掌将人打下山去,怒瞪着萧涵跳上马车的背影,面上的气眨眼就消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回 被偷亲。他看着燕八燕九等人簇拥的马车下了山,背过身就朝往地牢走去,萧涵留下的那两个只敢远远缀在远处的暗卫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两名暗卫都不敢跟太紧,路上险些跟丢几回,初时也见到远处似乎有位穿着灰衣的长老路过,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两人便都没当回事。
    在跟王庸在坟地谈过之后,黎秩原本就想找圆通问个清楚。王庸的话他并不是全信,他有种预感,王庸还有事情瞒着他,而圆通大费周章地对付他,目的一定不止这些。只是前两天病发,耽误了他不少时间,萧涵又在身侧,黎秩不好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些事。
    至于为何不跟萧涵说,黎秩也说不好。想来想去,只能将归咎于萧涵这几日老是惹他生气,让他完全不想跟他说话,而且事关他的父母
    王庸说,黎秩父亲、老教主黎姜是南王世子姜蕴的好友,是为了对方安全可以顶替他的身份,哪怕家破人亡也不会说出他的去向的挚友。
    黎秩想到记忆中的老爹,便十分纳闷,他爹是这种人吗?
    他爹居然是个义薄云天的好人!
    十一年前的失踪,黎秩已连父亲的模样都快忘了,或许是因为太想记得,却偏偏记不清,只隐约记得他会时常来看望自己,教自己习剑。
    印象中,爹是个不着调的人。
    家里还有几岁的小孩子,还整日不着家,可不是不着调?
    黎秩也不知道他爹身上原来有伤,每回见到人时,他都很精神。他并不是位严父,许是初为人父,他都不知道在小孩面前要避讳的话题,兴起了天南地北的跟黎秩扯,还会在五六岁的孩子面前谈及勾栏里的漂亮姑娘
    如今在黎秩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在他六岁生辰那日,这个不正经的爹带黎秩去城中看花灯,黎秩坐在他肩头,板着一张被吓白的小脸,只是因为人太多了,这个爹还一直在笑。
    再有便是十一年前,黎秩从山上回来,被父亲狠心关在门外。
    黎秩现如今只依稀记得,他爹当时说过的一两句话。他说不养你了,你太烦了,还说不要你了
    若是他当时多留意一下,应该就能嗅到极重的血腥气。
    这样一个人,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好友做到这个地步吗?
    黎秩对那位从未见过、只鲜少听闻过几回的南王世子产生了一种浓郁的兴趣,而在这山上,只有圆通能为他解惑,他必须再见圆通一面。
    地牢中一如既往地安静,哪怕是在酷暑,仍是一片阴凉。
    黎秩这回来,没再带任何人。
    圆通仍旧安静地坐在牢房里,隔壁牢房的袁三已经醒了,他见到黎秩近前,一骨碌起身趴在铁栅前低声唤了几声大人,圆通才缓缓睁眼。
    那是一双眸色极淡的眼睛。
    仿佛目空一切,恍如神佛。
    然而实际上,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是一个手段狠辣的假和尚。
    你还是来了。他的语气太过平和,俨然早有预料。
    黎秩站定在牢房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你知道我会来?
    圆通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淡淡一笑,你是为南王世子而来。
    黎秩眸光一顿,饶有兴趣地看向圆通那双剔透的眼睛。
    是这个人真的料事如神,还是他刻意抛出了一个钩子?
    今日,同样是三位长老要下山的日子,天一放亮,胡长老就醒了过来,她在山上的东西并不多,不需收拾,等跟教主告辞后就会下山。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因此,在走之前她去了一趟后山,最后一次祭拜钟长老。
    她在后山坟地待了一个时辰,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回来。
    推开房门,一眼就见到她先前收拾出来的包裹,正放在床上。
    胡长老环视房间,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抬脚朝床边走去。
    忽地,胡长老浑身僵住。
    她的后背被抵上一个硬物,几下飞快地封住了她的穴道。
    胡长老动弹不得,满脸震愕。
    谁!
    身后的黑影将房门关上,刻意压得含糊不清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圆通大人派来的人,胡长老,你可还想为洛云报仇,为钟长老报仇?
    胡长老故作镇定地说:什么圆通,什么报仇,你到底是什么人,潜入我圣教总坛是何目的!别怪我不提醒你,若让山上的人发现你
    都是自己人,何必来这套虚的。身后的人道:我手里有你跟大人联系的证据,你若不听话,便休怪我将这证据放到你们教主案上了。
    胡长老一顿,随后嗤笑道:我已一无所有,死又何惧?
    那你就不想在临死前为洛云报仇?莫忘了,你是叛徒,钟长老却是无辜的,他为你而死,死在温敬亭和黎秩手下,你就不想为他报仇?
