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内,唯有烛火闪烁了一下。
    此时天还未亮,对古人而言,这都算起得早的。陈初六这几日吃了睡、睡了吃,自不缺觉,故而醒得早。早早醒来,便掌灯在此写什么东西。
    面前这些凶神恶煞的狱吏,本想趁着陈初六睡得深沉的时候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想到,赶来的时候,陈初六已经醒了许久。
    他们问了这一句,陈初六许久都未搭理他们。这几个狱吏对视一眼,不满之色浮现在了脸上,目视坐着的陈初六,道:“陈大人,袭大人命我等前来带你出去审问,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初六抬起头,看了那狱吏一眼。狱吏眼中的光影,就好像大晚上,陈初六拿着手电筒从自己下巴往上照的那种感觉,吓得后退了两步,看到比手腕还粗的牢房柱子,他才放心不少。
    “你刚才说什么?”陈初六十分平淡地问道,但语气之中,却有种威压,令人不由心惊肉跳。
    “卑职,卑职……”狱吏不敢再嚣张,带着人认认真真行礼之后,才道:“陈大人,卑职奉命前来请您。”
    “唔,这话还像点样子。”陈初六不着急回答,问道:“你们袭大人起得挺早啊,这么早就来请本官了。”
    “呃……其实,其实也不着急。袭大人压根还没起来,陈大人要是想在休息片刻,卑职也不催促。”狱吏低着脑袋回到。
    “不用了。回去告诉你们袭大人,本官不去。他要想问什么,就亲自来这里问本官。”陈初六说罢,头也不抬,手中笔继续不停的写。外头的狱吏局促了一阵,仍不肯走。
    半晌后,有人又道:“陈大人,若是在这里问您事情,恐怕与您的身份不合。万一袭大人发怒了,这里头可容易冒犯陈大人。卑职劝大人三思,还是去袭大人那里。”
    “怎么?这里不行?他姓袭的,还敢对本官用刑不成。”陈初六搁下笔,直视那些狱吏道:“告诉姓袭的,本官就是不出去。他要想问事,就亲自过来。还告诉他,本官什么都不怕,死在了这里,恐怕比秦九死了,还要让他头疼十倍。”
    “大人……”
    “滚!”陈初六一声怒喝,在大牢里回响,狱吏们无奈,只好转身出去了。
    带到夜尽天明,陈初六已是写好了。牢房里静悄悄,又是封闭的,故而十分远的声音,都能传到这里来。
    若是心里有鬼的人,听了从门口传来的脚步、镣铐的声音,短短的几分钟,就会让他们心里防线崩溃。
    但直到那脚步接近,陈初六也在一心一意做着自己的事情。拿出一些印泥来,放在烛火上慢慢烤化。
    门吱呀一声,一个穿绯袍的人走了进来,正是袭承基。袭承基叫人站在外头,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冷笑了一声道:“陈大人好雅兴,在这里还能写字作画。不知袭某可否求一幅墨宝?”
    “墨宝不敢当,但润笔还是要的。袭大人想写大字,还是写小字,是要刻匾,还是临摹啊?”陈初六笑着回到,言外之意,是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学字?
    “不知陈大人的润笔须多少?”袭承基没听懂,接着又道。
    “有缘人一文不取,无缘千金不卖。”陈初六将印泥倒在信封上,将信封弥封起来,做的有条不紊,印泥不多一滴不少一滴。
    “你这是在写信?有心提醒你,现在求谁都晚了。”袭承基此刻仿佛胜券在握,一点也不着急逼迫陈初六,反而面对这状元公,他有一种咬文嚼字的想法。关公面前耍大刀,若是在麦城,也未必不可。
    “本官想起一个典故。”袭承基找了个杌子,扫了扫灰尘,端坐下来,仿佛在审问陈初六一般,居高临下道:
    “有一信男去拜菩萨,求一些事情。可刚跪在菩萨面前,却见身旁有一妇人。信男余光瞥见,只见这妇人的样貌,与菩萨一模一样。惊呼问其是否为菩萨,妇人曰是。”
    “信男又问,菩萨为何也来求菩萨。妇人,也就是菩萨答曰,非求菩萨也,乃是求自己,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是也。但不知陈大人如今这境遇,该求谁才是?”
    “袭大人果真博学多才,这佛门典故,亦是顺手拈来,本官佩服。只不过,本官还听过一个典故,不知袭大人有没有兴趣听。”
    “左右无事,请陈大人赐教。”
    “有一日,狂风暴雨。某人打伞在街上走过,见到菩萨在屋檐下躲雨,便说要渡菩萨一程。菩萨却道,‘你在雨中,我在檐下,该是我渡你,而非你渡我。’”陈初六说完也不做解释。
    “陈大人的意思,你是屋檐下的菩萨,我是打伞路过的人,现在袭某该求你给,留一寸地方避雨?可本官就有伞在手,何须屋檐下避雨?”袭承基问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小风小雨,撑伞亦可渡己。若是狂风暴雨,伞还有用么?那撑伞的人,走远之后,伞果然被大风刮破。可身边早已没有了屋舍,想躲也没处躲了。”
    袭承基低头沉思起来,被陈初六这么说了一句,本来自信满满,又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了。
    从秦九入隆德府的一刻,他便想好了到现在的计划。秦九死在太原府,袭承基原本没预料到。不论秦九死不死在陈初六手中,他都可借秦九的口,将陈初六贪墨的事情揭露出来。
    接下来,他上可和俞高宜等人在官场上弹劾陈初六,下可煽动百姓,将陈初六的名声搞臭。
    太原府与隆德府,两雄相争,只有一方能顺利高升,要么升路府,成为一方封疆大吏。要么去汴京,为两府三司的主事。
    不论哪一种,都算是成为了官上官。不然当一万年的知府,也只是别人的棋子。
    袭承基自知争不过陈初六,只好用这办法陈初六手里的资源,也是他亟需的。他背后的人,也在暗中助他。他心底里倒不是恨陈初六,只是官做到了这一步,也只有争到这一步了。
    既决高下,也定生死。
    刚才陈初六这几句话,去让他觉得尽在掌握的东西,并非是明珠,而是沙子。虽然有一大捧,可一旦用力握紧,沙子就会从指缝中流走。想了片刻,袭承基道:“少装了,你以为凭这封信,就可以反转眼前的局面。可笑!你以为你能把这封信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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