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俞高宜的三板斧,哄抬粮价,祸水东引,笼络世族。”陈初六语气轻松地说道。
    正在各地读书人纷纷前来太原府请命的时候,吴思农这里也收到了幕僚江湖传来的内幕消息,正在将俞高宜的三步棋,讲给陈初六细听。
    “东翁,虽说这三板斧是老法子,可经不住次次都灵验,斧斧都要嗜血杀人,敲骨吸髓,不可轻视啊。”
    “吴先生既然讲出来了,必有对付他的高招。”
    “不不不,吴某这次是真的没有法子,只能寻觅几个消息给东翁。”吴思农愁眉苦脸道:“吴某只有一个退身之策,那便是将这河务上的利,分给人家。官场上的事情,没人会做得那么绝情的,多半会各退一步。东翁最多将自己得的那一份,补偿给百姓就是了。”
    “吴先生这是说的心里话,但我却不想这样。”陈初六负着手站在窗口,意味深长地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东翁的意思是?”
    “吴先生刚才说了,谁也不会将事情做得绝情,而我却偏要绝情一次看看。”陈初六踔厉风发地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偏要破一破他这三板斧!”
    吴思农喜爱者,唯古籍、新茶、棋局三者耳,跟随在陈初六身边,古籍时常有,新茶更是享用不尽,可这棋却越下越没意思。但听了陈初六这几句话,顿时勾起了他心底的棋瘾,死局死局,偏要破他一破!
    “东翁何以应对?”
    “哄抬粮价,怎么哄抬?无非是囤货而已,把市面上的粮食全部收走,粮价就抬高了。他们能收多少粮食,我就放多少粮食。”
    陈初六胸有成竹地道:“在太原府的几个大粮商,都是从江南贩粮来的,在太原府不知屯了多少粮食。他们不会在这里卖田卖地,前些日子,我与他们商量好了,高出市价一成,有多少收多少。”
    “东翁的意思用手里的粮食,大水漫灌平抑粮价?”
    “不错,大水漫灌,粮商手里的,太原府仓库里的,再加上三交口军仓的,看他们胃口有多大,他们吃得下还则罢了,要是吃不下,就得低价贱卖,原原本本吐出来,到时候咱们再收回来就是。”
    “只要有了粮食,百姓的日子就还能过下去。眼下还没有到收秋粮的时候,百姓家里应当是有一些存粮的。现在困顿的那些人,恐怕并非农人,而是匠人,亦或是夏粮都没收到的,而闹事的那些,多数本就是刁民。”
    “唔,不错,一般的农户家里,应当有粮食。”陈初六低着头想了想:“前些日子,抢劫河堤工棚的,应当是那些乡绅和地痞流氓。若是这样,就得拿出一点铁腕了。我这就写一封信去威胜军,让他们调沿河每个县派二百兵丁,扮作河兵,驻守工棚。但凡有闹事者,全部捉拿到太原府来。”
    “不错,只要稳住局面,公道自在人心,任他如何祸水东引,也抵不过实实在在的粮食。没人闹事,河工都会回来,介时还怕没有澄清的机会?”吴思农拈须笑了笑,可随即又有了隐忧:“东翁,那这第三板斧如何处置?”
    “那些人笼络世族,必定引起仕林震动,此时此刻,不知多少未明真相的读书人正在对东翁行口诛笔伐之事。百姓骂一骂,还传不出去,这些人骂起来,可是能传千里。”吴思农问道。
    “这个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吴先生,倒是想拜托你去查一件事。”陈初六若有所思地道:“平抑粮价,还是得查一查,俞高宜手底下有多少钱,他们能存多少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此事易耳,交给吴某便是。”
    漳河之上,多了一群上下巡逻的兵丁,闹事的那些人,果真不敢再来。随即消息传开,凡是参与河工的,工钱都折算成粮食发放,而且还是按照之前的粮价折算。除此之外,每天还有一定量的粮食平价出售。
    顿时百姓便蜂涌至此,工棚之中,自有陈初六手底下一群熟悉公关的人,在百姓面前将误会解释清楚,而且还反其道而行之。
    你说蝗妖为祸,是整顿河务动了风水,那我就说,这次蝗灾是因为河水中淤泥,才导致蝗虫暴增。不然朝廷为什么选择在这一年整顿河务呢?难道朝廷的监天司,还比不上你们村那些个巫婆神汉?
    官方忽悠,最为致命。再加上有实打实的平价粮食,一般百姓的误会,便弱下去了不少,整顿河务的事情,也逐步恢复了起来。
    只不过,每天平价卖出的粮食,大部分都被“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收购走了,但四五天下来,那些人收粮的时间,便是越来越晚,百姓能买到的也越来越多。
    浩浩荡荡从河东路各地前往太原府的学子,十几天才汇集到太谷县,这里是太原府受灾最严重的县城。
    可到这里一看,却发现这里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他们本来想着,既然是蝗虫过境,必然是如书上所写,百姓饿得面黄肌瘦,饿殍满地,易子相食……
    而事实情况却完全相反,这里的百姓生活如常,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偶尔看到几个乞丐,还在敲着瓦片,唱陈知府啊陈知府,你的光芒像太阳。
    他们到这里来,就是来替百姓抱不平,顺道满足满足自己那颗悲天悯人的心,可这么一来,还抱什么不平?
    确实没什么不平,蝗虫过境,损失了不少秋粮,可在大家合力灭蝗之下,还是保住了五成左右。官府这时又将税免了一半,还从太谷县修运河去涅水,只要肯出一份力,不比平常的丰收之年差多少。
    许多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冷静下来了。思考了之后,觉得羞愧难当,悄悄离开了。浩浩荡荡那么多人,抵达阳曲县的,才不过百十号人罢了。
    这群人顿时显得势单力薄,当初放言“得道者多助”,眼下他们这百十号人,反而显得是“失道者寡助”。
    为首之人脸上有些过不去,便对众人道:“末路之难,行百里者半九十,诸位兄台,既来之则安之,只待那陈初六出来,我等便以光明正大煌煌之言,骂他个狗血淋头、自惭形秽,让他不得不停止整顿河务。只怕那陈初六,连出来见我们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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