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雀被这一巴掌抽得头晕眼花,嘴里有血腥气,几乎快要昏过去了,只是强撑着想着陆郁没有倒下,一路几乎是被周秀和裴定拽着回去的。
    他心里想了很多,又觉得自己傻,想了很多结果,竟然还能有没想到的,就是裴定能让自己接着去干苦力,还要把读书的机会让给裴向龙,最后不同意就被关了起来。
    简直像是个笑话。
    他不该回来的。如果他没有回来,没有抱着一线希望,对所谓的父亲还有着些微的奢求,就不会到现在的地步。现在应该正在陆叔叔的身边,和他开心的聊着要去哪里玩。
    裴向雀像一个垃圾一样地被扔回了那个小仓库,他咳了两声,终于说出了一路上都想问的话,“裴,向龙是你的儿子,那我,我不是吗?”
    裴定一听这话更加来火,又踹了他一脚,“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妈养下来的一个小畜生,她死的时候怎么不带着你一起死了?怎么能和小龙比?”
    周秀冷眼看着,一张还没有完全老去的脸上堆满了恶毒的笑。她心想,在裴向雀小时候的那一步棋是走对了,谁知道裴定就这么厌恶不会说话的傻子呢?
    想着以后去宁津之后光明美好的未来,周秀忍不住掩着嘴笑了。
    可真是太好了。
    门渐渐又被合上了,因为不知道裴向雀是怎么跑出来的,裴定和周秀轮流守在门口,准备明天再把这里检查一遍。
    而那个手机被摔坏了的倒霉蛋想着已经损失了自己最珍贵的财产,如果拿不到报酬也太不合算了,就在背后骂了裴家人几句,慢慢地朝村口走去。
    他百无聊赖地等了小半个下午,差不多快要放弃的时候,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他赶紧迎了上去,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朝自己笑了笑。他没什么见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人,就是感觉自己有点害怕,好像还不是一点。
    那人是陆郁。
    同裴向雀差不多大的黑皮肤少年一边领着几个人去裴定的家,一边描述着刚刚裴向雀被捉时的场景。
    陆郁微微侧着脸,轮廓冷硬而深刻,半边唇角稍稍弯着,似乎还是笑着的,声音却是冷的,“你是说裴定打了裴向雀一耳光,最后是拖着离开的?”
    黑皮肤的少年挠了挠头,“裴叔下手挺狠的,我感觉裴向雀的嘴都破了。”
    “有劳你看得这么仔细了,还打了一架。非常感谢。”陆郁向旁边跟着的人瞥了一眼,那人从包里拿出一沓捆好的现金,“这是感谢你的酬金。你就送我们到这里吧。”
    根据少年的指路,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裴向雀的家,陆郁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脱了外套,卷子袖口,里头的衬衫差不多都被汗湿了,露出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那个少年倒吸了口气。
    陆郁走到院门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一边低声吩咐,“两个人跟我进去,其他的守着门。要是有人逃出去了,我要谁的命。”
    周秀正好在院子里,一边问是谁,一边打开了门,才隐约瞧到了一个高瘦陌生的人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踹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惊声尖叫了起来。
    这一声尖叫,引来了在屋子里歇息的裴定,他看到周秀呻吟着躺在地面上,旁边站了三个身高体壮的陌生人,一时竟然顾不上被打的妻子不敢上前。
    陆郁抬眼正瞧到了他,笑着问:“请问你是裴定吗?”
    他这个笑容仿佛十分可怕,竟吓得裴定脚下不稳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是裴定,来我家干嘛!有,什么事情吗?”
    陆郁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说:“我有一个珍宝,不小心落在了裴先生的家里,所以特意来拿回去。”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到了裴定的面前,一拳打到了裴定那张脸上,裴定想躲,拳头太快,没能躲得开。陆郁是常年健身,还曾学过拳击的人,只这一拳就打掉了裴定的牙,将他击倒在地,淋漓的鲜血从裴定的口腔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裴定被这一拳打蒙了,只觉得右边的脸全然麻木了,耳朵也听不见,一秒过后剧痛骤然爆炸开,他也只敢捂着脸,躲在地上像一只缩头乌龟似的,连回击的勇气也没有,讷讷地问:“怎,怎么了?我,我不认识您……”
    陆郁一脚踹到了裴定的心口,收了些力道,还没有要到他的命的时候,他半阖着眼,目光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可我认识你啊。对了,你今天是用那只手碰阿裴的?”
