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钦差大臣依旧不见踪影。
    府衙里面,张秉召集几个心腹过来,包括阳曲县翟治、永利监的管正业,聚在一起议事。张秉先问遍了所有眼线钦差的下落,可所有眼线都说,在三交口压根没见着钦差大臣。这结果,却令张秉放心不下。
    想了半天,张秉以拳击掌,咬牙道:“事到如今,不为了荣华富贵,只为了子孙后辈,咱们得做最后一搏!”
    “太尊,怎么搏?”
    “我已经用话,稳住了陈初六。这小子十有八成和钦差有勾搭,钦差没去三交口,肯定是到了他家里。”
    “钦差不去别的地方,为什么非得去他家里?”
    “你们以为钦差真是钦差?依我看,陈初六才是真的钦差!”
    “什么?他是钦差……”众人都有些不信,心说不能因为你斗不过陈初六,就说他是钦差嘛。
    “不管你们信不信,眼下只有这个办法,能扳回一局。这个办法就是,借机发难,将陈初六控制住,留出一两个月的时间,咱们买通朝廷上的人,再把家里人悄悄转移到辽国去,等风声过了,咱们就好过了。”张秉的提议,在场之人听了,都是觉得他疯了。不管怎样,也犯不上转移辽国。
    “可陈初六诡计多端,怎么会轻易被咱们控制住?如果他不是钦差,有当如何?”管正业问到,又摇头道:“此事风险太大,恐怕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是啊是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众人都点点头,翟治出来提议道:“与其控制住陈初六,倒是不如和他合作。”
    “怎么合作?”众人问到,张秉也看向了翟治,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提出来的办法,是鱼死网破背水一战,但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就不会这样。
    “钦差来了,能奈何得了太尊的,只有三交口。只要这件事不被弄出来,大家就都有退路。钦差气势汹汹微服私访,却不敢去三交口,恰恰说明了这一点,他们没这个胆量。至于陈初六有没有这个胆量……”翟治说到这里,看向了张秉。
    “他没有,前几天本官将三交口的东西给了他,他连声都不敢吱,又在府衙议事的时候,把东西还给了本官。只不过本官猜想,这有可能是他的缓兵之计。”
    “不,下官可以断定,陈初六没这个胆量。敢问太尊,为何三交口的事情,大家讳莫如深,哪怕明知此事,也断不敢往外说?”翟治站起来,转了一圈,接着自己又回答道:“癣芥之疾,可以涂以猛药,但头痛之疾,谁敢打开头颅医治?此事牵连过广,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不敢深究。但下官敢问太尊,这件事情的具体原由。”
    “好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瞒着你们的呢?三交口顽疾由来已久……”张秉更是长叹一声,颇感辛劳地道:“三十年前,潘将军驻军于此,与辽国议和之后,驻军在此停滞了许久。朝廷军费日减,而冗员越多,这里的驻军,便只好将武器、军马卖掉,换钱经商用来供给自己。驻军撤去之后,这里的生意却没能离开,历任知府将这三交口,当成捞钱的地方。”
    “虽是如此,三交口生意兴隆,数十万成了边军交易的重镇。这里有巨大的军仓,里面的存物,有一半不是太原府的。试想谁要是敢查下去,就是要断了边军的财路。而且这背后,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交易,比如把大量武器卖给西凉人,这在以前没多大事,可放到现在,那就成了杀头的罪名。”
    张秉不再讳言,把难处一一说了出来,众人心里也逐渐亮堂了,原来这里面牵扯过广,是这么来的。张秉继续说着,如果将三交口比喻成一个矿山,那开采这个矿山的三个煤老板分别是太原府、枢密院、边军。
    原来十几年,这里只因边境平稳,经商很轻松,三个煤老板赚了钱,也没出问题,所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近几年来,西凉人闹事,边境不稳了,拉出去的煤,收不回半分钱,剩下的煤还卖不出去。钱全赔进去了,还得有钱过日子。
    为了填补这个亏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出来了。吃空饷、虚报战功、假报战损,这些还算平常。有的甚至截杀民间的商队,甚至杀良冒功。三交口作为交汇之地,自然也藏污纳垢,成了很多人不敢给人看的地方。
    经过去年一仗,三交口雪上加霜。冬季缺少衣物、薪柴,就是因为三交口根本拿不出来。亏空亏空,三交口军仓已经亏“空了”。枢密院是大资本,这里亏了可以撤走就是,只要不查黑料,就出不了问题。
    边军也还好,曹玮打了一仗,又扩充了兵权,他们在三交口的亏损,早已经抹平。折家树大根深,想点办法也能填补好。和枢密院一样,只要不查他们填补的亏损的方式,这就出不了问题。
    只苦了剩下几支小边军和给边军提供粮草军械的太原府,赔得只剩下裤衩,三交口军仓,成了空的。还好永利监、大通监两个地方,能提供一些正税之外的收入,艰难地在这里维持。陈初六抄了那么多仓大使,张秉不心急,因为那官仓的东西,很难挪用。但陈初六一动永利监,哪怕提高一下石炭的价格,他就急成那样。
    倪正祥不能查,因为一查就知道他的死因,是别人阻止他查三交口。三交口不能查,一查那里有了巨大的亏损,就能查到经商各方的往来。再往下查,就把利益网查出来了,这就是另外两个煤老板不愿意给人看的东西。
    一根大梁,一面承重墙,别说拆了,就是动一动,也得出大乱子。
    谁愿遭受这动乱之苦?谁想查这件事情,本地官吏要杀他,武勋世家要杀他,权贵要杀他,枢府要杀他,兵丁要杀他,百姓要杀他,弄不好天子也要杀他。凡是待在这间屋子里的人,这张利益网上的人,可能都想要杀他。
    听完这个,翟治提出他的想法,道:“果然如我所料,但只要有办法填补掉亏损,不就查不下去了,也就牵扯不出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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