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么的,天子让你带话了没有?问你呢!”
    这就是陈初六脑海里接收到的信息,哪怕张秉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说的。这一句话,让陈初六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在别人眼里,他可是倪正祥第二。倪正祥自杀一案,疑云重重,怎么自杀的,真是自杀,还是被自杀?
    看着眼前的酒菜,陈初六忽然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这饭菜里,会不会就隐藏着倪正祥死去的原因。
    张秉问了这一句之后,陈初六脑海里一瞬间想了这么多,然后心中提起十层戒备,回到:“陛下未曾有让下官带的话。”
    堂内静了一秒,陈初六又道:“对了,下官想起一件事。下官出京向陛下辞行之时,听见宫里有人言,说巡边宣抚副使倪正祥,客死在了太原府?”
    张秉闻言,脸色为之一变,旋即恢复平静,一脸要债的样儿,回到:“此事非假,倪正祥在太原府畏罪自杀,本官于诸位签判,将此事大小巨细,都上奏了。”
    几位签判、推官也都是点点头:“此事虽生在太原府,但实与太原府无关,都是倪正祥,畏罪自杀,畏罪自杀。”
    听到他们这么众口一词,谁都能看出蹊跷,但陈初六的心却是初定,他做最坏打算,眼下这是最坏打算中的最好情况。
    什么是最坏打算?那就是太原府勾结叛军造反。可他们现在却为自己开脱罪名,这说明即便造反,他们也没准备好,或者没有打定主意。这样一来,即便是最坏的打算,陈初六也有时间周旋。
    既如此,那就继续虚虚实实。陈初六放下筷子,淡淡地道:“这件事情,听说天子还挺重视的,会派钦差过来彻查。”
    堂内官员皆是安心下来,意思就是,你不是钦差呗?张秉未说话,看脸色是有些狐疑,只见陈初六又道:“临别之时,陛下未曾让本官带话,但却曾嘱托我一言。”
    众人皆是伸长脖子问道:“陛下有何圣谕?”
    陈初六笑着道:“本官之所以来太原府,想必诸位大人,也有所耳闻。没办法,天子虽知本官有冤,但也只好为了朝局稳当,将本官外放。本官离京之时,天子便好心劝慰,让本官实心任事,在地方做出一番功绩,将来调回京城。”
    听了这话,堂内官员脸色各异,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羡慕的自然不用说,简在帝心,这就令人垂涎。轻视的,则是觉得陈初六,被贬到了这里,竟然还恃宠而骄,把天子的信任挂在嘴边,这城府实在是太浅了。
    张秉也是笑了笑道:“驸马深得天子信任,实在是令人艳羡。将来太原府一方百姓,还得靠驸马治理。”
    陈初六又是谦让道:“下官自然以太尊为师,习牧民之道。”
    又推杯换盏,请人上来唱曲,不知怎的,张秉仍旧不信陈初六的话,一边拍桌打着节拍,一边侧过身,对陈初六道:“驸马,倪正祥一事,在大内真掀起风波?”
    “就算有,岂能有下官那场风波大?下官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倪正祥乃枢密院的人,枢府行事,一向隐秘。我为词臣,实在极少听到。”
    “原来如此。”
    “太尊眼中似有担忧?”
    “唉,瞒不过驸马。”张秉叹了口气道:“毕竟人死在治下,本官的罪责,推脱不开。这件事情,实是因为那倪正祥向地方索取无度,招致民愤,进而有百姓伤了此獠。这还了得?冒犯钦差,犹如大逆,这是要诛九族的,本官以下,皆要撤换。倪正祥正要上奏治罪,但恶人自有天收,他伤痛不忘狎.妓,马上风死在青楼。”
    “哦……”陈初六闻之怅然。
    “驸马刚才也说了,枢府行事,一向隐秘。本官想说,枢府所行之事,牵扯都较大。为避免波及过广,官场震动,本官将倪正祥之死,判为畏罪自杀。”张秉说完,又有些懊恼:“这实在是与本官行事作风不同,又上了一道密折,说出实事,望天子圣明烛照,谅老臣之过。”
    “太尊一片为民之心,天地可鉴。若来了钦差,下官一定为太尊说情。”陈初六脸上感动得一塌糊涂,心底却是十分不感冒。如果他有密折上呈说清楚此事,赵祯就不会秘密商议此事,还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
    陈初六心想,这张秉可能是对他,放下了戒备。可能是张秉在陈初六的几句话里,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是,陈初六城府太浅,他虽比同龄沉稳许多,但不免带着年轻的浮躁、身为天子近臣的矜傲。二是,倪正祥一案,确实是机密,又属枢密院的事,陈初六真有可能只是一知半解。而倪正祥上的奏折,的确是密折,直呈御前,不经政事堂,外人无从知道。
    从路上的探子来报,陈初六的确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进而得出推论,陈初六真的是被贬而来,没有别的密旨。故而张秉将刚才那些话说出来,实是为了借陈初六的嘴,一旦真有钦差来了,就多一个十分铁的“人证”。
    看到陈初六一脸感动,张秉暂时放下了戒备。
    堂下歌舞毕,案上酒菜堪,众人脸上,则是浮现了一抹醉意,已有酒量不好的,钻到了桌子底下。陈初六生怕成为下一个倪正祥,对面前可口的酒菜,不敢多吃。一场接风宴,便很快散了。
    张秉将陈初六的印绶都拿来,送陈初六到府衙门口,道:“驸马,即日起,你便是太原府二府,明日卯时,记得前来议事。天子让你实心任事,这几个月,你就先看着,在这地方任事,可不简单。驸马聪慧,也当虚心。”
    “下官明白,定不渎事。”陈初六告辞而去,坐上为他准备的官轿,吱呀吱呀,往外走了。文官坐轿,武官骑马,但在汴京那么长时间,陈初六也极少坐轿,而是坐马车。在他眼里,轿子又慢又晃,远不如坐马车舒服。
    果不其然,走出外城没多远,陈初六就叫停轿,挥散轿夫,等陈长水赶了过来。徐良骏与几位熟透官场的随从,见了问道:“社长(少爷),今日接风宴,可还顺畅,有没有人刁难?”
    “没有没有,十分顺利。赶快回家,明日就得点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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