    裴定胸口受了重击,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脑子都转不过来,气喘吁吁,“谁,谁是阿裴?我不认识……”
    “算了。”陆郁低低地笑了起来,抬起脚,跺在了裴定的右手上,又来回重重碾了几下,“管你用的是哪只手哪边的胳膊。你既然打了他,一只手怎么够?当然是都还回来了。”
    裴定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他能感觉到自己手骨的断裂,忽然,陆郁又踩碎了他的另一只手,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尖叫出声了,只能不停动作轻微的滚动。
    他不停地恳求,骂自己,只求陆郁能放过他,因为他感觉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
    陆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约是有些满意了,抬起脚,朝裴向龙走了过去,裴向龙早就被吓懵了,只敢呆呆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陆郁走到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与他目光对视,语气像是很可怜似的,“你知道吗?因为你的父亲和母亲,你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只会这样了。”
    裴向龙此时还不知道,陆郁这一句话的含义,什么叫做——“只会这样了。”
    这决定了他从此之后的一辈子。
    陆郁看了一眼后头,两个人很明白他的心意,迅速地将一家三口拖到了敞开门的另一间屋子里,堵住嘴,不让他们发出半点声音。陆郁调整了呼吸和表情,擦了擦手指上不小心喷溅上的血,拿开门栓,轻轻推开了门,难闻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隐约的光亮。他一偏头,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小麻雀整个人团在破旧的床上,穿着昨天回来时的T恤和长裤,瘦骨伶仃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把他搂起来。
    陆郁慢慢地走了过去,他的脚步不轻不重,就如同往常回家的节奏一样,裴向雀虽然听不懂话,耳朵对于其他的声音还算得上灵敏,总觉得这脚步声熟悉极了,忽然将脑袋从膝盖里抬起来。
    陆叔叔同光芒一起,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裴向雀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陆郁扑了过来,陆郁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毫不嫌弃地坐在床沿边,一把接住了裴向雀。
    从回家到了现在,经历了拒绝、强求、关押、挨打,裴向雀虽然害怕,却一直都没有哭。可毫无防备地被陆郁揽入怀里的时候,他却哭了出来。
    因为眼前的人是他最信赖的陆叔叔。他从小到大经受过的痛苦太多,那些都不算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不必哭给不相干的人看,他们只会嘲笑讽刺自己的软弱,什么用也没有。而陆叔叔是不一样的,他不想哭的,因为哭了陆叔叔会担心,可是他忍不住。
    如果在陆郁的面前都不能放声大哭,那么他还有什么能做?
    陆郁从来没见过他哭得这么狠,放肆地大声哭泣,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后背,他小心翼翼看着团在自己怀里哭的颤抖的小麻雀,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让他哭吧。陆郁心想,人害怕了之后总是要发泄的,裴向雀也应该是如此。
    于是,他一言不发,任由裴向雀就这样哭了很久,久到陆郁的衬衣前半面全是冰凉的眼泪,陆郁怕他贴着难受,一边由着他哭,一边把裴向雀缓慢地向上挪动,贴到自己还干着的衣服上,到最后从胸口移到了肩膀。
    裴向雀的下巴抵着陆郁的肩膀,脸还是因为寻求依赖,忍不住贴在陆郁的侧颈处,哭得停不下来,说话时满是哭腔,打着重重的哭嗝,差点让陆郁以为他喘不上气,连忙拍着他的后背,“陆叔叔,我,我害怕,就,一直,等你来。”
    陆郁一怔,右手放在了裴向雀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一字一句地在裴向雀的耳边说,“是我的错,说好了不会让你再难过害怕,却还是没做到。”
    “不过没有关系,以后不会了。”陆郁把裴向雀举起来,那张满是泪痕还肿了半边的脸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和我回家,再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这是承诺。
    于陆郁,于裴向雀,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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