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是好奇白沐手里的玉佩,不过找萧涵确是有事,萧涵这么一说, 他便也从善如流跟着走了。
    黎秩暗松口气, 正要将白沐带回房间, 却没想到原本一直发愣的白沐突然挣开他, 追着谢宁跑去。
    王妃留步!
    白沐拦住谢宁, 将手中玉佩递过去,急道:您见过这玉佩?你刚说的柳家,是玉佩的主人吗?
    他突然冲上来一举动险些让陆轻波将他当成刺客, 谢宁跟萧涵也是吃惊,在陆轻波拔剑时才回神。
    谢宁低斥道:不可!
    陆轻波迟疑了下,剑是收回去了,仍是警惕地盯紧白沐。
    黎秩和阿九也是一惊,看情势不对,都赶过来拉住白沐。
    白沐没有挣扎,却固执地拿着玉佩追问谢宁,王妃,这玉佩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在那之后,他就失踪了,我找了他很久都没找到,我只是想找到他!白沐急得眼睛都红了,嗓音却慢慢染上哭腔,您是这五年来第一个见过这玉佩的人,不管您知道的那个柳家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王妃,我求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他说着眼眶忽地湿润了,谢宁顿时有些无措,就是熟识白沐的黎秩和阿九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二人面面相觑,而后不自觉松开白沐。
    萧涵一脸茫然,他怔了下,干笑道:白神医别激动
    我只是眼熟,不确定是不是一样的玉佩。谢宁眼里有过一瞬挣扎,最终叹道:我会帮你留意。
    萧涵见他回了话,便自觉闭上嘴。这位摄政王妃可不像他家王爷那样无情,不曾想竟怕别人哭。
    白沐听到回答时有些失望,而后很快勉强牵起一个笑容,这回很是感激地拱手一礼,多谢王妃。
    谢宁轻轻颔首,嘴角笑意很浅,似是有些不自在,没再多说便与萧涵走了,身后白沐一直目送他们。知道内情的黎秩跟阿九颇为无奈,等他们走远后,阿九强硬地推着心情不佳的白沐回房休息,毕竟劳累了一宿。
    黎秩暗叹一声,跟一头雾水的燕八交待了一声,也走了。
    谢宁来了不久就走了,萧涵赶回来时在路上见到了黎秩。
    这处别院后院有一处池塘,荷蕊与绿伞下,金红鱼儿摇着尾巴四处躲藏,黎秩正坐在树荫下喂鱼。
    他席地而坐,清闲而宁静,一身疏冷气息无形中消减不少。
    萧涵突然想到王府也有这么一池红鲤,黎秩应当会喜欢,心头便很是愉悦,放缓步子走了过去。
    然而在他悄无声息靠近之前,黎秩就先回头见到了他。
    黎秩眸光先是一顿,倏然勾唇一笑,冲萧涵招手,萧涵便像被勾了魂似的走过去,黎秩让他坐他便坐,一点也不介意地板上的泥沙与枯叶。
    黎秩见他这么听话,脸上笑容越发畅快耀眼,王妃走了吗?
    萧涵目不转睛望着他,嗯。
    黎秩与他肩挨着肩,双腿悬在池塘上晃悠,日光恰好透过树枝间隙倾斜而下照到他苍白的笑脸。
    萧涵看得失了神,连黎秩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直到黎秩回过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王妃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还在说藏宝图的事?
    黎秩脸上的淡笑已消失,萧涵心中很是遗憾,仍含笑望着黎秩,藏宝图是其一,他就要走了。
    黎秩惊道:为何?
    萧涵道:摄政王每日三道急信的催王妃回京,他没办法在这边留太久,只盼在走前拿到藏宝图。
    他这话其实有些玩笑的意味,不过黎秩没听出来。
    那谢宁可确定了何时走?
    萧涵轻笑道:他的行踪是机密,又怎会轻易告诉别人?
    黎秩闻言心头一沉,又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些,一抬头却对上萧涵含笑的凝视,不由全身僵硬。
    他才发现,萧涵今日有些奇怪,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黎秩越想越慌乱,心虚得往后退去,不知是不是看出他想要逃离,萧涵突然抱住他,蹭着他肩窝含糊地说:我再也不想跟你吵架了。
    萧涵深吸一口黎秩身上独有的药香,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还品出这股清淡苦涩中隐约有一丝凉凉的甜意,他一靠近便觉满心欢喜,而今竟有些久违的感觉,他由衷感慨,才一天没跟你说话,我就受不了了,枝枝,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黎秩反应过来,却是一脸懵,呆呆靠在萧涵肩头,吵架?
    他昨日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跟萧涵原来吵过架吗?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黎秩猛然醒悟过来什么,他稍微退出萧涵的怀抱,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昨日,还有昨夜,你一直没来,是在生气?
