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簌簌发抖,胡乱摇头。
    沐吹寒心急如焚,剑光一盛,换了个问法:药端去哪里?
    仆役这才畏畏缩缩地替他指了个方向。
    沐吹寒赶到那座院前,遥遥见到两人双足相对平躺在月光之下。
    一个是成年的修士,他估摸就是叶家主的大儿子,而小小的那个,便是昏迷的叶听江。
    叶家主和夫人站在一旁,面色被月光照得惨白。
    叶夫人忽然恸哭,随即目光一厉,符咒召来:孽种,我要你给我儿子陪葬!
    大少爷已经死了。邪术没有成功,或者是他没有熬到重生的时刻,总之他死了,叶听江活着。
    这个认知让沐吹寒松了口气。
    叶夫人的符咒刚刚甩出,便被一道灵光截下,灵力相撞,那些符咒略逊一筹,化作普通纸张在空中四散纷飞。
    叶夫人怒不可遏:你敢!
    叶家主护在了安安面前,面色冷淡:我只剩下这个儿子了。
    当他精心培养的大儿子在时,叶听江只是一剂药,死不足惜。但他的哥哥一死,叶听江就是他唯一的血脉,这叶家正统的唯一继承人。
    叶夫人目眦欲裂:那我呢!我的儿子刚刚去了!
    叶家主态度明确:我不会让你伤他,别疯了。
    叶听江的根骨天赋他也测试过,万里挑一。虽然他杀害了这孩子的生母,但毕竟他还小,只需要接下来好好养着,他儿子很快就会忘记那个卑贱的女人
    叶夫人已然疯狂,符咒朝着他的丈夫接连不断飞去,两个人竟在院中缠斗起来。
    沐吹寒趁机溜进院子,抱起昏睡的安安就跑。
    安安嗅到熟悉的气息,醒转过来。
    哥哥,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哥哥会和妈妈一样,从此不见了。
    沐吹寒心里一窒:我说了会来带你走。
    他抱着安安迅速朝叶府花园奔去。
    他们即将离开幻境。
    叶府的景象变得支离破碎,叶家主和叶夫人不知何时停止了打斗,在身后猛追。
    拐角处一名女子行来,忽然极温柔地笑了,口唤安安。
    安安看直了眼,身子不断向那女子倾去:娘亲!
    她长得和昙娘一模一样!
    沐吹寒知道幻境已濒临崩塌,种种幻象极力要将叶听江留下来。
    他继续疾奔:那不是你的娘亲!
    安安仿佛惊醒,重新环住了沐吹寒。
    昙娘还在笑,不断蛊惑:安安,安安,你怎么不要娘亲了
    眼见安安又要再次陷入魔怔,沐吹寒忽然甩出一张符咒。
    昙娘的声音戛然而止。
    沐吹寒从未像此刻这样庆幸,他当时以防万一把叶夫人的禁声咒给留了下来。趁着安静的时间又跑出好一段路,昙娘终于摆脱了符咒,不复端庄美丽,眼中流下两行血泪,露出死前的惨状。
    她又开口,声音凄厉:给我报仇,杀了他,杀了他们
    声音传入安安的双耳,沐吹寒明显感到孩子的身体在颤抖。
    昙娘勾起了叶听江心底的怨愤,一旦他失控杀了叶家主,心魔袭身,就真的完了!
    杀了他,杀了他
    安安稚嫩的声音跟着重复:杀
    杀了他。你娘亲死得好惨,你爹丧尽天良泯灭人性,恶贯满盈无奸不做,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沐吹寒一口气道。
    刚说了一个字的安安停止了颤抖。
    正在着力煽动的昙娘眼底满是迷惑。
    为什么这个人把她要说的话全都给抢完了?
    沐吹寒一边跑一边讲道理:对,他们该死,但你还小,我替你杀!
