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通脸上的恭敬与希冀一点点褪去,异常白皙的脸上只剩阴鸷与凶戾,他站了起来,隔着一道铁栅栏与黎秩相对,眸色浅淡的眼里满是欣赏,我实在很欣赏你,这句话不假。我方才的话,也是不假。镇南王确实想要将姜世子和你迎回西南,他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完全可以互利互助,可偏偏要牺牲我。他要我来,本就是让我这个属下来给你们偿命的,我确实不愿。
    黎秩颔首,所以你要杀我是真,你想拉拢我也是真。
    不错。圆通理所当然地点头,不想死是人之常情。而且难道我刚才的话你就一点也不心动吗?起码在利用完你们之前,镇南王都会尊你们父子为皇,到时你就是储君,你并不笨,何尝不能在镇南王反水之前收复曾被他趁乱夺走的姜家旧部,为己所用?甚至是我,只要你愿意,我也可助你!
    黎秩不紧不慢地嘲讽道:你想象如此丰富,为何不去写话本?
    圆通方才的话未必全都不是真心话,他有野心不想死确实是真,奈何黎秩总是不上当,且软硬不吃,这也说明黎秩这条后路他是走不通了。
    不过圆通也不太在意,他很是遗憾地看着黎秩。
    我已经将利弊都与你说过了,这是你的选择,你拒绝我,日后便只能与我为敌。纵然镇南王想放弃我这颗棋子,但我很了解他,我也有本事让王爷知道,我比你们更有价值。
    黎秩可不想跟一条走狗对比谁更有利用价值。他现在知道了藏宝图的事,难免想到其他,朝堂上的事他不了解,只能等萧涵回来再与他说说。
    不过圆通八成是在忽悠他,原先想杀他是真,现在被他抓到手了,因为不想死又企图利诱他,说的再好听,最后还不是跟镇南王一样要他死?而且圆通这一番话兴许都是假的呢。
    黎秩摇摇头,正要离开。
    地牢上面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左护法很快跑了下来,神情焦急,几乎是扑到黎秩面前的,喘着气道:教,教主,后山,九叔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智齿发炎痛得码字都没法专注了,更晚了不好意思,感谢订阅=3=
    捉虫
    第110章
    九叔出事了?
    黎秩眉头一紧, 怀疑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圆通,见他面色自若,对左护法的话像无半点兴趣, 他便拽着左护法到了角落中,怎么回事?
    左护法急得眼眶都微微泛了红, 后山那片禁地被人埋了火|药,九叔刚刚过去了,没有出来
    黎秩身色紧绷,二话不说离开地牢, 阿九的安危与在圆通这里套话相比, 前者显然要重要万分。
    他走的太急太快, 左护法追着追着就不见了人, 急忙跑起来。
    等黎秩两人前后赶到后山时,后山已聚齐了不少人。
    王庸与温敬亭都在, 那道十数丈长的铁索桥却不见了。
    对面异常陡峭的山峰上,爆|炸后续导致的山体塌陷比最初的破庙坍塌更严重,半个山头已经下陷, 几乎快要将压住破庙废墟悉数覆盖。
    看见这一幕, 黎秩心跳也快了几分, 缓了步伐走到王庸身旁。
    王庸站在山崖边, 素青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定定望着对面说:方才银朱带胡长老过来, 说阿九回了庙里,我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就出事了。
    他的声音很轻,又有些嘶哑,细听有几分愧疚与懊悔。
    黎秩知道王庸一向跟阿九走得近,感情也很好,也看出他是在担心阿九。他回头在人群里扫视一圈,却没见着王庸说的胡长老,眉头微微一皱。
    人呢?
