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忽又有了新的议论,学子们为“一经一理”与“一经多理”争吵不休。一经一理的,则是考据派,道学派,多是官府之人。他们以为,一经一理,才可以集中思想,不会让百姓陷入迷茫,如此才能“治民”。他们最大的理论依据,便是“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一经多理的人之中,则是一些青年学子,他们那思想奔放一些,觉得陈初六所说才是对的。每个人对经典,都能有自己的理解,只要能达到最终目标,即“治国平天下”,就是殊途同归,条条大路通汴京。千百年来,经典的释义和解读也在不断变化。只可惜这些人之中,没有能反问出“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这种振聋发聩的句子来的人。
    这些议论,陈初六倒是不在意,因为他是主张一经多理的人,自然就得容纳“一经一理”的人存在,因为他们所持主张,就是“多理”之一。再说这讨论学问,无论如何都不过分,真理越辩越明嘛。
    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京中有了对他的新评价,也不知哪里流传出来的,即“多才而急功,博识而近利”。功利二字,在一些清谈者的眼里,那就是恶毒,他们以为世风日下的原因,就是大家过于功利。只有摒弃功利,不事生产,大家都坐而论道,喝茶聊天,这世上才好安宁。
    换句话而言,“多才而急功,博识而近利”,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是“其实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的意思。
    这评价本是空穴来风,无从驳斥的,但陈初六却觉得要出来说点什么了。自古都是空谈误国,若是大家都把事功看成耍流-氓,到时候谁来做事?想要写文章,又怕引起轩然大波。若是借笔他人,恐怕又起不了什么效果。
    陈初六想来想去,觉得这么发表意见,总有一些不好。忽然心中一亮,不如成立一个报社?
    古时结文社的人,都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社长也借此机会,笼络相同志向的人,以求用文坛影响政坛。但这种结社的方式,还是不够凝聚,社员之间十分松散,影响力往往只是差强人意。
    可成立报社,可是近代咳咳咳用的办法,报社可是强势的文化阵地。文社只是文化游击队,报社可是坚固地文化堡垒。
    报社的想法,被陈初六揣在心里好好完善。但这件事情不是特别急,陈初六还得忙于经筵、西凉贡臣的事情。这一天陈初六到昭文馆,准备次日的经筵,传来一个消息,令六位侍讲议论不已。
    “太后的意思,是让我等劝诫天子以国本为重,尽早诞下龙子,令皇储有继。”孙奭缓缓说道。
    “这……”夏竦首先摇头道:“经筵是给天子传授仁义之道的,难道要将这等房中事情,拿到经筵上来说不成?”
    “这太不成体统了!”李葳附和道。
    “太后的意思,并非让我等传授房中之术,而是让我的劝诫天子,重视国本!”冯元回到:“二位学士,国本亦是帝王必有的,自古以来,幼帝被权臣、外戚、宦官挟持者不绝于史书,最后导致争斗不休,国势衰弱,此皆是因为不重视国本所致啊。”
    陈执中低头一想,看向陈初六,问道:“知应,你如何看待此事?”
    陈初六闻言,只是苦笑。他早就知道,天子身边的人,都紧盯着他,弄得他紧张兮兮。这种神经绷紧的情况下,别说生孩子了,就是正常行事都是困难。
    可这种事情,能公之于众嘛?
    不能。
    谁敢到处说天子不行不行的啊?
    陈初六沉吟一下,问道:“孙学士,这个消息,可是太后有懿旨?还是别处传来的?”
    孙奭一拈须道:“太后倒是没有明旨,可这个消息也并非是假,太后确有此意。”
    冯元叹气道:“既然太后没有明旨,我等就先等着,赵官家虽已成婚,但年纪尚小。如此年纪,气血未定,当戒色才是。”
    陈初六也是道:“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是天子家事,我等为臣者,还是少干预为好。”
    可孙奭却摇头道:“太后那边怎么交代?直接劝诫不行,那就旁敲侧击,旁敲侧击不成,就讽谏,只要后妃有孕,这事就算成了。”
    “就怕催促紧了,赵官家今后落下个疾病,岂非我等之罪过?”陈初六忽然道,这一句话,倒是令在场之人,都是惊讶起来。大家都是男人,虽然对这种事情难以启齿,但谁心里都有底,这种事情催不得。
    孙奭纠结了一番:“那,那就暂缓一些时日吧,本官看天子,这几日也为此事烦恼着。知应,李学士,明日便是你们讲授了,讲章可备好了?”
    李葳拱手递出自己的讲章,道:“下官已经备好,正要请诸位学士过目、把关。”
    递出去之后,李葳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是提醒陈初六,道:“给天子讲学,我等寒窗苦读治学完全不同。我等治学,是钻研为臣之道,而给天子讲学,则要传授帝王之道。为臣之道,须谦卑谨慎,帝王之道,则讲究光明正大。”
    “我等治学,居于陋室,语言粗鄙也无妨。但给天子讲学,却是高坐庙堂,切忌用语俚俗,同样切忌华而不实,务必方正温润,言之有事,能起匡正之用,传授正法之功。”
    夏竦开口道:“知应自幼与天子伴读,这些事情,应当知道才是。”
    李葳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是李某多虑了,方才所言,不过是尽职而已,还请陈学士勿怪。”
    “多谢李学士提点,在下领教了。”陈初六做出受教的样子,脸色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虽说这李葳说的话夹枪带棒的,但却是有道理,陈初六只当自己学到了就是。只见孙奭、冯元二人,将手中的讲章看了一遍,又提出几点意见,李葳当场改完,再给大家都看了一遍之后,才定下讲章。
    接着,陈初六便也将自己准备的讲章递过去了,他是首次作这些,自然作得不好,改动的地方十分之多。陈初六将讲章重拟了一份,也算定了下来,只等明日开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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