    胡长老眸光晦暗,并不言语,事实上,她不可能不恨这两人。
    身后的那人便又跟她说:现在时机已到,助我救出大人。
    山下,金水城如意楼。
    萧涵刻意在路上磨蹭了许久,才慢吞吞地下了马车,还笑着跟侯在茶楼下已久的陆轻波打了个招呼。
    陆大人也来了,陆大人清减了啊,这一路上可真是辛苦了。
    陆轻波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完全不想跟他叙旧,拱手见礼后,侧身让道指向门内:世子请。
    萧涵对他甚是失望地长叹一声,带着燕八燕九进了茶楼。
    整座茶楼被人包下,里头安静异常,就连茶楼的小二也不敢随意走动。陆轻波领着三人进了后院,一路上几乎是三步一岗,守卫极其森严。
    燕八知道今日要见的是谁,不敢胡闹,乖乖地低着头。
    跨过后院大门,一座精致的院落坐落眼前,厅堂前也跟一路上一样,立着四名高壮侍卫,这些人就仿佛冰雕一样,一动不动,威严至极。
    到了门前,陆轻波拦下萧涵,示意他们在留步,正解释要进去通报,门内便传出一道声音,世子来了何须通报?尽管进来,何须客气。
    萧涵朝陆轻波那张故意板着的冷脸得意地笑了笑,踏进门槛。
    燕八燕九想跟进去,被陆轻波拦下了,进去的只有萧涵一人。
    萧涵权当没看到,进了厅堂,只觉眼前倏然一亮
    这是一道剑光。
    宽敞的厅堂并未布置太多摆设,一玄衣青年正在堂中舞剑。
    也就只有一人。
    还未看清人影,那剑已指向萧涵咽喉,所幸萧涵及时止步。
    看着差点封喉夺命的剑尖,萧涵愣了一下,仓皇地举起双手。
    我是世子!
    持剑的玄衣青年闻言也是一愣,而后笑说:我知你是世子,也知世子在不久前力战六大门派,还胜过六位高手。不才,想请世子赐教。
    这青年模样本就生的好,又笑着说话,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一种此人甚是随和的错觉。他的语调也是不紧不慢,但细听,明显暗藏威严。
    萧涵干笑着放下手,那些江湖传闻哪儿能当真?我当日不过是个陪衬,都是黎秩功夫好,哪怕是有我这样的废柴拖后腿,也还是赢了。
    闻言,玄衣青年若有所思地放下手里的剑,缓步走来。玄色衣摆上的暗金绣纹随动作慢慢铺展开,异常的绚烂华贵,看着隐约像是金龙。
    是吗?玄衣青年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涵,世子也这么说,看来我是一定要见上这位黎教主一面了,也不知我这破剑能在他手下过几招。
    听出言下之意,萧涵脸上的干笑快速淡去,似乎是因为对方触及他的禁忌,他也不再装傻,嗓音略微一沉,透出几分警告的意味,我先前就说过,黎秩他不会是当年弑君的南王世子的后人。请四哥与王妃放过他,我可为他作保,他绝不会是皇室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因为快要结尾了,就很卡文,这段时间更新时间可能不会稳定了,抱歉_(:з」)_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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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上回见圆通, 他只给了黎秩自己与父母的身份内或许有疑的暗示,却从未提及过什么南王世子。
    这个名字初时是百里寻说起的,而他是在圆通那里偷听到的。
    黎秩对这位失踪已有二十多年的南王世子一无所知, 当时就问了萧涵,萧涵给他的答案是, 这人是一个在逃的逆贼,但他被抄家应是蒙冤的。
    第二次听到,是他在圆通的暗示之后,向山上最熟识他父母的王庸问起父母旧事时, 王庸主动提及。王庸说, 南王世子是老教主的一位挚友, 老教主曾经冒认过南王世子的身份。
    第三次, 是这一次。
    黎秩再次来地牢下见圆通,圆通毫无预兆地说起这个人。
    黎秩很快在记忆中翻出自己所知的南王世子的所有信息, 只知道当今南王府乃前朝公主的后人。
    而洗自前朝国破后经历乱世,当朝已有一百二十多年光景了。
    南王府算得上是最后也最有出息的前朝皇室后人,也是当年随开国皇帝打天下时的功臣, 即便交了兵权, 仍被当朝数任帝王忌惮, 一直到二十四年前, 南王府被判叛国投敌罪满门抄家, 株连九族,门下的将士皆被牵连,乃当初深得圣宠的一位皇子的手笔。
    据萧涵所言, 这个案子当中大有文章,南王府未必是真的叛国,但那位皇子的做法,当时的皇帝惠帝是默认的,还意欲让此人继承皇位。
    于是就有了潜逃的逆贼余孽南王世子刺杀王爷复仇一事,奇的是他竟还真的成功了,也气死了惠帝。