    他终于跑进花园,假山旁一汪小池倒映着明月。
    昙娘跟他们一步之遥,叶家主和夫人也追到花园口。
    好不容易安生下来的孩子表情又开始扭曲,即将要从沐吹寒怀中脱出。
    沐吹寒用一只手紧紧抱着安安,应着我替你杀的诺言,另一只手将灵剑掷出,向叶家主飞刺而去。
    他只知道叶听江杀人一定会完,却不知道自己杀人的后果。
    于是在剑刚飞出的时候,他就抱着安安纵身一跃。
    水中月破碎,縠纹漾开,又渐渐归于平静。
    在彻底被池水浸没前,沐吹寒双唇微启,无声道了句:停云君。
    叶听江在空旷的石洞中醒来。
    他躺在一片浅浅的水塘中,腰腹还被一只手紧紧箍着,微微动了动还无法挣开。
    幻境的记忆太混乱,叶听江头疼欲裂,一低头见到小徒弟双眸紧闭的脸,片段记忆忽然变得清晰。
    扶烟抱着他,揉他的脑袋说,别怕。
    扶烟满手是血,却还是艰难护在他身前。
    扶烟在沉没时张唇,念着他的名字
    叶听江的心跳清晰可闻。
    他看到少年浸在水中,衣衫被打湿,紧皱着垂下,露出肩头一大片白皙的肌肤。
    叶听江竟感到几分心悸,难耐地闭了闭眼。紧搂着他腰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就着这个姿势艰难地托起少年。
    随着身体挪动,扶烟终于有了反应。睫毛一颤,水滴顺着脸颊划下。
    他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仙尊脑中的叶老师醒来:娘亲!娘亲!
    真实的叶老师醒来:啊我的徒弟抱着我他的衣服还散了(心跳加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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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境界突破
    沐吹寒人醒时,意识并未跟着立刻清醒过来,险些顺着幻境里最后的影像嘀咕出骂人的话。
    一句人面兽心就在嘴边了,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沐吹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左臂搂着的并不是安安软乎乎的身体,而是结实有力的,男人的腰。
    视野终于清晰,叶听江那双星眸此时正微垂着,与他的眼神相接。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冠散开,头发湿漉漉一片,池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身上。
    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停云君。
    但太好了,看见的是停云君。
    沐吹寒咽下脏话,原地嘤咛一声,忽然将头埋进了叶听江怀里,另一只垂落的手也立马不安分地环上了他的腰,话里带着哭腔:仙君,真的是你,呜呜呜。
    叶听江险些手一抖把他摔下去。
    幻境里分外可靠的哥哥,和面前弱声哭泣的少年形象再也不能重合。叶听江怀疑自己起了幻觉,究竟是记忆不真实,还是眼前这幕太虚幻?
    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在。你怎么了?
    沐吹寒抽泣着,抱得更紧:我害怕
    叶听江脑中不由自主出现了他一边狂奔一边大骂叶家主的场景,一气呵成,自然流畅,还不带重复的。
    他结巴了:你,害怕啊?
    脑中碎片太多,叶听江一直到现在都乱得很。扶烟应该害怕吗?当然。他不过是自己十八岁的小弟子,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在幻境中该有多么无助。
    可是,他还记得自己作为安安的感受。母死父弃,仅仅一个月,他就对这个忽然冒出来哥哥充满了信赖和依赖。
    而扶烟也确实一如承诺,用尽全力保护着他,还为他打破了幻境。
    叶听江觉得扶烟像是有两张面孔,他一时竟有些无法分辨。
    沐吹寒抬头仰望,因为身上的湿气,还止不住打了个寒噤。他察觉到叶听江的疑惑,却只是很轻地回答了句:害怕的。
    害怕自己行差踏错,再也见不到停云君。
    因着这几分真情实感,沐吹寒脸上的脆弱也愈发真实,让叶听江立刻终止了矛盾的思绪。
    他将少年抱到石壁边上,用灵力烘干了两人浸湿的衣衫。
    看着少年畏寒的模样,叶听江又升起一簇火堆,在沐吹寒身边坐下。
    石洞一片寂静,只有跃动的火星子劈啪作响。
    沐吹寒乖巧地抱膝烤火,而叶听江始终侧头,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叶听江发现,扶烟的身板很是单薄,他以前总觉得太羸弱不适合剑道,谁能想到在幻境中安安的眼里,那却是护着他的伟岸的身躯。
    他好像想通了所谓两副面孔的由来。在幻境中无所凭依,少年才不得不故作坚强。如今这些强压的恐惧决了堤,看起来才那样易碎。
    想到此处,叶听江深觉是自己这个师父没有尽好责任。
    他张了张嘴,试着开解:都过去了。
    与此同时,沐吹寒也刚好开口:仙君难过的话,就哭吧。
    两个人的声音缠在一块,在空荡的石洞中回响。
    沐吹寒愣住。都什么时候了,停云君竟然还想着开导他?
    叶听江听到沐吹寒的话,反而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没什么可难过的。
    沐吹寒十分不赞同:仙君你不要强忍,哭出来就好了。
    不用在他面前保持形象,安安惊天动地的哭声他听了可不止一次。
    叶听江倚着石壁: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该哭的早就哭完了。
    沐吹寒这回倒是由衷点了点头。每个人的眼泪都是守恒的,叶听江小时候哭得像是能给人间降雨,现在眼泪不流干也难。
    叶听江瞟他:你在想什么?
