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再说一次,陈初六是钦差,他不是矫旨行事!”赵祯不容置疑地道:“钦差之职,便是代天子行狩。知应所言,正是朕想说的。”
    “启奏陛下,”蔡齐站出来继续大放厥词:“陛下虽是天子,却并未亲政,陛下所言未过三省,都不能算合乎法度。陛下任命这个钦差,自然也不能算数。陈初六钦差之位不正,却敢假借天子名分,妄言免罪,而收士子之心。臣冒死直言进谏,速治此等大奸之人,请陛下明察。”
    “嘶……”
    这一下,大家就不是震惊了,那是胆子都吓破了。好个蔡齐,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不止敢怼太监,还敢怼天子!说的恐怕还是天子最忌讳的事情,皇权!
    皇权至高无上。
    太后垂帘听政,只是代为行之。
    天子虽然没有亲政,但也是一言九鼎,言出即为旨意。刚才蔡齐就是在说,你说的话不算数,你任命的钦差不合法,你任命的钦差替你说出的话,更不能算数。这是在公然否认皇权,否认天子。
    赵祯怒极反笑:“蔡大人真是可笑,朕的确尚未亲政,可若是朕说的话无效。那知应替朕说的话,怎么能是旨意呢?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是矫旨呢?何况……朕的权威,岂是尔这种人能左右的。来人,将蔡齐官服剥去!”
    蔡齐颇为倨傲:“陛下这是要用强权,诛杀一名直言进谏的忠臣?陛下岂不闻,商纣、比干之事乎?若陛下治臣言罪,当先治城外士子之言罪!”
    “好,好,好!”
    赵祯说了三个好字,实际却是怒火中烧。却见王曾站了起来,走到殿中,看了蔡齐一眼。王曾是计逐丁谓、独揽朝纲的人物,他这一眼,蔡齐的气势便去了大半。王曾斥道:“竖子,安敢这般与天子说话,圣人的恕道,不是为你而立的。来人,将蔡齐降三等,充下州团练,永不得回京。”
    蔡齐颓然,忽然又大笑三声,走出偏殿。而殿中诸位,面面相觑,完全想不通蔡齐为何如此狂悖,不止摸老虎屁股,还在老虎屁股上灭了个烟头。这一来,他这一辈子的官途算是毁了,难道他是想卖一个直名?不可能,这完全不划算。御史卖直,才会有人称赞,他一个吏部司功郎中,卖什么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赵祯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太解气的。可文官这么冒犯他,最重的处罚也只是贬官了。不过,从刚才这一下,赵祯也看到了,朝中党派之争,多么严重和残酷了。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十分和睦,直到能置别人于死地的时候,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奋力将别人推下火坑。蔡齐虽败走了,但他的立论却俨然成了,陈初六矫旨行事。
    蔡齐狂笑着走出偏殿,径直又从别的门出了大内。回到所居宅中后,来到一处密室前,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平静了心情之后,走了进去。一名老者站在里面,蔡齐恭敬地在他面前:“事情已经办妥了,祸水引到了陈初六身上。矫旨行事,这罪过大了,虽然天子断不承认,可已经引得吕夷简出来说话。”
    “哦?吕夷简也出来了,不错,不错。”老者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老夫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少。钱也好,人也好,都给你了。”
    “只要老母无事,蔡某别无他求。”蔡齐叹了口气。
    “那可不成,老夫向来是赏罚分明。你得罪了陈初六,若没一点钱财,难以安生。呵呵,去吧,去吧,剩下的事情,与你无关了。”
    “卑职告辞。”
    偏殿之中,王曾将蔡齐斥走,但不能将别的官员全都赶出去。蔡齐刚才的一番话,让不少老顽固深以为然。这时此起彼伏,皆是在议论陈初六到底是不是矫旨行事,吵得不可开交。
    最气的是赵祯,他的话被无视了,吵了一阵,王曾出来打圆场:“诸位稍安勿躁,陈初六此言既出,不论是否合乎法度,也早已经板上钉钉,百姓已经认可了,朝廷岂能言而无信?既然朝廷不得不认可,陈初六所言,便不是矫旨了。”
    吕夷简在一旁也松口了,道:“若是他能劝退士子,自然可以酌情从宽,可若是他不能劝退士子,又当如何处置?”
    “那就只能……”
    赵祯拂袖道:“不论成败,陈初六都是于危难之际站出来的,难道你们不记得,刚才还无一人敢上前劝退?”
    “陛下圣明!”有人看不过去,站起来为陈初六说话:“一人之口,敌万人之口,就是公孙龙复生,也难劝退士子。陈知应挺身而出,哪怕说了一点不该说的,也是出于公心,何必鸡蛋里面挑骨头呢?”
    “挺身而出,未必吧,如果拖下去,那些士子也会退去,难道不是吗?”
    “出于公心,恐怕并非如此。他借天子笼络人心,难道是为了朝廷?”
    支持陈初六的人,很快淹没在反对声中。原因有二,其一,在场的人,职事官少而清流多,很难得有这么一丝机会,他们出于各种考虑,也要打压陈初六。其二,吕夷简的出手,使得许多人不敢维护陈初六,敢站出来为陈初六说话的,被指为同党。
    王曾独木难支,鲁宗道有心无力,赵祯更是要顾全大局。一时间,攻讦陈初六成了一边倒的局势,陈初六被千夫所指。赵祯几次尝试破局,却未能如愿,心中怒火愈盛,正要发作之际,门口高喊一声:“太后驾到!”
    殿中静了下来,仿佛尘埃落定。赵祯如获大赦一般看向门口,只见太后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众臣赶忙行礼,不敢半点犹豫。
    而这个时候,宣德楼下,陈初六心里在想,生死荣辱都在刚才抛出去了。虽然他请了便宜行事,但他知道,那没多少用。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把这些士子劝退散去。
    可是又没什么可以说的,下来的时候,朝廷没给一句实在的承诺。陈初六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听你们说,前来请命是为天地立心,这十分不错。可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天地立心?又为何要给天地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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