    准确来说,是在生黎秩的气,因为他没有回答萧涵的问题。
    萧涵提起这个还是有点闷闷的,垂头抓住黎秩的手说:看在你方才哄过我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黎秩已然说不出话了,他不可思议地回想着,他哄过了?
    事实上,黎秩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有刻意的哄过萧涵的举动,他甚至都不知道萧涵在生他的气。
    黎秩怜悯又好笑地看着萧涵,心想,这人也太好哄了吧。
    黎秩忍了忍笑,打断萧涵把玩他手指的行为,反过来握住萧涵的手,你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了?
    萧涵其实还有点不开心,面上闷闷不乐地抱住黎秩。
    只有你是例外啊。
    黎秩却笑不出来了,心中甚至生出几分怨恨不甘来,任由萧涵抱着他。萧涵不松手,他也没提醒,闭上双眼,沉醉在萧涵温暖的气息里。
    惟愿时间停在这一刻
    可黎秩清楚,他终究还是会离开萧涵,在萧涵的记忆中慢慢消失。
    黎秩不甘心,他一点点收紧环住萧涵后背的手,放任自己钻进萧涵怀中,埋首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萧涵察觉到黎秩的主动,心里头仅剩的那点不高兴也没了,嘴角翘了起来,说道: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告诉你谢大哥方才说的事吧。
    黎秩一动不动,躲在他怀里嗓音闷闷地说:不想听。
    萧涵乐了,真不听?这可是事关你那位神医朋友的。
    白沐?黎秩惊得一下子退出他怀中,双眸略微睁大。
    萧涵怀中一空,心中生出几分懊悔,却还是点了头。
    是他,你想听吗?
    黎秩忙不迭点头,听。
    萧涵只好跟他说:谢大哥其实知道白沐那块玉佩出自何处,也知道还有另外一人也有这样的玉佩。
    黎秩问:那他为何不说?
    这个有点复杂。萧涵还没说完,就长叹一口气,叫黎秩莫名揪心了一把,萧涵牵住他的手,才慢慢说道:玉佩的出处是长安柳家,这个柳家三代为官,腐书网,但五年前被卷进一桩谋逆案中,早已家破人亡。
    黎秩惊愣了下,随即解释道:白沐曾经有过一个心上人,因生而带来的胎毒难解,辗转求得白沐的师父医治。白沐与他日夜相对,渐生情愫,背着师父偷偷在一起,然而正好也在五年前,这个男人突然离开,音讯全无,包括白沐,没有人知道他家在何处,又该上何处去找他,唯独白沐不死心,在烟波湖苦等此人,一等就是五年。
    萧涵颔首,难怪白神医从来不出烟波湖,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竟还真的等了整整五年。
    黎秩催道:白沐要找这个人的理由我告诉你了,你快说这个人是谁!我可以保证,白沐不是不明是非之人,若那人如今作恶,他绝不会盲目追随,他虽然痴情,却并不蠢。
    萧涵苦笑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钦佩白神医罢了。而且,他要找的这个人,恐怕
    黎秩一双黑眸紧盯着他,快说!
    萧涵再三叹息,这块玉佩是出自柳家没错,而柳家经历五年前那一劫,如今仅剩下一个活口,他年约二十有三,如今在皇上身边做事。
    黎秩错愕道:皇上?
    萧涵挑眉道:他是柳家知书达理的小少爷,也是柳家唯一的活口,在柳家出事后以戴罪之身净身入宫,仅用半年时间就从宫中最下等的罪奴辗转到鹿台宫,走到太上皇面前。这也是他的机遇,太上皇颇为器重他,在新帝登基、太上皇回宫之时也将他带了回去,太上皇病逝前还将他擢升为内廷总管兼掌印太监,要他辅佐皇帝。
    黎秩听完已不知该惊叹还是惋惜,跟白沐那位年纪对不上
    连他都无法接受那个人已经入宫当了内廷总管,白沐又如何能接受?黎秩下意识否决了这个可能。
    萧涵没敢一口说死,他道:一个人的年龄和身份都是可以造假的,唯独那块玉佩假不了那是柳家之物,我也曾见过这位柳总管,谢大哥经常出入皇宫,与他更是常打照面,一眼就认出那块玉佩与柳总管的一样
    说到这里,发觉黎秩的脸色不大好看,萧涵忙改口道:谢大哥也说了,他曾问过柳总管玉佩的来源,柳总管说这玉佩是他祖父赠与,他的兄弟姐妹手中都有一块,不过刻字略有不同。柳总管名为柳岐,玉佩便刻了他的名字,而白神医那块似乎略有不同。
    岘。黎秩道:我曾见过那个人,他说过他本名是柳岘,但因为年幼时被送往道观静养,往常便让人都唤他师父取的道号,无月。
    萧涵有些纳闷,据我所知,宫中那位柳总管未获罪前可是京中以文采出众而得名的柳家小少爷,他自小便在京中,应该不是柳无月。
    黎秩道:但他们同为柳家人,他一定知道柳无月在何处。
    按理来说是这样没错,找到柳总管,便能打听到柳无月。
    然而萧涵面上却露出了几分苦笑,黎秩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总管也没了?