    沐吹寒赶紧摆手,示意自己脑中空空。
    叶听江望着穹顶:其实都太远了,如果不是幻境,我可能都忘了母亲长什么样子。
    沐吹寒发现他并没有避讳这段过往,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那后来,仙君一直待在叶家么?
    不算。那天夜里刚刚开始抽取灵髓,我的哥哥,说到哥哥时他停顿了下,又继续回忆着说下去:他本来是强吊的性命,承受不了邪术,就死了。没多久他母亲也跟着去了。我在叶家长到十五岁,后来遇见了师父,从此就在临仙宗。
    叶听江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好像真的是个局外人。
    那些记忆太过久远,只不过是问心境的缘故,近些日子才又屡屡浮现。
    幻境想让他沉沦,可偏偏身边闯入了这个小弟子,叶听江竟觉得重历幼年也没那么痛苦了。
    彼时他举目无亲,孤身一人。但此番幻境有了扶烟,便也不怎么难熬。
    至少他现在重新回忆,倒觉得那些仇怨和恨意都像是蒙了一层阴翳,反而是小徒弟在一片灰白中如此鲜明。
    沐吹寒把脑袋支在膝盖上:你父亲呢?
    他虽然只说了四个字,但说得十分大胆,明晃晃就是在问,你爹怎么还没死?
    这虽然有点妨碍扶烟柔弱的人设,但沐吹寒对叶家主积怨已久,不问个明白还真的过不去。
    叶听江听出他的意思,竟然又一笑,像是觉得小徒弟这爱恨分明的性子也很可爱。他说道:他起初不同意我去临仙宗,但师父修为比他更高,而且当时叶家旁支太乱了,他也分不了心。
    叶听江说到师父时,语气不自主地敬慕了些。他继续道:我一心修炼,剑道初成也不是没想过为母亲报仇,但那时他渡劫失败,已经不在了。
    沐吹寒睁大眼:便宜他了!
    叶听江淡淡道:可见天道向善。
    沐吹寒还在不满于叶家主的便宜死法,叶听江便又转了话头:不过,你在幻境中,用了好几次灵力?
    是,是吗?沐吹寒张皇抬头,他竟然还忘了这茬。
    叶听江理清了碎片式的幻境记忆:你用灵力化过绳索,还有屏障,还能催动叶夫人的符咒。
    他有些不确定了:我教过你那么多吗?
    沐吹寒没想到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还以为小孩子的记忆总是丢三落四呢。
    他无从抵赖,于是尽力真实地编造:来幻境前,仙君给过我几本法诀。
    叶听江自行替他补全:你过目就会用了?
    若是当真,他小徒弟对法术的领悟力要百倍胜于剑术啊!
    叶听江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件事了。扶烟在学剑招时那么笨拙,有其短必有其长。
    哪里。沐吹寒赶紧否认:大约还是记住了,危急的时候,就被激了出来。
    他补充道:但学得不好,不然屏障也不会那么快碎。
    叶听江点头,不再追问:等出去了再教你。
    他们在石洞中修整了一夜,第二天沐吹寒也没什么心思在垂虹秘境中闲游了。他总觉得这是个是非之地,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在幻境里是他护着安安寸步不离,如今出了幻境,他还是黏着叶听江寸步不离。
    叶听江也不排斥,他以为是突如其来的幻境把小徒弟吓得太敏感,于是默许了沐吹寒的举动。
    他们很快回到出口,离开秘境。
    幻境中虽过了一个月,但现实中只有几天而已。
    叶听江带着沐吹寒去临仙峰复命,掌门的诧异都快要淹没山头:你,这就,出来了?
    叶听江知道自己特意陪着徒弟去历练,好容易进了秘境又没待两天这事十分离奇。但他也不想让师兄平白担忧,于是道:见识一下也就够了。
    掌门咋舌。
    沐吹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自责的语气道:是我胆小,见了凶兽就不敢待下去了。给师父添了不少麻烦
    掌门看着叶听江,满脸写着慈父多败儿。
    叶听江不忍让徒弟背锅,于是又解释道:并非如此,扶烟很聪慧,是我
    掌门见到他们师徒你来我往地互相回护,就像打情骂俏一般。他露出了然的笑容,打断叶听江:好啦,你们师徒的事,我不该管的。叶师弟,别说了,快带他回映雪峰好好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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