    然后这个人就失踪了。
    至今二十三年,没再出现过。
    再有的,就是据说他有一个弟弟,也跟他一起逃了出来。
    再多的,黎秩就不清楚了。
    毕竟这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发生了。
    如今,圆通一开口便说起此人,黎秩心中有些惊诧。
    他仔细回想一遍,心下忽然生起一种这些信息都是圆通一点一点让人透露给他的感觉。纵然不是他亲口所言,一开始百里寻的提及,到引起他自己向萧涵主动追问,然后是王庸
    黎秩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他所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圆通他们所知远比他要多很多。但王庸不肯说实话,阿九也许知道什么但不敢说。
    至于萧涵
    他好像也有事瞒着自己,否则那日收到请柬就不会是那个反应。
    黎秩也清楚他想得再多,都不如让圆通多说一句。遂定了心神,审视着圆通,面上仍旧冷冷淡淡,又仿佛难抑动容,南王世子又是何人。
    圆通微笑道:黎教主何必装傻,当日七少爷约你见面,亲口告诉你他偷听到的话时我就在隔壁。见你连南王府都不曾听闻,才知你不知情,便没有动手,让你先回去打听打听,好教你知道谁才是自己人,免受他人蒙骗。上回你来我也试探过,你似乎对你父母的事并不知情,我便知你定会再来。
    这算是拐着弯的承认这些信息,确实都他主动透露的了。说起上回黎秩来,圆通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如此主动,怕是着急了,嘴上却还慢悠悠地跟他比拼耐心,黎秩便嗤笑道:你说与不说,人都在我手里。若你这回还不肯说,我也不勉强,只会将你移交给世子,或许,他还会将你交给摄政王。
    圆通淡淡一笑,白得几近透明的面上一派淡漠出尘,丝毫不受威胁,语调却有些惋惜,没想到,南王府的后人竟会与自己的灭族仇人联手。
    黎秩平生最是厌烦这种神神叨叨的态度,他静静取出一个锦盒,刚一打开,一只巴掌大的蜘蛛便舒展着长足爬了出来,停在他手背上。
    听闻西南毒蛊盛行,在你们眼前玩这些东西实属班门弄斧,不过我这只宝贝用了八种奇毒养出来的,至今却未用过一回,实在是遗憾。
    圆通抬眼看了过来,还没什么反应,隔壁的袁三便急了。
    你要做什么!
    黎秩瞥了他一眼,面露奇怪之色,身处魔教的地牢,落到魔头手中,你以为本座要做什么?
    袁三那只被黎秩齐腕斩断包裹严实的手还隐隐作痛,见到黎秩手中蠢蠢欲动的蜘蛛,不由瑟缩了下。
    圆通仍旧沉静自若,还低声笑了,黎教主,我实在很欣赏你,你是师妹的孩子,也是姜世子的后人,你的功夫确实很厉害,但你也确是南王府的后人,便不该与皇室的人结交。
    这是在确认黎秩的身份,或者是在试探黎秩是否知情?莫非圆通真的如王庸所言,以为黎秩他爹黎姜这个冒充了姜蕴的人真的是南王世子?
    为了套出更多话来,黎秩想了下,索性将自己代入了这个身份,且装作不知情,面不改色地接了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
    圆通眼神怜悯,黎教主若是不忙,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
    黎秩心道果然来了,面上不曾掩饰警惕与防备,我没时间。
    圆通老神在在地道:黎教主就不想知道你母亲因何而死吗?
    黎秩皱了皱眉,便从善如流道:你最好不要试图挑拨离间。
    在挑拨离间的人不是我,想要利用你的,也另有其人。
    心知这是在说萧涵,黎秩将蜘蛛收回盒中,冷声一笑。
    圆通望着他须臾,似无奈地低叹一声,才缓缓说道:西南曾有一个南王府,他们身负前朝皇室的血脉,在前朝灭国后转投当年的太|祖爷,战功赫赫,乃当年的一代战神。天下太平后,南王自知身份尴尬,故而交还兵权,退出朝堂,直到二十多年前
    黎秩看似神情专注,实则是在走神。圆通跟他讲故事,讲的是南王府曾经的辉煌与隐忍,忠诚与勇武他口中的南王府是个传奇,纵使已过百年,那位南王仍是西南百年来的战神。
    将近三十年前,西戎频频犯境,惠帝晚年昏聩,沉迷炼丹,原本有太子代为监管朝局还好些,后来惠帝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宠信另一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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