    萧涵噗嗤笑出声,没有这么严重,但他的确已离开京师。
    黎秩追问:他在何处?
    萧涵不答反问,看样子你定是要帮白沐找人了,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与白沐为何这么要好?
    萧涵已有些醋意,若非知道白沐心中有人,他这醋坛子早就打翻了,可黎秩这么用心还是让他不悦。
    黎秩没猜到他的心思,但也给足了耐心解释,我十岁那年,因凤凰蛊入体产生排斥,痛不欲生,温叔便带我去烟波湖求医,但因为他曾经得罪过白老先生,老先生不愿医治。那是我第一次跟白沐见面,他比我大一岁,当时只是一个刚学医的小学徒,他见我可怜,便常给我送水送吃的。
    黎秩说起旧事,面上露出怀念的柔和之色,他见我的病实在熬不住了,便给我想了一个法子服下他给的药。他不保证那药能治好我,但可以确定只要我为他试药试出问题,他师父一定会出手为他收拾烂摊子,就这样,他师父帮我镇住了凤凰蛊十年。
    萧涵听完后是又心疼又气恼,抓住黎秩的手一紧。
    我该早些来找你的。
    萧涵再次懊悔当年自己的不告而别,若是他回头看一眼,说不定黎秩后来就不会被病痛折磨。即使不能挽回,王府也有不少出色的医者,黎秩就没必要去苦求那些脾气差的大夫。
    他本来可以将当年健健康康的黎秩带回王府,让他避开那十一年的病痛,也许他会与黎秩两小无猜,早早与他定情,或许早该与他成亲了。
    但他们终究错过了十一年。
    对于那些过往,黎秩只置之淡淡一笑,他说道:我是白沐的第一个病人,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仅此而已,萧涵,你完全不必多想。
    事到如今,黎秩哪里还听不出来萧涵话里话外的醋意?
    不过他竟然不觉得烦,反而,觉得萧涵有一点点的可爱。
    萧涵眼下也想不到吃醋了,他满目怜惜地看着黎秩,丧气道:我早该回来找你的,是我不好。
    黎秩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萧涵耷拉的脑袋,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动作好像有点不对。
    黎秩暗笑一声,回归正题,你说吧,柳总管在何处。
    萧涵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恹恹地将自己的额头抵在黎秩肩上,才慢吞吞地说:他呀,日前跟着镇南王走了,皇上被下毒,他近身伺候未能发觉本就有过。镇南王逃得如此顺利,未必没有他相助的可能。
    黎秩紧皱起眉头,眸中涌上寒意,又是这个镇南王。
    萧涵道:谢大哥之所以没有告诉白沐,是因为要找柳无忧就得通过柳岐,他不想让白沐去冒险。他见黎秩面露疑惑,故而解释道:几年前,摄政王遭人所害,人没事,剧毒却伤了喉咙,至今未能治愈,发作起来严重的话连话都说不出,只能靠谢大哥从中传话,谢大哥便一直在找药。
    黎秩总算明白谢宁为何从第一次见面便对白沐格外有礼了。
    果真是有求于人。
    萧涵长臂一伸抱住黎秩,感叹道:谢大哥与摄政王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远没有传闻那么简单,他们并非逢场作戏,而是真的夫妻。若非你不愿意,我还想求皇上赐婚呢。
    萧涵的话语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黎秩却是哭笑不得。
    他居然还敢妄想赐婚?
    皇上没事吗?黎秩忽然想起,皇上不是被红叶下毒了吗?
    萧涵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皇上没有中毒,中毒的是替他试毒的小太监,这也足够让摄政王震怒了,他趁机清洗了朝堂,扣住镇南王往西南添了不少钉子他如何谋算,我不想掺和,我爹说了,朝廷的事管得越多,死的就越早。
    萧涵笑了起来,嘲笑他爹平阳王,他也就这点胆子。
    黎秩已不是第一次听萧涵说起平阳王的立场,这让他对平阳王越发好奇,也越发敬重,平阳王未必是胆小,他不动,应当是知足常乐。
    其实黎秩还挺钦佩平阳王的,权势在握却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很多人站在这个位置上,都极其容易被权势迷惑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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