    银朱是最后见到阿九的人,也是将胡长老带去见王庸的人,此刻早已被对面的状况吓得六神无主,直到她哥哥左护法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回神,左右看了看,同样没找着人。
    方才二堂主三堂主来之前还在,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黎秩一听就知这人一定有问题,又问银朱为何带胡长老过去,与阿九最后一次见面又说了什么。
    银朱一五一十说了,末了不安地望着对面,事发太快了,九叔当时也许还没有赶到对面的庙里
    但愿如此。黎秩道。
    但人还是要找的,还有胡长老这人今日作为着实古怪,上回钟长老被揭穿时将她绑了,替她洗清了嫌疑,让黎秩等人完全忽略了这个女长老也有可能是隐藏在山上的内鬼。黎秩如今想来,确是他们低估了胡长老。
    见温敬亭站在边上,也不像往常一样见了面就要习惯性拿话刺王庸了,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黎秩就知道他也在担忧阿九,思索了下,吩咐道:温堂主,胡长老就劳烦你带人去找一下,不管如何,务必将人找到。
    温敬亭神情凝重,不放心地看向对面,是,但阿九
    王庸这才回神,回过身来朝黎秩轻一颔首示礼,解释道:没了这座桥,我们很难过去,我先前只能先派人下山绕到对面山上,但这座山很是陡峭,下面还要渡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里也安排了人准备梭镖绳索,重新搭一座桥,不过也需要一些时间。
    王庸的应急处理无可摘指,若非他轻功并不很好,此刻他恐怕早已飞过去找人了,而如今频频走神,这颗心恐怕也已经飞到对面山崖去了。
    黎秩点点头,摆手让温敬亭去找胡长老。温敬亭得了命令,匆忙带人离开,山崖边很快清静不少。
    教主与王堂主心情都很不妙,浑身散发着冷飕飕的凉气,比山风还要阴凉,手下人们都不敢作声,默默加快手上的速度。只是搭桥毕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况且还是悬崖之上,十数丈远的距离,众人很是犯难。
    磨蹭了半天,众人才将带着绳索的梭镖射到对面山崖的石碑上,这已是废了很大的功夫,还是黎秩这样内功深厚的高手亲自出手才做到的。
    黎秩试探着拉了拉绳索,确定梭镖缠上了对面的石碑,将绳索交给身后人,让他们将绳索捆在树上拉紧,便要踩上去过对面看看。山风吹得小指粗细的绳索摇晃不止,教众们看得心惊肉跳,却见他们教主施展轻功,不过片刻便掠过了山崖边,稳稳落地。
    教主亲自去了,左右护法自然是尾随,王庸也跟了过去。
    黎秩见王庸很是执拗,便只叫他多加小心,好在王庸与左右护法等人的轻功也不算太差,脚下踩着软绳,也稳稳当当地到了对面。只是王庸过来时绳索晃得厉害,黎秩静静看着,心头紧绷,忍不住出手扶了他一把,才暗松口气,带几人一同朝那堆废墟走去。
    可惜找阿九的路走得不是很顺畅,背靠山林的整座破庙都已被山石埋了起来,那棵枯树又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要倒下来,几人小心地在破庙附近探了一圈,都没找到阿九的痕迹。
    黎秩不死心要上山,看着仿佛被削了尖的山上似时不时滑落的沙石,王庸清醒过来,忙拉住他。
    算了,我们先回去。
    黎秩听王庸声音颤抖,回头看去,便见到他的面色异常苍白。
    黎秩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他上山时,阿九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王庸来伏月山的时机也差不多,他与阿九一起长大,一起习武,感情颇深,哪怕是阿九隐瞒他很多事情,他也能不计较,而王庸更是与阿九称兄道弟
    都怪我。黎秩自责道:九叔昨夜来找我,说在后山发现可疑的痕迹,我没在意,他便赌气要留在后山等人自投罗网,给我揪出贼人。
    王庸缓缓摇头,这是阿九自己要做的,怪不得教主。
    几人都不相信阿九功夫这么好的人会被埋在破庙下,只因上面压着重重山石,人若被埋在下面哪儿还能活?黎秩最开始就刻意忽略了这个可能,但回头望着那片山石堆积的废墟,他仍有些意动,我去挖开那里看看
    那棵张牙舞爪不甚规整的高大枯树适时往下坠了几分,斜斜悬在废墟之上,看着随时就要压倒下来。
    王庸眉心一跳,斥道:不可,太危险了!他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态,很快收敛起来,劝道:阿九也许根本不在山上,再等等消息便是。你是教主,这种事哪用你亲自来?
    黎秩只好放弃这个念头,左护法也觉得王庸说的有道理,九叔功夫那么好,想必在爆炸之前便已经逃了出去也许,他跳下了山崖
    忽闻一声鹰唳在天际传来,回声响彻云霄,甚是清越。
    黎秩随之回神,颔首道:小白说的对,人不一定在山上,说不定他警觉逃了出来小白,你再带上一些人,亲自去对面还有山下找人。
    因为无法确定阿九是被埋在了破庙下面还是掉下了山崖,黎秩特意叫左护法多带了些人,唯恐不足,又叫了燕青与一位年轻的香主尾随。
    山上三分之一的弟子都跟左右护法与雷香主去对面山上找阿九,剩下的人都陆续过来准备挖掘废墟。
    教主亲自在这边看着,教众们自然不敢偷懒,王庸转了一圈下来,面色越发难看,黎秩见他如此,心里愈发着急,若是萧涵在就好了他不由自主想到萧涵,却更加担忧了。
    阿九这回一定是被藏在山上的内鬼暗算了,生死未卜,萧涵这一去,路上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黎秩神色紧绷,静静凝望着那片废墟,只盼九叔能平安无事。
    温敬亭亲自带人在山上搜查,几乎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胡长老却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般,让温敬亭心中生出几分失望与担忧。失望的是恐怕胡长老真的是内鬼,已经逃走了。担忧的是也许胡长老是被真正的内鬼掳走了。
    他这些年虽然与几位长老走得并不太近,可都不希望他们背叛伏月教或是出什么事,毕竟他们曾指点过他的功夫,他们也都是洛云的师父。
    温敬亭对洛云自然是忠诚的,与他忠诚黎秩并无冲突。洛云是他少年时的恩人,他自然不希望洛云曾经敬重的老人死在自己面前。怎料先有一个钟长老,后又来了一个胡长老。
    说起胡长老,温敬亭不禁想起,洛云曾说过他将胡长老当做生母一般看待,他也是胡长老一手带大的,希望温敬亭与他一样敬重胡长老
    可若胡长老真的害了阿九呢?温敬亭心下苦笑,若是胡长老真的做错了事,他也只能忤逆洛云一回了。
    温敬亭派人分开找人,而后去了胡长老屋中等消息,打开门后一眼便瞧见床上整理好的包袱。
    他很快就想到,今日是几位长老下山的日子,恐怕日后不会回来了,他紧跟着想到了余下两位长老。
    就在温敬亭想派人去找另外两位长老询问胡长老可能会去的地方时,他在胡长老的包袱下发现了一角白色的手帕,上面似乎有字,他抽出素帕,展开后便见到上面潦草的数字
    速回你房中见我。
    温敬亭几乎马上想到了给他留下这张手帕的人是谁,他静默了片刻,忽闻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将素帕塞进袖中,面不改色转过身来,见到来人,不由有些意外,徐长老。
    刚才想见他,人就来了。
    徐长老收回正要敲门的手,浑浊的眼球闪烁着精光,似是很不安,探头朝屋里看来,听说你们在找小胡,可是出什么事了?是她做了什么?
    温敬亭噙着三分笑意上前,不必担心,只是寻她问话罢了。
    徐长老松了口气,我们约好了今日晌午就下山,也不知她去了何处,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也在这里等会,等她回来顺道一块下山
    恐怕今日你们不能下山了。温敬亭温声打断道。
    徐长老面露惊疑,这是为何?
    温敬亭不欲多说,他怀揣着不知是不是胡长老留下的信,也不想在此地多留,只淡淡应道:今日日子不好,几位长老暂缓几日再走吧。
    他说罢,扔下一句还有事先走,便越过徐长老出了房间。
    徐长老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离开。
    温敬亭将人都派了出去,独自回房,一路上刻意避着人。见到胡长老房中那张写了字的素帕后,他最终还是选择再给胡长老一次机会。
    若胡长老是主动找他自首的,真的在他房中,他或可为她求情。
    山上的教众大多知道,二堂主喜静,住处往日也不需人伺候。
    温敬亭利索地回到院中,顺道将院门关上,才慢慢踱步至房间门前,他犹疑了下,抬手将门推开,果不其然,见到桌边猛然站起身的胡长老。
    温敬亭含笑的面色一下冷淡下来,你还敢来见我。
    胡长老面色苍白,眼眶泛红,急道:在这山上,我也只能找你了,小温,你小的时候,我也是教过你功夫的,你总不能不管我吧?
    温敬亭是讨厌王庸,却并不讨厌阿九,相反,他还很欣赏阿九。阿九出事前跟胡长老有过争执,胡长老随后躲起来,见了他却挟昔日恩情要他帮忙,他如今听到这话只觉嘲讽。
    你动了阿九,就是与教主作对,还想要我如何帮你?
    胡长老神色急切,欲言又止,又频频朝他身后看去,上前几步要拉住他的手,温敬亭很快避开,漠然道:有什么话跟我到教主面前说。
    教主现在要是见了我,一定会杀了我的!胡长老眼里闪着泪光,哀求地看着温敬亭,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害阿九!我是被冤枉的!
    温敬亭见她神情凄楚,将信将疑道:若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
    教主那么看重阿九,他出事教主定会震怒!而且今日的事,确实与我有关,我不能自证清白,教主一怒之下怎么不会杀我?胡长老哭诉道:可你也不想想,我都这把年纪了,我还干这些事图什么?这些年若不是因为你还在山上,我早就离开伏月山了啊!
    温敬亭有些动容。
    以往胡长老总是笑脸迎人,妆容精致,衣裳华美,她是一个极爱美的女人,极少会素着一张脸,也很少会哭,因为她说,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可她现在就是哭了。
    不论旁人怎么想,胡长老到底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温敬亭并不似旁人口中那样无情,上回钟长老自杀,也算是被他们逼死的,他也着实难过了一阵,唯有黎秩发现,私下安慰了他几句。黎秩也是看在他的面上,还答应让几位长老离开伏月教,但有过钟长老那样的前车之鉴,温敬亭不想再让黎秩为难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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